兩人再往前行,又看到了樹身更為高大的子京樹,比黃花梨樹要高出許多,約有十餘丈,胸徑達三尺以上。來到廣州後,黃師木才聽木料商人說起子京,材質極為堅韌,性能不在黃花梨之下,非常耐腐。過山龍用刀將樹皮砍了一下,隻見有血紅色的樹汁滲透出來。過山龍介紹說:“當地人稱此為龍血樹,樹汁能補血健身,黎民在生育時,常剝其樹皮煮水喝。子京木特別堅硬,不怕蛀蟲,是我們這裏已經發現的諸多名木中最重硬的,適用於造船、橋梁和建築。”黃師木也曾將子京木與紫檀在一起比較過,與紫檀不同的是,子京花紋雖然好看,但色澤及油潤性不如紫檀。也許是因為有紫檀的存在,具有相近木色的子京被遮掩了光芒,沒能與黃花梨一道揚名天下,但因其優秀的性能,在島內仍具有很高的知名度。


    和子京相伴而生的盡是帶板根的大樹,熱帶森林中的參天大樹多有“板狀根”,這也是一大特色。“板狀根”起著承受高大樹幹重力的支撐作用,維護樹木平衡,同時還具有把根係紮進土壤,吸收水分、養分以供應給樹幹上部枝葉生長的功能。往往長得高的大樹,其根係也更加龐大和複雜,同時向深度和廣度兩個方麵發展,還要與附近的植物展開空間與資源的激烈競爭。看來世間萬物無不處於競爭之中,而密林的中樹木為了獲得生存空間,它們之間的競爭也更加激烈和殘酷。


    這時一隻大靈貓從樹上竄下,向前跑去。過山龍說:“我們就跟著它走。”走了沒多遠,就看到了光亮。出了密林後見仙枝正焦急的四處張望,大板和紫霖牽馬站在一邊。這期間大板幾次要去林中都被仙枝勸阻,怕他進去迷了方向。


    一群坡鹿在不遠處悠閑地吃著嫩草,山鷓鴣從頭上飛過,眾人重又聚到一起。大家喝了些水,牽馬繼續前行。紫霖和過山龍走在前麵,紫霖眼力好,看見了遠處的荔枝樹,因在廣州時就在樹下摘過荔枝吃。這是野生荔枝樹,樹高十餘丈,枝繁葉茂,還長出一米高的粗大板根支撐著樹幹。眾人來到樹下,過山龍並不急,紫霖先摘下幾隻,吃到嘴裏,馬上酸得臉上變了形,過山龍這才大笑起來。原來這野生荔枝與栽培荔枝所不同的地方就是肉少核大,更重要的是非常酸。黃師木知道荔枝木十分堅硬,亦屬家具良材。雖然荔枝極酸,眾人還是都吃了幾棵。過山龍往林裏走了幾步,在一棵約十餘丈高的荔枝樹下,拾起一根木棍向上扔去,打落了一層荔枝,這棵樹的胸徑達二丈,推算出樹齡當在一千多年以上。他喊大家快過來吃,果然,這樹的荔枝沒就那麽酸了,還是老樹的果實好。幾人吃好後每人又都帶了些繼續前行,走了一段路後感到樹與樹的間距變大了,但還不能上馬快跑,眾人加快了腳步牽馬前行。


    中午時分,來到了霸王嶺。這一路走來雖也見到一些黃花梨樹,可都是稀疏的這裏幾棵,那裏幾棵,總體上說並不多,還沒見到一片像樣的單純林。眾人來到山腳下一處奔流的溪水前,溪邊有一棵樹冠寬大的母生樹,過山龍停下來對黃師木說:“此處已到霸王嶺,再往西南就是昌江王下;我們在此吃些東西吧,晚上還要趕到王下峒。”


    紫霖、大板將馬拴在母生樹下,抬頭向上望去,這棵母生樹高有十四五丈,胸徑三尺多,樹幹通直,灰褐色的樹皮。大板上前用手試著抱樹幹,過山龍說:“母生要上百年才能成材,這棵樹已經有五百年以上的樹齡了。它再生能力很強,百年以上的成材母生樹被砍伐後,從樹樁根部會有許多幼苗再生出來,所以被稱作母生。這些幼芽中最少有三條到六條能夠長成大樹,一株母生種下去,要經數代人才能長成高大可用之材。


    母生材質優良,尤其是在建築宮殿等大型建築中更能發揮長處。距離母生樹十丈遠的一側還有一棵高大的坡壘樹,在海南當地可謂家喻戶曉,它們和黃花梨木一樣都屬於名貴硬木。坡壘樹幹挺直,高達十幾丈,材質堅硬,結構致密,紋理清晰,極耐腐,是建築和家具的良材。母生到處都有,分布區域很廣,僅這一路上就遇到很多。”


    眾人席地而坐,吃著早上從陳公家裏帶來的米團,還有些鹵肉。大板拿出沒吃完的野荔枝,過山龍去溪邊打來清水。大家吃過飯後又稍休息了一會,體力有所恢複,又牽馬前行。


    因在山路中行走,路邊常有些不知名的大樹,黃師木大多都不認識,要問過山龍。後來過山龍索性遇到高大的樹木就主動介紹起來。這裏的樹木多達數百種,就連當地黎族那些老跑山人也很難全部識別出來,更不要說介紹木材性能了。過山龍從小就生長在大山裏,對常用良材大多都認識且能叫出名字,這裏景致也是平常山地難見到的,常有些樹木根須纏繞著巨石,還有些榕樹,從樹幹中垂下的根須,竟能入地生根再長成幾顆大樹來。最後可達方圓數十丈,占地上百畝,獨木成林。


    突然,過山龍一驚,不自主地喊出聲來,但還是將身體擋在黃師木身前。紫霖反應極快迅疾衝到前麵,隻見不遠處一棵高大的綠楠樹下有兩隻黑熊在親昵玩耍。眾人停下腳步,可黑熊對此視而不見。黃師木內心鎮定,非常信任的看著過山龍,等他拿主意。過山龍此時已經不再驚恐,臉上表情也恢複了常態。因為他知道,熊很少有成群的,以他們目前五個人五匹馬,這兩隻熊即使發現了也不會主動進攻,所以害怕的應該是熊。過山龍說:“我們一起高喊,就會嚇走黑熊。”紫霖要衝上前去趕,被黃師木勸住了,一是不知道這裏還有沒有其他黑熊,二是對沒有主動向人發起攻擊的動物還是以不傷害為好。也許是黑熊玩膩了,不待眾人發聲,已慢吞吞地一前一後向密林深處走去。看到黑熊走遠了眾人繼續前行,來到樹下一看,這棵樹高達十餘丈,胸徑有三尺多。過山龍介紹說:“這就是綠楠,新材灰綠色,質軟紋密,幹燥後不翹不裂,當地人常用它來建造房屋和做門窗家具。”前麵路邊又看到一隻大蟒蛇盤臥在一塊巨石上,過山龍的馬一聲長嘶,卻將一隻雲豹驚起,從幾丈高的陸均鬆上躥下,大蟒蛇也快速從石上滑下,消失在密林深處。黃師木走到近前,目測這棵陸均鬆的胸徑達五尺上下,樹幹筆直,可為大型宮殿棟梁之材。


    天快黑的時刻,終於趕到了昌江王下。這一路都沒有騎馬,全是徒步走下來,眾人都感到十分疲勞。過山龍找到昔日收山貨時結識的朋友阿山,一晃數年不見,老朋友重逢,彼此都非常高興。阿山如今已是王下峒的主持,峒主黎檀公的親信管家,掌管著整個黎寨的財產帳薄,深得黎寨男女老少的信任。過山龍昔日收山貨時就是通過阿山來聯係黎寨山民,因此十分熟悉山寨的傳統規矩和風俗習慣。由於黃師木在路上已和過山龍交待清楚,自己到了黎峒後不與當地官府接觸,隻以平民身份活動。因此,過山龍也沒和阿山講實情,隻說是島外來的幾個朋友,上島查看林木資源情況。阿山找了幾間空房安排五人住下,這些房子都是秋天時放山貨的,平常空置。眾人進院後,過山龍和紫霖兩人負責拴馬並給馬飲水喂料,大板打了一盆水給師傅端來;眾人自己動手收拾房間,阿山又安排多燒了些飯菜,眾人吃罷,早早休息。


    半夜裏,天降大雨,怪異的是看不到閃電,也聽不到雷聲,常言道: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可這場雨來得特別急,不要說沒有雷電,讓你連一絲風也感覺不到。就如同龍王駕雲車從此路過,一揮衣袖,一波大雨從空中直潑而下,時間之短,竟不及喝杯茶的功夫。這雨下得好,一掃連日來沉悶酷熱的高溫,雨過風起,讓人感覺舒適了許多。連日來的山路行走,眾人都很疲倦,這一夜,大家都睡得香甜。


    早晨,天光放亮,太陽卻躲在雲層裏,金色的陽光從雲縫間射出。黃師木起床後走出房間,看到過山龍從馬廄出來,知道他是早起喂馬。過山龍見黃師木走來,問候道:“黃大人昨晚睡得可好。”黃師木迴道:“昨夜這一場雨下得真及時,千金難買,天氣也不那麽悶熱了,今天正好可以在黎寨周邊轉一轉,好好看看。”過山龍說:“是啊,王下峒黎寨就坐落在山坳裏,四周都是山,到處都有寶,有很多名貴特產,我們迴去時可以選些帶上。”黃師木問:“你說王下峒周邊山林是島上黃花梨樹分布最多的地方,那其它地方還有成片生長的黃花梨大樹嗎?”過山龍答道:“黃花梨主要生長在島的南部,除我們昨天經過的霸王嶺有些樹外,還是這王下峒的周邊存量最大。而往南到尖峰嶺也是黃花梨的主要分布區,但那裏由於兩百多年的砍伐已所剩不多。在島東部的吊羅山,那一帶也生長著成片的黃花梨大樹。五指山脈的腹地有個七仙嶺,南北皆高山密林,雖生長著眾多的優良材種,但黃花梨存量卻不多。王下峒是因為處在雅加大嶺和黎母嶺的中間地帶,雖屬山地,但地勢較為平緩,陽光日照充足,這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非常適合黃花梨樹的生長,因此這裏才是島上黃花梨樹存量最多且材質最好的地方。”


    黃師木聽了過山龍的話,特別高興。他迴頭看了一眼昨晚住過的房子時,才發現外形如同一艘倒扣的船。昨晚由於天黑人又感到疲倦,隻想早些休息就沒有細看,現在細看起來造型真是別致。過山龍見黃師木好奇,上前介紹說:“在島上隻有王下黎峒才有這船型茅草屋,它由來已久,是古時黎家祖先自己總結的房屋營造技法,由於是竹木結構,可就地取材,建造成本低。茅草屋冬暖夏涼,非常適合山民居住,遠看形似覆舟,外來人稱為‘船形屋’。”黃師木讚道:“真是新穎別致,更兼天人合一的自然風情。”


    兩人出了院子朝東麵高崗走去,陽光穿過雲層照射下來,地麵像是渡了一層金,一片金黃。到了山崗高處,黃師木站在一塊大石上,舉目四望,滿眼綠色。四周盡是綿延起伏的群山,林海莽莽,峰巒疊嶂。由於夜裏的這場雨,到處是從山上流下來的一股股溪水,嘩嘩作響,歡快跳躍著向山下奔去。黃師木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但覺五髒六腑都被清洗了一般,感覺十分舒暢。他從石上跳下來正要前走,卻見仙枝和紫霖從身後跟了上來。仙枝說道:“這一早起來就往山裏跑,飯也不吃了。”黃師木笑笑說:“這雨後的空氣可真新鮮,我也是興之所至,就走到這裏了。”紫霖說道:“這可是個天大的演兵場,群山密林間能隱藏千軍萬馬。”黃師木聽了不覺一愣,仙枝卻接口道:“在工匠的眼中是滿山良材佳木,而將軍的眼中卻是個能操煉千軍萬馬的演兵場,這叫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黃師木覺得仙枝概括得很好,同是看山,心境卻不同。在他眼裏,這莽莽群山中有著無數珍貴名木,可在紫霖眼中卻是能隱藏千軍萬馬的大兵營,照此推斷,在郎中眼裏應是滿山遍野的人參、靈芝和金不換……。黃師木突然萌生出個想法來,他想知道此刻仙枝心中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懷,不由得將目光轉向仙枝,問她來到此地的感想。仙枝明白了丈夫的心思,目光向遠處望去,輕聲說道:“這王下寨的風景不輸於江南,更兼地處天涯海角,遠離塵世洗凡心,尋得桃源可避秦。”黃師木聽了心中暗自感慨,真是醫者仁心,她心中期待的是一個沒有戰火流血,沒有天災人禍,沒有饑寒貧困,沒有疾病痛苦;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的大同世界。


    過山龍在一邊聽著三人各抒心誌的問答,心想,這就是人的不同心誌,海南這樣的大山有很多,它是我出生之地,更是我老了要迴來的地方。迴頭看到山寨升起的炊煙,勸說道:“黃大人,我們迴去吃早飯吧,趁天氣還沒熱起來,飯後我們再出來,今天爭取多走幾個地方。”


    迴到院子時,阿山帶人已將早飯送了過來,桌上有一藍子蒸熟的番薯和一大盆稀飯。楚大板今天起得有點晚,正要往外走時見眾人都迴來了,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忙去打一盆水端過來。他環顧四周,見靠牆的位置堆放著幾根原木,於是將盆放在木垛上麵請師傅洗漱。黃師木看著這五根黃花梨原木,長有一丈餘,直徑有三尺,紋理順直,樹皮早已剝落,看來已放了很久。


    正是:業無高卑誌當堅,男兒有求安得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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