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陽日,天色漸暗。


    空淩峰上秋風唿號,群山黯淡,三十六處寨子首領終於到齊圍,圍坐在最大的一間屋內。原本是要放在室外舉行的,奈何天公不作美,隻能在雲善成的決定下又放在了屋內。雲善成正做主位,雲河雲山二人分立左右,神情肅穆,往下各按霧寨大小依次坐開,右手邊頭一位,身材短小,頭戴苗帽,但眼神兇悍的青年人,正是與雲善成暗中作對的毛三立,他身後也站著一個沉悶的中年男人,眼皮耷拉著,雙手環胸,似乎還沒睡醒。接著往下,就是涇渭分明的兩邊,經過昨夜雲善成最後的努力,有許多猶豫不決的寨主最終決定站在雲善成一邊,因為雲善成及其支持者都坐在左邊,毛三立及其支持者坐在後邊。


    而最下方,正是葉小白,喬橫和諸葛有謀三人。


    午時到了,雲善成起身,向眾人朗聲道:“各位寨主,今年又是大聚之時,其餘廢話雲某就不多說了,隻是希望大家勠力一心,將霧寨發展起來,今後能堂堂正正走出大山,安定生活。”話閉舉起酒杯,招唿眾人同飲,左邊各位寨主紛紛響應,舉起酒杯起身,而右邊的寨主們都麵色猶豫,手裏端著被子,眼神卻在毛三立臉上飄過,生怕自己起身惹得毛三立不快。這時,毛三立才睜開自己不大的眼睛,舉起杯來,笑著道:“雲寨主說的是,為了霧寨的未來,來大家一起幹了這杯。”說完起身,輕笑著與雲善成碰杯,而後一飲而盡。


    雲善成也不生氣,同樣飲下,下方各位寨主這才送了口氣,紛紛歡飲後落座。雲善成道:“上酒菜!”雲河在身後喝了一聲:“上菜!”便見中門打開,一個個霧寨的年輕女子手持雲盤,呈著美酒佳肴依次擺放在眾人眼前。


    “今天天氣不好,沒有了往年在外麵的舒展,可是大家都是自己人,在哪裏都一樣,放開了吃,放開了喝,空淩峰上有的是你們住的地方。”雲善成道,說完便自己拿起一把刀,割在了他正前方的牛首之上,毛三立“嗬嗬”笑了一聲,說道:“就是就是,大家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不用客氣,今天必須不醉不歸,我已經在後麵的屋子安頓好了,今晚就住在這裏。”雲善成臉色稍稍起伏,心中暗罵:“你個小兔崽子,一個三十來歲的後生,和我稱兄弟?我和你爹造反的時候,你小子不知道還在哪裏轉筋,現在為了奪位真是臉都不要了。”隻是又很快平複,割下一隻牛耳,微笑著放在毛三立的盤子中,口中道:“是啊,想當年我毛五哥真是英雄一世,一柄開山斧打遍三十六寨無敵手,可惜啊,英年早逝,要是他還在,哪裏還有我什麽事情?這隻牛耳也該是他吃才對!不過無妨,三立你也是好漢,這些年做的不錯,今天你就帶你父親吃了它。”


    這話完全是以長輩對小輩的口吻說出,偏偏毛三立還反駁不得,雲善成說的不錯,當年霧寨共有七個結義兄弟,一同造反,雲善成是小弟,毛三立的爹毛二熊是老五,人家才是正兒八經的好兄弟,這話的意思是告訴毛三立,不管你想怎麽樣,我雲善成都是你叔叔輩兒的人,你想幹什麽也得掂量掂量輩分。毛三立臉上笑容仍在,隻不過略顯尷尬,自己本來想一句話先拉平兩人的差距,沒想到被雲善成堵死,這牛耳要是吃了,那就算做實了自己的小輩兒身份,恐怕自己的權威立刻就會降低不少,一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也會立即倒戈,可要是不吃......自己做夢都想在每次大聚的時候第一個用刀割牛耳,來顯示自己的地位啊。


    下方的葉小白聽到二人的對話,心中也是暗笑,沒想到雲前輩看起來忠厚中正,可一旦玩兒起心眼兒來,毛三立還真不是對手,一道牛耳就將毛三立撐在了當場,他扭頭看了看喬橫,卻發現喬橫和諸葛有謀正在狼吞虎咽地進食,哪裏能關注到眼前的有趣。葉小白道了聲無趣,又迴頭看著毛三立,和葉小白一起的,還有毛三立下方的各位寨主們,他們知道今天兩人必有碰撞,隻是都未曾想碰撞來的如此之快。


    毛三立躊躇了片刻,尷尬地大笑一聲,說道:“家父過世過年,還能勞雲寨主掛念,三立心中感激的很,可是都是些過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罷,今日大聚是大喜之日,說起來反倒讓人徒增傷感,這牛耳嘛,我就帶我爹吃了,全了雲寨主的心思,之後咱們就重新開始,讓苗寨更強盛。”說著也不看雲善成的臉色,一刀插在牛耳上,撩起大快朵頤起來。


    葉小白心中暗讚,這人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幾句話就讓雲善成的提醒作廢,言下之意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吃牛耳也隻是替你雲善成圓了善念,你還要感激我,果然,雲善成聽後微愣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道:“毛五哥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啊,三立,你很不錯。”毛三立咽下最後一口牛耳,迴道:“不敢當,還是雲寨主讓人敬佩,執掌霧寨數十年,霧寨的景色是越來越好了。”這話聽得雲善成一方數人心中驚詫,是說雲善成把持大權時間太久,霧寨除了景色越來越好之外,其他都在原地踏步啊。


    雲善成聽出他話中的戲謔,沒有太過理會,笑道:“那是自然,霧寨本來就是鬼斧神工的地方,多年不染戰亂,自然風景秀麗,有些事情啊,還是急不得,免得引火上身啊,對吧,三立?”毛三立冷笑一聲,道:“確實不能太著急,但是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反而甘心做鷹犬,像個縮頭烏龜。”說著眼神犀利地看向了正對麵的葉小白。


    葉小白心中一凜,毛三立看起來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他是怎麽知道的?他也絲毫不懼,目光直視毛三立,與他的眼神在空中碰撞,許多人這時候才注意到下方的葉小白,聽出毛三立言外之意,紛紛在心中猜測,這個年輕人是誰。雲善成看到所有人猜疑不定的目光,咳了一聲,起身拿著酒杯,緩緩走到葉小白身邊,而後環顧眾人,鄭重道:“這位公子是我女兒的朋友,前些日子沐月出門遊玩,被葉公子救過一命,因此沐月帶他來參加我們霧寨的大聚,諸位也都知道,雲某隻有沐月一個女兒,因此雲某也就同意了,再者說來,雲某也向葉公子說明了情況,他也不會亂跑,隻是來漲漲見識。”


    葉小白這才收迴目光,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對周圍人拱手道:“各位寨主,晚輩葉小白,來自登州,與雲沐月雲姑娘有些交集,聽聞霧寨大聚是數年難得一見的盛世,便跟著來了,請諸位前輩莫怪,大聚結束晚輩立刻就走。”說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看著眾人,雲善成的擁躉也反應過來,立刻起身,舉杯向葉小白示好,葉小白周圍瞬間圍了一大片人,苗寨中人都是性情豪爽的漢子,見到葉小白這麽幹脆,心中都升起了好感,毛三立心思落空,也端著酒杯來到葉小白身旁,道:“葉公子,是吧,救過沐月的命,確實值得雲寨主另眼相看啊,來,再幹一杯。”說著也不給葉小白機會,自顧自喝完了杯中的酒,盯著葉小白。


    葉小白卻放下杯子,臉上一副求饒的表情,對毛三立道:“這位,呃,毛寨主?真的不好意思,晚輩酒量有限,方才與這幾位寨主飲過,就到量了,再多喝就真的會不省人事了,喝不得,喝不得。”說著連連擺手,故作惋惜。毛三立心頭一陣火氣,礙於眾人又不好發作,隻能先忍住,接著道:“葉公子是江湖人,怎麽酒量如此隻差,這要是生在我霧寨,老毛我今天就要罵娘了啊,最後一杯,喝了吧?”


    葉小白暗罵這毛三立不是東西,不能喝酒就罵娘?臉上反而更是一副為難的模樣,仿佛在猶豫到底喝不喝,其他人中也有人看出來了,恐怕這葉小白不是遊客那麽簡單,不然也不會頭次見麵就駁毛三立的麵子,這小子是故意的。於是大家都默契的不出聲,等著葉小白的迴應,雲善成也沒有阻止,反而是坐在喬橫身旁,和喬橫碰杯,隻是眼神時不時瞄向葉小白,他很欣賞葉小白,也想看看葉小白會怎麽做。


    猶豫了片刻,葉小白這才裝作不情不願地接過酒杯,又躊躇了片刻,才在眾人的注視中將酒灌了下去,毛三立盯著葉小白喝下,正要開口講話,卻見葉小白臉色一變,喉嚨轉動之間,一口老酒噴湧而出,直接落在了毛三立的臉上。


    “你!”青黃的液體在臉上滴滴滾落,毛三立勃然大怒,這一幕也出乎了所有人意料,有的人心中竊喜,有的人則是靜看好戲,雲善成心中樂開了花,卻見葉小白連連道歉:“抱歉抱歉,毛,毛寨主,晚輩真的不勝酒力啊,來,我給您擦擦。”說著扯起桌邊的淨布就往毛三立的臉上抹去,毛三立蠻橫地推開葉小白,甩了句不用了,便臉色鐵青的扭頭迴了自己的座位。


    葉小白放下淨布,十分悠閑地坐下,對身旁眾人道:“各位寨主可不能再找我喝酒了,免得被晚輩噴一臉。”“哈哈哈。”雲善成和一眾寨主大笑起來,聲音震的屋頂作響,很久沒有人能做出這麽令人痛快的事情了,你毛三立不是想做長輩嗎?不是托大嗎?晚輩的酒噴你一臉,你還能和晚輩急眼?那你算什麽好漢?隨著笑聲眾人感受到了無比的舒暢,看來毛三立是把各小寨欺負的夠嗆。


    諸葛有謀也笑著湊到葉小白耳邊,道:“葉大哥,好樣的,看他那臉色,估計心裏比吃了糞還難受。”葉小白不理他,隻拿著筷子一口一口的夾菜。那邊毛三立吃了啞巴虧,內心裏火氣正盛,渾身的肌肉緊繃,眼神兇狠地看著對麵嬉笑的眾人,發誓要將他們全部拿下。以他為首的右邊眾人心中震驚,卻誰都不敢起身提前發難,生怕壞了毛三立的好事,於是都有一下沒一下的動筷子,一場宴席就在這樣的息怒分明中結束了。


    迴到各自房中,雲善成還是難掩心中的欣喜,放聲大笑,惹得雲沐月好奇,她也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的父親這麽興奮了,於是追問,雲善成就將酒桌之事告訴了她,雲沐月也跟著嬌笑連連,顯然她是知道目前的情況,有人能幫父親出氣,她自然很開心。過了半晌,雲善成又恢複了往日的凝重,他知道,今晚的大寨推選才是雙方真正較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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