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師木開始向天啟帝介紹起曆代“采購皇木”的經過:自太祖定都南京時起,朝廷就開始采集大木以供宮殿建築之梁、柱所用。到了永樂四年,成祖爺下令開始修建紫禁城,由此更是加大了木料采購的數量。除號召各地有條件和能力的人積極“獻木”之外,還委派朝廷要員組織人到木料原產地進行伐木,這在當時是僅次於北禦蒙古的重要大事。他命工部尚書宋禮入川督木,在金沙江下遊地區大量采伐楨楠、香杉等大木,當時稱為“木政”。永樂一朝的大木采伐,其所經曆時間之漫長、規模之大,超出以往任何朝代。


    當時地處金沙江下遊兩岸崇山峻嶺中分布著大麵積的原始森林,到處古木參天。其中儲量最大的珍貴樹種就是金絲楠和香杉,這兩種木料都是建築宮殿、衙門和廟宇的上乘木料,棟梁之材。自洪武年間始,朝廷就派專員來此開采楠木,並將這一帶方圓數百裏的楠木單純林劃為“官林”,禁止地方百姓采伐;至嘉靖二十年又將香杉木也列入采伐之例。朝廷遣工部侍郎潘鑒、副都禦使戴金於湖廣、四川采辦大木;嘉靖三十六年又令工部右侍郎劉伯躍兼都察院左僉都禦史,總督四川、湖廣采辦大木。萬曆十一年至十三年,采楠木、香杉木五千六百根,朝廷為此耗費了巨大財力,而川鄂一帶的木料存量也隨著采伐力量的加大而急劇減少。


    不隻是建築需要木料,造船對木料需求也很大,當年太祖在鄱陽湖大戰陳友諒時,僅陳友諒一方的艦船就多達上千艘,聯結布陣,展開數十裏。到了成祖時期鄭和下西洋,所建造的船隻數量超出以往任何一朝,其中最為著名的是長達四十餘丈,可裝載千人的大寶船。七下西洋,船隊總計有百艘海船,僅寶船就有六十三艘。這一時期所造海船數量非常大,由此帶動了各地造船業的發展,大運河上運糧的漕船最多時達到一萬多艘,為此消耗了大量的木料。造船用的木料多為杉木、鬆木、柏木、柚木、榆木、樟木、楠木等,這些木料的主要產地是嶺南地區和四川、貴州一帶。


    天啟帝聽到這裏眉毛一挑,來了興致,問道:“如今市場上常見的家具用材都有哪些,最貴重的是紫檀和黃花梨嗎。”黃師木一看皇上還是對家具用材感興趣,又開始介紹起名貴硬木來。


    當下可以用來製作家具的材種雖然繁多,可從前人總結下來的經驗和市場反饋情況來看,人們首推的還是紫檀和黃花梨。紫檀為外來木料,是鄭和下西洋時從海外古裏國帶迴來的,材質重硬細膩,顏色高貴;而黃花梨則是我們大明自產的,來自瓊州島,紋理漂亮,油性也好,其花紋變化多樣,木性穩定且帶有清香。紫檀在各種硬木中質地最堅硬、份量最重,新料為紫紅,日久變為深紫色。除這兩種高端材質外,還有雞翅木和鐵力木,雞翅木材質呈黃褐色,紋理深淺相間成紋,因其花紋秀美似雞翅膀而得名,主產於南方熱帶。鐵力木用途廣泛,其樹身高大,多分布在廣東、雲南一帶。這些是目前市場上常見的高端家具用材,價格也高。至於尋常百姓人家則多選擇當地出產的櫸木、榆木、楠木、核桃木、香樟木來製作家具器物。


    櫸木產於江南一帶,木材堅密,年代久遠的大料心材呈赤色,又稱血櫸或紅櫸,花紋美麗奔放,比一般木材堅實。雖不算名貴,但在民間家具中應用非常廣泛,深受工匠喜愛,擁有廣大城鄉平民用戶。


    榆木在江北分布較多,尋常百姓家的門前庭院、路旁河邊多有栽種,其紋理順直、花紋粗大,易於加工和雕刻,不足之處是木質結構稍粗,棕眼大,北方民間家具多以此木為主。


    柏木是最普通的一種材質,江南江北遍布,民間工匠習慣將柏樹分為南柏和北柏兩類。南柏質地優於北柏,木色呈橙黃色,木紋細密,多疤節,有香味,適用於大件家具板麵,如桌、櫃等麵,雕刻亦好,在城鄉及農村中使用最多。


    楠木又叫楨楠,多出於川蜀之地的深山密林中,自古及今都是十分珍貴的建築用材。成材樹幹有十多丈高,樹徑非常粗大,超過所有已知大木。其材質雖不屬硬木,但木性溫和,在陽光下會顯現出金絲,色澤淡雅、穩定性好,伸縮變形小,易加工耐腐朽,是非硬木材質中最好的一種,抗腐極強,多用於宮殿和廟宇和造船。


    癭木是樹根或樹幹結瘤部位的木料,並不專指某一種木。它紋理特殊、效果奇異,鋸開後,會因材種質地的不同而呈現獨特的花紋樣式,變化莫測。作為家具的貼麵和鑲嵌,一直深受人們喜愛。如今市場上常見的有紫檀癭、花梨癭、楠木癭、榆木癭等,它們多用作高端家具裝飾部位,如桌台麵、座麵、椅背芯、櫃門芯;橙黃或淺黃的漂亮癭紋與深色硬木巧妙搭配,相映成輝,給人以奇特的視覺效果。


    這些地方傳統木料由於取材相對容易,價格並不高,美觀且經久耐用,為民間家具器物常用材,深受尋常百姓之家所喜愛。


    黃師木向天啟帝介紹了如今市場上常見的名貴硬木種類和一般地方傳統木料,並將各種材質特點和性能也進行詳細說明,展示了自己在木料知識方麵上的廣度和深度。由於內容豐富涵蓋麵廣,竟讓天啟帝聽入了迷,不知不覺時間已過去了半個時辰。何應瑞看到皇帝的關注點已不在木料虧空上,完全進入了被引導的狀態。他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半天來的緊張才得以消除。同時,他也為黃師木的才學而暗中叫好;心想,這要不是讓他跟著來匯報,自己還真是會有大麻煩。直到這時他才見識到黃師木的真本事,不僅自己需要他,工部若是有了重要工程更是離不開他。以前是自己沒有重視起來,現在皇上對他都這般器重,看來不用自己舉薦他也會再升職。何應瑞正想著,太監來報:孫承宗在殿外求見。黃師木起身告辭,因話還未說完,天啟帝讓他坐等一下。


    此時魏忠賢就在一旁侍立;皇上與黃師木說話時,他全程在場,但隻肅立一邊,一言不發,顯示了極深的城府。他看到天啟帝對黃師木所講述的木料知識很感興趣,一個講的起勁,一個聽的專注,都在興頭上。特別是皇上,興味盎然。直到太監來稟報,他才上前一步,輕聲說:“皇上,既然是孫大人覲見,恐有要事,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好,不如讓黃師傅先到您的‘天工閣’等候。等您見完了孫大人,再接著聽黃師傅講。”要說這魏忠賢真是反應機敏,又善於察言觀色,這個建議正中天啟帝的心思。他滿意的看著魏忠賢說:“好,你就先帶黃師傅過去。”尚書何應瑞見狀也借機告辭。他的目的達到了,任務也完成了,此刻不走還等何時。可沒想到天啟帝早把他忘記了,似乎這才發現他的存在,臉上現出茫然的神情。何應瑞知趣的退下。


    孫承宗是北直隸保定府高陽人,為東閣大學士,戰略家,軍事家。同曆史上大多數名人一樣,孫承宗少時就顯示出與眾不同;史書說其相貌奇偉,鐵麵劍眉,須髯戟張。自古通往成功的道路從來都沒有一帆風順的,孫承宗也正是其中的一位,這也注定了他一生都將曆經磨難挫折,幾番艱辛坎坷。


    萬曆六年,十六歲的孫承宗中秀才,曾先後在朝廷官員家中做家庭教師,逐漸接觸官場。萬曆二十一年到北京入國子監讀書,次年中舉人,萬曆三十二年,中進士第二名,得榜眼,授翰林院編修。入翰林十年,若說龍潛深淵,韜光養晦,經這十年來的曆練,他終於等來了機會。


    萬曆四十八年,孫承宗以左庶子擔任“日講官”,進入詹事府做事,開始輔導當時的皇太子朱常洛學習。幾個月後,萬曆駕崩,朱常洛繼位,為泰昌帝。成為帝師的孫承宗並沒有過於表現自己,而是寵辱不驚,一如既往的盡職盡責。這一切,朝臣們都看在眼裏,老天似乎也在觀望;可沒想到泰昌帝繼位僅二十九天,就駕鶴西去。孫承宗一番唏噓感慨,悲痛之餘挺身而出,又擔當起了十六歲朱由校的老師。此時孫承宗已年近花甲,他完全可以憑借皇帝尊師的地位頤養天年,過上幾年舒心快活日子。但他生來就不是貪圖享受的人,自己少年時吃的辛苦就是為今天這一切所做的準備,成為對朝廷有用的人。自此,他開始進入了大明朝廷政治權力決策中心。天啟二年,孫承宗升任禮部右侍郎,成為天啟帝朱由校較為倚重的股肱之臣。此刻孫承宗求見,是要和皇上商議今年科舉考事的主考官人選。


    魏忠賢帶黃師木來到“天工閣”,就是天啟帝的木工房,名字是魏忠賢幫想的,還得到了皇上的誇獎。從中看出魏忠賢的腦袋也不是白給的,是有點幹貨,這個我們先不細說等後麵再講。天啟帝朱由校在散朝後的時間裏,除了吃飯和睡覺,大都在這裏進行木作製作,由著自己的興致親自操刀弄刨,陶醉在那“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機關盒上,不管天地幾何,一任時光流逝,自是樂在其中。


    黃師木進屋後環視了一下屋內的設置:房間很大,比正常的木工房要大上幾倍。正中放著一張加大的木工案子,獨板寬案,細看竟是由上好的紫檀木製成,不能不讓人感慨這工匠主人的奢華。是啊,自古及今,有誰見過工匠天子。自秦始皇算起,近二千年來也僅此一人而已,就是這位大明天啟皇帝朱由校。若普通木匠,工作區間不過鬥室之大,也隻有一張木案幾把工具,而這裏卻像個豪華的展示間。房間左側有個黃花梨木的工具櫃,分類整齊的放置著全套的木工工具,鋸、刨、刀、鑿、鏟、墨鬥、魯班尺等一應齊全;計有五種鋸,六種刨,七把鑿子,還有不常見的線槽刀,圓刨,手搖鑽等。右側則是堆放著規格齊整的板方木料,紅的是紫檀,黃的是花梨,木料的淡香溢滿房間。最裏麵的一件博古架上擺放著幾隻造型各異的機關盒子。黃師木一言不發,隻慢慢踱著細步觀賞著;木工案子上零散放著幾隻已經開好榫卯的機關盒的部件,還未完成組裝。黃師木停下腳步,上前拿起一隻斜開槽有倒勾的部件,思索著它作為一隻部件,在組合器物上的用處。這在機關盒上應是起“鎖動裝置”作用的。魏忠賢這時獻起殷勤來,他到博古架上拿來一隻紫檀“長方寶物機關盒”,恭恭敬敬的放在案上對黃師木說:“這是皇上前些日子才製作好的,還沒有拿出來給人看過,今天黃師傅有眼緣,你給看看。”魏忠賢說罷將盒子輕輕放在案子上。黃師木眼睛盯著這隻機關盒,仔細端詳著,他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急於把它拿在手中,而是靜靜的觀看。這雖然也叫機關盒,但比正常的要大很多,從外觀上看如同一個小收藏箱,具有一定的實用性。材質是選用紫檀木,正麵進行了雕刻修飾,高端的材質,精湛的工藝,巧妙的設計和典雅的造型,注定了它必定身價不菲。


    我們前文介紹過,朱由校最早就是因接觸機關盒子才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並喜愛上木作的。他從黃師木那裏學到了初級的機關盒製作工藝,並見到了四方、六角、八角的機關盒。從此,他開始關注並精心搜求流行於市麵的所有機關盒。除了以上造型外,還見到了多麵體、正圓、橢圓的機關盒。黃師木教會了他按壓式、抽拉式機關盒的製作方法。他掌握了原理後,以創造性的思維對其進行了改進和提高,設計出來旋轉式、拔動式、組合式等多種高端複雜的款式,終成“機關暗盒”製作的一代名家。


    朱由校登上皇位後一共製作好了四個機關盒。前三個都送了人,分別是送給奉聖夫人客氏初級版的“黃花梨八角八卦式機關寶盒”、送給皇後張嫣是升級版的“紫檀正圓月亮機關寶盒”、送給魏忠賢的是高級版的“黃花梨九宮多麵體寶盒”。第一款是靠旋轉來打開機關的寶盒;第二件就帶有鎖死功能了,若操作錯誤,就會被鎖死,隻能借助於工具才能打開。而在製作第三件時,他在機關盒的設計和製作上已是得心應手,達到了大師級的工藝水準。而眼前這一件造型美觀、工藝精巧的紫檀木機關盒,已是天啟帝的第四代作品。這時,他在這一領域上的成就已達到爐火純青,登峰造極之境。雖說隻是一件木製工藝品,但其中包含了極為嚴密的邏輯思維、智力推理和解迷技巧。僅此一點,這件器物就具有極高的收藏價值。


    正是:方知此藝不可有,人間萬事憑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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