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北麵是海,北門往往會成為海盜首要的攻擊目標。民間更有傳說:“南麵主生,北麵主亡。”因此,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府衙官吏,都認為北邊的方位是不詳的,就連民房都沒有將正門朝向北麵的。


    來到瓊州府衙門,讓衙役向裏通報,知府閩和得知京城工部左侍郎前來,忙帶領幾位典史出來到府衙大門前來迎接。閩和心裏明白,工部侍郎是正三品,自己這瓊州知府為從四品,這還不隻是官大一級的問題,京官前來更是不敢怠慢。一行人上前揖禮參拜,黃師木還禮,閩和將兩人請到自己的書房裏。黃師木將公文拿出,交給閩和知府驗視,閩和這才知黃師木此番南下,是奉聖職采辦“皇木”並考察天下良材佳木。得知來此目的後,閩和心裏有底了,忙介紹說:“若論島上所存各種名木樹種,當首推黃花梨,曆年的‘皇木采辦’都是以黃花梨為主。如今黃大人要到黃花梨的產地去考察,正好我這裏有個吏員,是海南本土昌化人。他不但對島內地形熟悉,且還對各種樹木材種尤為精通。他是昌化七星燕窩嶺人,自小生活在山區,對那裏的山川草木、風土人情及物產資源都十分清楚。因早年隨叔父做過山貨收購的生意,走遍了瓊島的黎峒山寨,通曉黎、苗方言,和很多峒首都有交往。要是能讓他帶路,定能助大人一臂之力。”黃師木聽了非常高興,心想這可是件十分難得的好事,於是提出要見見他。


    閩和一聽,忙讓人去將過山龍叫來。過山龍由於常年跑外,十天半個月不在府城是常有的事,有時一次出去要一個多月;說起來還真巧,他昨天才從定安迴來。過山龍今年二十歲,身材瘦小卻精幹利落;小圓臉,臉色黑裏透紅,眼窩深陷,牙齒潔白。他身手敏捷,尤其是一雙飛毛腿,爬山越嶺奔跑如飛,如今在瓊州府衙做信差,主要是處理府城與下麵各縣衙之間的書函往來傳遞和消息通告,說白了就是跑腿的公差。過山龍拜見了黃師木後,閔知府向他介紹:“這是京城來的工部黃大人。”過山龍一聽就判斷出這位黃大人肯定要比知府官職還大,因不知道叫自己來這裏有何吩咐,未免有些拘謹,十分小心,不敢多言。閔和也看出了他的不安,為了消除他的緊張,告訴他說:“黃大人來海南是為采辦皇木,並考查我們島上良材佳木的存量和分布情況。”黃師木也主動和過山交談起來,問起他家庭及生活上的事,為的是讓他心情放鬆一些。交談幾句後,過山龍聽黃師木說話語調平緩,且為人隨和,待人親切,緊張的心情才逐漸放鬆下來,慢慢恢複了正常神態。沒談幾句話就說到了黃花梨分布的情況,過山龍見是自己熟悉的事情,於是來了興致,也不再有顧慮,他介紹黃花梨來繪聲繪色,如數家珍。


    過山龍介紹自己是七星燕窩嶺人。黃師木聽了輕聲自語了一句,這細小的口型動作被過山龍看見。他明白了黃師木心中所想,當即介紹道:“說起燕窩嶺是因為在嶺南端有個巨大的斷崖,崖的下方有一圓形的大洞口,成千上萬隻燕子在石壁縫隙築窩,繁衍生息,形成了遠近聞名的燕洞,這些燕子千百年來在此覓食棲息,繁衍後代,因此當地人稱之為燕窩嶺。”


    對過山龍的這番迴答,知府閩和相當滿意,但怕他興致上來信口開河,說話跑題,就提醒道:“你們那裏可有些優良樹種和名貴木材,也給黃大人介紹一下。”過山龍應答道:“迴稟大人,七星燕窩嶺前臨昌化江,後有七星溫泉,嶺高崖深,古木參天,有些大樹高達十幾丈,幾人也合抱不住。除才講的黃花梨外,還有坡壘、母生、油杉、雞尖、黑格、紅欏等。小人自小家境不好,生活困難,十歲時就隨父親在林間采集野果,年齡稍長又跟阿叔收購販運山貨,走遍了瓊島的高山峻嶺、峰崖溝穀和黎村苗寨,對這山林中的一?一木都很熟悉。”說罷,看看黃師木,又看了看知府,把話停了下來。


    聽了過山龍的介紹,閩和得意的補充道:“在海南也隻有黃花梨最為有名,當地人稱為花梨公,也叫黃檀木。這木自古有之,不知生於何時,島上除了七星燕窩嶺,還有雅加大嶺,王下峒、尖峰嶺,吊羅山等,都生長有成片的黃花梨單純林。至於那望不到邊際的深山密林中還生長著多少種珍貴的良材佳木,那誰也說不清了。”


    黃師木一聽,心裏高興起來。他倒不是為閩和的一番話而高興,作為瓊州知府,對當地的名優特產,總要心裏有數。至於具體實際情況,不要說和過山龍比,就是和普通黎寨山民都差遠了。他高興的是有過山龍做向導,就如同暗夜裏有了指路的明燈,這海南就沒有不能到的地方。在自己心中,那神秘莫測的原始森林充滿著無限誘惑,這也是父親一直向往卻未能實現的心願,以至臨終時仍抱憾不止,如今自己要替他實現這個心願,彌補缺憾。


    閩和看到黃師木臉上表現出的喜悅神色,就知道讓過山龍帶路是正確的選擇,於是吩咐道:“過山龍,本府讓你來給黃大人領路,到島上各處黎寨山村去尋找良材佳木,你可有什麽要求?”過山龍迴道:“迴稟大人,我沒有什麽要求,帶路的事不難,可若要找尋良材佳木,那可要入深山鑽密林,先不說要吃這萬般辛苦,隻這山高穀深,崖危路險,且林中多有毒蛇猛獸,而黃大人的安全可是大事。”閩和一聽這話,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傾一下,有些猶豫的說:“要說危險,我可以多派些衙役、捕快,還可請調官兵,你盡可放心,可這辛苦豈是黃大人能吃得消的。”閩和說罷,一臉苦楚的望著黃師木,表情帶有請示的意思。可黃師木當即表態說:“此事不勞二位擔心,也無須多人護送,安全問題我自有保障。要說辛苦,我上承皇恩,下擔責任,分內之事,本應效命;何況我乃工匠出身,每天都在與木頭打交道,身體結實,這些也都不在話下。”


    閩和看黃師木已下定了決心,同時也表明了態度,知道無法改變,內心油然生出深深敬意。他知道,要說艱苦,如今正值盛夏時節,黃大人從京城到瓊島這一路千山萬水也都走過來了。可要是換作其他朝廷官員,誰肯如此上心,遭這份罪。


    黃師木對閩和說:“我們一行有四人,還有二人現在客棧內等候。我們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可出發。隻是需要四匹馬,麻煩閩大人給備齊。”閩和說道:“這個自然,黃大人一路辛苦,最好還是休息幾日再行吧,中午我給大人接風。”黃師木擺了擺手站起身來說:“這就不勞煩了。”然後又轉身微笑著對過山龍說:“我們這次出發,一切都以你為主,聽你指揮。你看看其它還需要些什麽,一並提出來,我這裏也好早做準備。如果可以,我們明早就出發,如何?”過山龍看他一臉和善且用征詢的語氣和自己說,不僅心裏一熱,他又看了看閩和,迴答黃師木說:“迴大人,沒什麽要準備的。我明天一早就在府衙門口等候大人一起出發。”閩和也起身對過山龍說:“這段時間你就聽從黃大人調遣安排,隨黃大人一道深入山村黎寨,盡心做事,一切聽從指令。”過山龍說道:“在下謹記大人的吩咐。”黃師木也起身告辭,閩和送出至府衙門口,兩人揖禮作別。黃師木又對過山龍說:“你也迴去和家人商量一下,提早做些準備。”過山龍笑笑說:“大人,我隻獨自一人,出門有把鎖,做伴一盞燈,隨時都可以走,不用準備什麽,也無需和人告別。”黃師木知海南人成家早,男人十五歲成家的有很多,而過山龍今年二十,已過了結婚年齡竟然沒有成家,一時有些意外。輕聲說道:“好,那明天卯時,我們就在這裏聚齊。”黃師木和大板二人離開府衙,迴客棧的路上心裏想著一個問題,至於如何操作,還要和仙枝商量。


    瓊州島遠離大陸,自秦漢時期始,大陸百姓就有人遷徙到島內定居生活,這樣持續了幾百年間,到五代十國時期中原戰亂頻繁,大批中原人為逃避戰火紛紛南下,其中有不少人渡過瓊州海峽,來到了海南島。成祖永樂年間,大陸移民進人瓊州島的人數達到了高潮,據史料統計,明代是海南人數驟增的時代,這些移民的大量湧入,對島上的社會和經濟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大陸移民不僅帶來了中原先進的生產工具、農耕技術和新的農作物,而且也帶動了島上的文化發展,海南在明代進入了文化繁榮階段,這一現象的出現,加速了海南經濟的發展和各民族之間的自然融合。


    黃師木和大板二人從府城的東片區向西片區走去,東片區聚集了州府衙門、縣治、府學等機構,多為官府衙門和學堂教育,以此稱為北帝巷、尚書街、仁和坊等。府城內的街道布局是以州府衙門為軸線,形成了城內的道路網格,縱橫交錯,組成井字形的城鎮格局,也是當時生意人所稱的“市井”。由於道路暢通、市井繁榮,這裏形成區域中心,慢慢發展成後來有名的“七井八巷十三街”。府城的西片,是以商鋪百業、集貿市場和手工作坊的生活區為主。但見人來人往,兩人走到盡頭的馬鞍街時,卻見仙枝和紫霖從繡衣坊的方向出來;原來,二人也是走馬觀花直逛到現在。四人匯合一處,仙枝問道:“你們走了多長時間到此?”黃師木應道:“才從府衙出來,一袋煙工夫。”仙枝說:“我帶你們到個好去處。”仙枝和紫霖逛街時,已問清三賢祠的位置,她估算出這時應已辦完公事,正要迴去找來一同前往,卻在此巧遇。


    三賢祠是島內最有名的建築,為紀念出自瓊州本土的三位先賢而建。由於文化交流發展的帶動,這一時期海南本土人才輩出,有博學多長的丘濬、著作甚富的鍾芳和剛正不阿的海瑞,這三人在大明一朝,是婦孺皆知的賢達之士,知名度很高,被譽為“瓊州三星”。


    來到三賢祠,黃師木為三位先賢上了一柱香,恭恭敬敬地對著拜了三拜。楚大板也跟在師傅後麵拜了,他從小沒讀過私塾,對文化人知道的不多,這“三賢”他也隻知道其中的海瑞,並不知另兩位是誰,有何來曆。黃師木拜後又細看了碑文介紹,感慨萬分:自古為官清廉者才會受民眾愛戴。


    楚大板看著師傅滿臉崇敬之情,也想知道詳情,他雖然在師傅的幫助下識了一些字,看個布告寫封書信也還可以,但對碑文介紹文字卻不是太懂,加上性急,想來個直接的,就把救助的目光投向師娘。仙枝明白他的心思,做起了講解,說:“丘浚,七歲時吟詩《五指參天》,名動當時,二十年後,成為朝庭重臣,學問淵博;鍾芳精通曆法、醫學,著作甚豐,被尊為‘嶺南巨儒’、‘南溟奇才’;海瑞是著名清官,政績清廉,為人正直剛毅,敢於蔑視權貴,從不諂媚逢迎,忠心耿介,直言敢諫。他一生清貧,安撫窮困,懲治奸吏,深得民眾愛戴。”


    仙枝寥寥數語概括了三位先賢生平,楚大板聽得明明白白;紫霖心裏也暗自叫好,黃師木更是點頭稱讚。走出三賢祠已是午後,黃師木問仙枝:“我們哪裏用餐?”仙枝用手一指說:“前麵有家‘四大菜館’。”順著手指方向,但見前麵一棵高大的黃花梨樹下,一根長竹竿斜挑著鬥大的“酒”字簾,迎風飄揚。上麵一塊牌匾上書寫著古樸的大隸書“四大菜館”。近前細看,黃師木敏銳地看出來這塊匾竟用黃花梨木獨板製作,匾長有六尺,寬足二尺。這可是一塊十分難得的大料,也隻有在海南島上才可見到。且不要說是江南,就是京城也不會這樣奢侈用料,這真是有近水樓台之便。走進店內,店掌櫃招唿上座,黃師木心想,既為“四大菜館”,應是四種主菜,店小二應會介紹。


    果然,菜館就是以四道菜來命名的,也無須客人點選,灶上的菜一直在燒,隨到隨吃,一直都是才出鍋的熱菜。酒也是早備好的店家自釀米酒,進店來就能聞到米酒的香甜。以菜命名的食店在府城還有幾家,經營方式也是大致相同,而出乎黃師木意外的是,小二端上一大盤菜,放在桌上隻說了句“客官慢用”就離去,並沒報菜名。楚大板看著菜一臉茫然,黃師木也有些不解。仙枝見狀說道:“這‘四大菜館’經營的是海南四大名菜,即文昌雞、加積鴨、東山羊、和樂蟹。四大名菜在海南久負盛名,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影響很大。但凡到海南而來的客人,無論富貴貧賤,也都要品嚐一迴這四大名菜,方不虛此行。”


    正是: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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