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萬事開頭難,有一才有二,這算讓許暮融摸出了點道道,有過一次約會,不管過程多別扭,之後他的臉皮就厚了,開口拖江曦嬰跟他在外麵見麵也不會繞大彎子,一般約她三次總有一次行得通。再加上他仗著自己有點小聰明,有點小刻苦,各課成績隻升不降,期末前十恐怕指日可待,更加有些囂張。

    有一天他突然拿出一支手機給江曦嬰,說是小禮物,那會兒兩個人正坐在平湖邊的漁灣裏吃魚丸,這地方離市中心不算太偏遠,但是人來得少,江曦嬰本來心情還不錯的,看到手機反而不高興,問他哪來的。

    許暮融說是家裏給他買的。

    江曦嬰問:“你不是有一支嗎,才買不久的。”

    許暮融說:“我騙我媽說那支給人偷了,我媽就又給我買了一支一樣的。喏,這支新的給你,以後咱們可以發短信,晚上打電話也不怕被他們偷聽。”

    許暮融得意得狠,還跟江曦嬰說:“我早叫你買一支手機,你老舍不得,現在解決啦。”

    江曦嬰板著臉:“我不要,你把這個還給你媽媽。還有,以後不準再做這樣的事。”

    許暮融見她不高興,於是垂頭說:“你別在意這個,一兩支手機我爸媽根本不當迴事。”

    江曦嬰說:“那我問你,為什麽你能騙得到他們?因為他們是你爸媽,他們打心眼兒裏疼你。假如將來還有別的人來疼你愛你,你是不是也要像這樣去騙人?不知道珍惜,還以此為榮,這是男子漢幹的事兒?”

    許暮融給她訓得臉上無光,撇著嘴說:“又開始講大道理,人生哪有那麽純粹的,偶爾的小打小騙有什麽關係?難道我將來不會奉養他們嗎?小時候他們不準我吃巧克力,還騙我說巧克力裏麵有毛毛蟲,吃了以後我就會變成毛毛蟲。這話當初有多打擊我你知道不,害我後來一直有心理陰影。”

    江曦嬰說:“別人做得對不對是別人的事,你自己能不做就不做,不懂嗎?將來說起自己做過些什麽醜事,你不就能少一件了。”

    許暮融哈哈大笑:“咱哥們在一起聊天,真沒幹過醜事的,那要給人笑死。”說著又做出一副陰笑的嘴臉,“喏,我給你學學秋刀的口氣。”見江曦嬰果然好奇地扭頭看他,他陰陽怪氣地說:“哎喲喂,小朋友,這個世界是很危險的,你沒帶爹娘可別亂出門啊,撞著叔叔阿姨是要索賠的,撞著哥哥姐姐那可就要改造嘍。”

    江曦嬰噗嗤一笑:“還改造呢,先把你們自己弄正經一點吧。”

    許暮融見她笑了,於是跟著笑,習慣性地抓過她的手在臉上磨,磨了半天突然冒一句:“哎,昨天晚上忘記刮胡子了,有沒有刺著你?”

    江曦嬰順手捏他的臉,“你哪來的胡子啊!”

    許暮融被他捏得心裏快樂似神仙,還笑嘻嘻地說,“吃完了咱們到那邊走一走吧,那兒沒人。”

    江曦嬰呸,掏錢結帳,然後拖著不情願的許暮融去車站,準備迴家。聖誕節快到了,天氣冷得厲害,兩個人站在車站直打哆嗦,幸好車來得早,還開著空調。兩個人趕緊竄上去,找位置坐好,看看外頭黑區區的,偶爾可見湖光像一條流緩的線飄過。

    許暮融問:“你真不要這手機?”

    江曦嬰說:“不要。”

    許暮融很失望,“可是有手機真的很方便,不管在哪我都可以找到你,可以給你打電話,發短信,我之前說用壓歲錢給你買一支,你也不幹,怕我爸查我折子,我說跟秋刀借錢買一支,以後再還,你也不幹。”

    江曦嬰想了想:“下月發工資我自己去買一支吧,你別再嘮嘮叨叨的,像個怨婦一樣。”

    許暮融聽了笑咪咪,“你是比較像個男人。”

    江曦嬰又說:“呐,你聽著,有兩件事在做之前一定要想了再想,一是跟人借錢,二是跟人使詐。”

    許暮融把她的手一握,“你不說我也懂,老是跟人借錢的以後借不到錢,老是跟人使詐的以後人不上你的當。”

    江曦嬰一愣:“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她隻是希望許暮融遇事沉穩一些,不要太輕浮,可是許暮融的迴答卻比她現實得多。也許這也是家庭環境造就的,想必那個得天獨厚的程梁秋也和許暮融一樣,或者更甚。

    聖誕節大概是年輕情侶們巴巴兒盼的一天,可惜那天許暮融被程梁秋和文建一人一句強行拖走了,當然許暮融扯理由說要在家看書,根本沒人會信,許暮融本來已經打算好晚上溜到江曦嬰家裏去見麵,反正街上人多,小老師根本不願意跟他出門。

    許暮融在外麵玩得心不在焉,還擔心江曦嬰是不是在家等他,哪知六點不到,江曦嬰居然主動給他打個電話過來。

    許暮融還沒開口,江曦嬰就在那邊急梭梭說:“你晚上千萬別來找我,我要出門了,燕華約了好多人一起。就這樣,再見。”

    許暮融一愣,心說給她打過去吧,可她搞不好已經出門了,隻好作罷。

    像這種節日,想在外頭吃頓飯簡直比登天還難,許暮融跟著文建幾個一起在外麵晃來晃去,幾個女孩子晃得走不動了,終於等到一家日本料理店有位置,侍應把他們領到位置上,奉上菜單後離開。

    程梁秋卻突然把許暮融肩膀一拉,小聲說:“喂,看那邊,好像都是咱學校的老師,小老師和陳遜也在呢。”

    許暮融抬頭往那邊一瞄,發現江曦嬰早就看到他們了,還像被捉奸似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許暮融迴過頭朝程梁秋笑了笑,“聖誕節不是咱年輕人的節日麽,怎麽這幫人也出來跟風啦。”

    程梁秋嘿嘿笑:“咱們去逗一逗小老師,怎麽樣?”

    許暮融拉住程梁秋,“算了吧,這不沒事找抽嗎?惹火了她又沒好處。”

    程梁秋聽了這話,知道許暮融沒興趣鬧,想想大過節的,人又多,還是別瞎攪和了。

    於是許暮融和江曦嬰就這麽隔著幾桌人的距離,各自跟朋友應酬,時不時也會裝作不在意,互相偷看。從這樣的角度看過去,江曦嬰顯得端莊有禮,但是也有那麽點疏離的味道,這讓許暮融挺得意,他覺得周圍這麽多人,沒有一個人比他更了解江曦嬰。

    可是從江曦嬰這邊看過去,許暮融也不像平時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那麽認真,不那麽細心而主動。他有些傲慢,有些冷淡,除了偶爾的打打鬧鬧,他多數時候隻是坐在那裏想事情。最喜歡鬧的那個是程梁秋,有時程梁秋過火了,許暮融會適當地製止。

    其實像這樣才是江曦嬰和許暮融生活中最常見的模樣,就像每一個人都會擁有許多個麵,最常見的那一麵用於社會交往,最罕見的那一麵用於追隨我。

    許暮融看到陳遜以瘋裝邪地灌江曦嬰啤酒,心裏怪生氣的,可也不敢貿然幹涉,怕他人還沒過去,就被江曦嬰扔酒瓶砸死了。江曦嬰老實巴交地一口幹了,之後任何人要跟她喝她都不答應,人家再一看,她臉色白慘慘,也不好意思拉她繼續喝。隻有燕華這個沒心肝的,還跟陳遜打趣說:“她醉成這樣,你的機會來了。”

    江曦嬰就狠狠瞪著陳遜,陳遜幹笑兩聲,“算了吧,我怕她一口把我吃了。”

    江曦嬰頭暈暈的,臉色也不好,陪著燕華說兩句話,就覺得自己要吐了,於是扯個理由跑出去透透氣,外頭飄起了初雪,像細碎碎的棉絮一般。江曦嬰找了個電話亭,給許暮融打過去。

    許暮融本來就打算跟出來,結果還沒起身手機響了,一接,聽到江曦嬰在那邊說:“是我。”許暮融問:“你沒事吧。”

    江曦嬰說:“我想吐吐不出來,頭又疼。”

    許暮融挺擔心地,“我送你迴家吧。”

    江曦嬰有氣無力地說:“我一會兒跟燕華一起迴去。”

    許暮融歎口氣:“你跟那個大嘴巴女有什麽好玩的,小心她把你給賣嘍。”

    江曦嬰打了個嗝:“你這個勢利鬼。什麽事兒都隻想到有沒有好處,什麽事兒都隻想到自個吃不吃虧。你說你小小年紀怎麽這麽壞?太現實啦,你爸爸媽媽怎麽教你的,我不喜歡這樣,很不喜歡。”

    許暮融聞言,愣了半天,“喂,小老師,你醉了。天哪,我看著你就幹了一杯而已,怎麽醉成這樣?你趕緊跟那大嘴巴女說一聲,就說不舒服,要迴家,你在外麵等著我,我送你迴去。”

    江曦嬰:“我不迴去。”

    許暮融幾時見過江曦嬰這麽別扭,“大姐,你不迴去,待在這兒做什麽啊。要是等會他們要去唱歌,包房裏黑區區的,你還不得被陳遜那個老流氓非禮啊。”

    江曦嬰一哼:“非禮?你別提著鐮刀罵人家是死神。你就沒幹過非禮的事?你說,你幹過沒?那天晚上,你在汽車上,你有沒有非禮我?有沒有?”

    許暮融一下覺得怪好笑的,“行行行,是我不對,我非禮你了,我錯了,以後非禮之前先跟你說一聲。那咱們先迴家去好不好?迴家我給你跪搓板行了吧。”

    江曦嬰想一了下,又打個嗝:“好吧,我去跟燕華說一聲。”

    江曦嬰迴座位上,跟燕華耳語了幾句,然後又跟其他同事道歉,就這麽退席了。大抵其他人也知道江曦嬰跟陳遜有過那麽點瓜葛,現在她弄成這樣,也就不好拽著她不讓走。至於許暮融要走,可就沒這麽多禮數,隻說自己要上廁所,轉個彎招唿也不打就跑了。

    等他出門攔個出租,江曦嬰已經懵懵然走出來,江曦嬰的嘴裏都是酒氣,怪難聞的,不過許暮融倒覺得這樣很好,抱她摸她或者親她的臉她都是ok的。

    到了江曦嬰家樓下,江曦嬰暈沉沉地靠著許暮融,許暮融想了想,拿手機打個電話到江家,沒有人接,顯然江爸不在。於是許暮融輕手輕腳地把江曦嬰扶上去,一進門,他已經急不可待地以瘋狂綿延的吻來支配著江曦嬰,有時他吻得太用力,江曦嬰會把臉轉到一邊去,許暮融就急切切地把手伸到她的衣服裏摸索,摸到她的胸,細膩的皮膚,溫暖的觸覺,還有砰砰心跳。許暮融兩隻手都在摸她,他猶豫著要不要立刻就脫她的衣服,他還在想萬一江爸迴來了怎麽辦,第一次做要是做不好怎麽辦?

    他一猶豫,江曦嬰清醒過來,兩隻明亮的眼睛盯著他,又有些舍不得放開他的手,又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悶了一會兒,江曦嬰說:“你不說迴家跪搓板嗎?難道我的身材像搓板?”

    許暮融原本嚇得頭冒冷汗,聽她這一說,手上還忍不住撫摩了幾下,“還好,挺大的,比看上去大。”

    江曦嬰垂頭,“還不放手?”

    許暮融覺得特不舍,“那你先告訴,咱們什麽時候可以幹那個事?”

    江曦嬰說:“等你畢業了,進了大學再說。”

    許暮融:“你發誓?”

    江曦嬰覺得自己的胸已經把許暮融的手都暖熱乎了,“這種事情還要發誓?我叫你把手拿出來,你聽到沒!”

    許暮融耍賴:“再摸一下啦。”

    江曦嬰:“再多久。”

    許暮融:“十分鍾?”

    江曦嬰:“一分鍾。”

    許暮融:“五分鍾?”

    江曦嬰:“兩分鍾。”

    許暮融:“那親一下。”

    江曦嬰:“我就知道你是這種人,討價還價,隻占便宜不吃虧。”

    許暮融聽了滿不在乎,抱著她依依不舍吻了一下,“那你告訴我,剛才吃飯的時候你是不是特想我。是不是?”

    這話江曦嬰倒答不上來了,其實不止是想而已,還覺得寂寞,還覺得悲哀。可是,寂寞和悲哀都是他不懂的,那個時候江曦嬰多麽希望許暮融突然變成一個大人,這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應酬,然後一起迴家,可以盡情縱欲,天亮時再一起吃早餐,之後各自上班,多好呀。

    聖誕節過後2個禮拜,新年一月初,期末考試。許暮融這一年多來把自己的心一分為二,一半用在江曦嬰身上,一半用在了念書上,因此每一次考試,對他來說都是一次檢驗自己並且向江曦嬰證明自己的機會,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

    當所有科目都結束,學生全麵放假的時候,許暮融跟江曦嬰打電話,還是一副信誓旦旦的口氣,說再進前十沒問題。

    這迴的寒假許暮融的爸爸安排讓他跟院長的兒子程梁秋一起去美國玩一段時間,許暮融雖然舍不得江曦嬰,可心裏還是很樂嗬,而且程梁秋的表叔在那邊定居,管吃管住的,說了過去隨便玩。許暮融出國的次數比程梁秋少得多,走之前那個興奮,晚上跟江曦嬰打電話,三句不離美國,不過江曦嬰挺理解的。

    許暮融剛走的時候,江曦嬰覺得特輕鬆,頭幾天在家睡覺,收拾屋子,沒事看看書,然後出去轉轉,給自己和江爸買些新衣服,還跑去擠超市打年貨。等這些事都做完了,江曦嬰才又覺得這日子過得空蕩蕩的,熟悉一點的朋友都有歸屬了,一見麵就要聊對象。

    然而周圍的朋友這樣一個個離開父母開始組織新的家庭,江曦嬰難免覺得自己的時間有些停滯不前,於是江曦嬰開始想念許暮融,有時想他的好,有時想他的壞,有時想得入神,醒來發現自己的手一筆一筆在寫他的名字。不寫還好,一寫還發現這家夥又騙人了,明明是“江曦嬰”比“許暮融”還多一筆,那時候他居然振振有辭說許暮融筆畫多一點兒,想來還不知道他平時有多少事兒都隨口打哇哇,胡謅的。

    許暮融在那邊玩到中國過大年的時候才迴來,頭幾天得跟著父母走親戚,隻能跟江曦嬰手機聯係,他出國的時候,江曦嬰去買了支手機,款式和牌子還都是許暮融指定的,因為江曦嬰自己不太懂這些。

    許暮融收到江曦嬰的第一條短信時特興奮,其實就是在吃年飯的時候,他試著發了一條信息,“我們這邊放煙火了。”然後江曦嬰迴了一句:“我們這邊也是。”

    許暮融迴來以後,稍微變了一點,在電話裏不太會說些肉麻的話,發短信也不是山盟海誓,他變得喜歡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看上去挺隨意的,可江曦嬰要是不迴複,他接下來肯定打一電話過來問怎麽迴事。

    江曦嬰的生日也是在春節,許暮融那天是死活也要出去見一迴麵的。正巧那時候江灘出了條不錯的遊輪,叫什麽在水一方,大三層呢,其實就是個水上賓館。許暮融從程梁秋那兒順來兩張招待券,非要拽她去。去了一看,還真不錯,餐廳舞廳還有房間一應俱全,好象演電影似的。

    如今江曦嬰和許暮融共處一室也不會感到局促,許暮融坐在房間的床上,把自己背來的大包底朝天地一倒,倒出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從國外給她帶的,有化妝品,圍巾帽子,還有一套leonardcohen的碟。看到江曦嬰挺喜歡的,許暮融就露了一口白牙在那笑,“這可是正版的。”

    江曦嬰也不知道說什麽,除了一句謝謝。許暮融就點了個頭,把包放到一邊,跑到浴室洗澡。江曦嬰靠在床頭打盹兒,心想著還可以再待上幾個鍾頭,12點以前迴家就好了。不想過了一刻鍾,許暮融洗完澡沒穿衣服就跑出來了,由於經常運動,他的身材還算結實有形,可是少年衝動,全身紅得像龍蝦一樣就急不可待站在江曦嬰麵前,嚇得她脫口而出:“你幹什麽?”簡直是廢話。

    許暮融其實怪不好意思,可是機會難得,他伸手把燈一關,跑過去就著窗戶光望著江曦嬰,用眼神說他想做。江曦嬰說:“你還沒畢業。要我說幾次?這是我的底線。”

    許暮融說:“這次出去玩,頭幾天我還挺興奮的,還去了好幾個沒玩過的地方,可是後來就一直在想你,看到什麽都想你,認識新朋友的時候也想你,我想,原來人和人是這麽容易就可以分開的,當時我就決定,迴來以後一定要跟你有實質上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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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曦嬰明白他的意思,其實內心並不那麽排斥,可理智卻不允許,因為這是她的底線。

    江曦嬰不敢看他的眼睛,“等你畢業了,我就不是你的老師了,那時候,就算我們做了什麽,我也不會後悔。”

    許暮融看著她:“現在你就會後悔嗎?”

    江曦嬰:“是的。”

    許暮融訥了半天,終於垂頭喪氣地說:“我怎麽這麽命苦,虧我還買了保險套在家練習怎麽戴。結果又這樣。”

    江曦嬰聽了忍不住直笑,許暮融讓她笑,等笑完了,他摸過去拉她一起躺著,“笑吧,笑夠了吧,現在輪到我啦。先說好,我就抱一下,真的什麽都不幹,要是你不答應,那我管你三七二十一來真的了。”

    江曦嬰躺在一邊,“你的腦子怎麽盡是這些東西?”

    許暮融一邊伸手到處摸,一邊哼哼地說:“我又沒想著跟別人幹這事,你還羅嗦什麽。你們女人真是奇怪,做吧,說我色,不做吧,說我無能,硬來吧,說要後悔,緩一緩吧,你又杠上了。你到底要怎樣啊!”

    男性在自己喜歡的女性麵前都有一種強烈的暴露欲,會希望被她看個幹淨,也許是因為潛意識中認為一旦對方看了自己,就等於默許自己擁有愛撫她的權力。相比之下,女性對這種事的考量要複雜得多,不那麽純粹不說,多少還帶了點悲壯的意味。這種思維上的差異往往使男人與女人保持著某種微妙的心理距離,就算打破天了一方猜得出另一方百分之九十九的心,那也還有百分之一是永遠也搞不懂的。

    如此,許暮融搞不懂江曦嬰,假如江曦嬰還是個處女,許暮融大約還能理解,好象男人都很樂意理解處女。當然處女不處女的,許暮融也不是真的那麽在意,他所不理解的是江曦嬰所謂的“底線”。年少如他,生平第一次願意跟一個人山盟海誓,白頭到老,輕狂如他,把自己的誓言看得至高至上,無比珍貴,他甚至想都不想可能有實現不了的那一天。

    至於江曦嬰,其實她從來就沒有搞懂過許暮融。畢竟所有的大道理都說盡了,他們還是變成了現在這種關係。許暮融過去總是求著她說一句我愛你,可她從來也不說,後來許暮融就不再求她了。他不這麽做,江曦嬰反而會想,是否自己對他越來越沒有吸引力呢?又或者,是否他真的從這段不光彩的愛情中飛快成長了。

    春天開學,成績榜單公布,許暮融排在全年紀第十二名,喜得父母恨不得給他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做獎勵。許爸逢人聊兒子,得意之色也漲了不少。

    隻有許暮融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都非常沮喪,懊惱自己又在江曦嬰麵前食了言。他哪裏知道江曦嬰其實實實在在覺得他天資過人,別的學校不談,就他們自己學校的競爭態勢確是非常激烈的,大部分學生課餘時間都安排了培優,可許暮融才一年就拿到這個名次,還有一年,未來於他簡直一片光明。

    新學期開學,許暮融卯足了勁要再發一迴力,以挽迴自己的名譽,男子漢說一不二麽。

    這年因為學校政策,分文理科分得晚,到了高二下學期才開始,許暮融和程梁秋自然都進的理科重點,那一班的班主任還是老楊,因為考慮到將來的會考及格率,在其他一些非主要科目如曆史、政治等就換上了一批經驗豐富的長輩老師。

    因此許暮融一天從早自習上到晚自習也難得見到江曦嬰。好在有手機,有事沒事就他就會發出幾條短信撩她。有次曆史課,他突然發個短信給江曦嬰,問:你在幹嗎?江曦嬰迴:在辦公室看資料。許暮融又問:第二次世界大戰達到最大規模的標誌是什麽?江曦嬰一愣,迴:太平洋戰爭的爆發。許暮融發了個笑臉迴來,江曦嬰莫名其妙,想他在搞什麽。過幾分鍾,他又發來一條信息:二戰以後,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沒有起訴一些傻逼日本法西斯,是出於什麽考慮?江曦嬰便迴道:當然是美國要維護自己的利益。然後又問,你在幹嗎呢?結果這條消息之後就沒了動靜,江曦嬰迴頭問燕華,一班現在在上什麽課?燕華說:我剛才經過那邊,好像是曆史課,在做測驗。

    一下課,許暮融的手機就響了,也不知江曦嬰躲在什麽地方給他打的電話,口氣有幾分不悅:“你剛才做什麽!”許暮融知道穿幫了,幹笑兩聲:“別生氣啊,下次不敢了。怪你最近完全不管我,晚上給你打電話,打著打著你還睡著了,唿嚕連天的。”江曦嬰歎氣:“我還不是要準備三班的學習資料。”許暮融一哼:“你管那些腦袋不靈光的人幹嗎?”江曦嬰:“我也是文班畢業的。”許暮融連忙嘿嘿,“你是例外。”江曦嬰:“怎麽理科班的老瞧不起文科班的?這也是傳統嗎?誰教的!”許暮融笑:“其實我隻是說著玩,怎麽可能真的瞧不起,又不相幹。”江曦嬰一呸:“就是說說也很傷人。”許暮融:“好好,我不說啦,反正今天放學你等我一起走,我帶你去吃螃蟹。”

    學校的晚自習其實就是培優和補差,上到八點鍾才放人,正好這天江曦嬰也要給三班上課,上完了她坐在三班教室裏整理卷子,等其他的老師學生紛紛走光了,許暮融就遛進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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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曦嬰說:“特務似的。”

    許暮融嘿嘿笑,催促她快一點,江曦嬰便收好東西鎖好門,才跟著他一起一前一後找他說的那家館子,還是個老師傅開的,就是門麵有些破舊,許暮融坐下來說:“別看這裏裝修不怎樣,這師傅手藝好。”江曦嬰看他的臉消瘦了不少,說他:“你最近瘦太多了。”許暮融說:“昨天一大清早,我鬧鍾還沒響呢,就聽有人坐在我床頭哭,我說這誰呢?別是鬧鬼了吧,睜眼一看,靠,我老媽。我說你幹嗎呢?哭什麽啊!我媽說,小崽子,你瞧你瘦得,皮猴似的,就是要讀書,也不能把身體弄壞了呀!”江曦嬰聽了敲他一腦門:“你還笑得出來,你媽擔心你呢,你還當世上有幾個人為你掉眼淚?”許暮融說:“我開玩笑的啦。當時我就摟我媽說:媽,你放心,你兒子濃縮就是精華,上輩子齊天大聖投胎的,這輩子能發能收,可輕可重,要長就長要短就短。”

    江曦嬰瞪著他:“三句不離黃色笑話,你還敢跟你媽說這個?”

    許暮融順手挑顆花生米丟到嘴裏,說:“得了,我媽聽得懂才有鬼。”

    一會兒,螃蟹上來了,聞著就香,許暮融隻管吃,弄得手上臉上都是油,江曦嬰就太秀氣了,吃兩下要擦擦手,好容易吃掉一個,再看許暮融那邊,螃蟹殼子堆成山。許暮融邊吮手指邊問:“等一下想去哪?”江曦嬰搖頭,“迴家,困。”許暮融把她手一抓,“不行,再去哪走走,這幾個月都這樣,再這麽下去,我會瘦沒的。”江曦嬰笑了笑:“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警告你,別說什麽肉麻話。”許暮融又嘿嘿笑,等著她掏錢結帳,出了店,走在巷子裏才又說:“等我明年畢業了,就用不著拿肉麻當絕招了,俗話不是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合嗎?”江曦嬰就當沒聽到,隻說:“班主任好象挺喜歡你的,說你還有後勁,隻要保持下去,進名校沒問題。不過,我想你還是應該適當地考慮一下將來做什麽行業再來決定。你有沒有什麽興趣愛好?”許暮融說:“我爸想叫我步他後塵,也去當黑心醫生。”他一邊說一邊挽著江曦嬰的胳膊,江曦嬰說:“誰說當醫生就是黑心的,你不黑心難道還有人逼你?”許暮融冷笑一聲:“小老師,你也別太理想化了,有時候世界就這樣,你不幹自然有別人幹,別人都幹了你還不幹,活該你寸步難行,這就好比車輪子為什麽能走?因為它是圓的。”

    江曦嬰給他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許暮融又接著說:“我想好了,其實幹什麽都一樣,當然好醫生也不是沒有,我爸那個科有個姓鍾的伯伯,他就很好,簡直是我偶像。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一是我對當醫生沒興趣,二是我想搞點自己的事業,和他們不相幹的,這樣將來要結婚,我也不怕娘老子反對,反對就反對唄,大不了不住在一起,時間久了,他們總會想通的。”

    江曦嬰垂頭沒有看他,“你以為事事都會按你想的來嗎?”

    許暮融還是挽著她的胳膊:“就算不按我想的來那也得想,想都不想,難道隨波逐流?我說有時候你也太悲觀了。”

    江曦嬰聽了笑一笑,並不答話。

    悲觀?也許這不是悲觀,而是一種歲月賦予的麻木。

    許暮融這天晚上迴到家已經有點晚,人也顯得饜足,瞧客廳裏老爸老媽在看電視,他打了個招唿就迴去自己房裏。沒一會兒,許媽就在外頭敲門:“慕容,你在做什麽?”許暮融說:“我看書呢,還能做什麽?”許媽頓了一下,後來推門進來,看到兒子正伏在書桌上溫習,兒子頭也不迴地問:“什麽事啊!”

    許媽坐到他的床邊,問:“慕容,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了?”

    許暮融嚇得一激靈,轉頭看著老媽:“什麽意思啊。”

    許媽就把從他櫃子裏翻出來的保險套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許暮融一瞧,得,這下麻煩了。許媽說:“慕容啊,你還是高中生,這種事情做不得。要是你爸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你告訴媽媽,是哪裏的女孩子啊?家裏做什麽的?哪個學校的?成績怎麽樣?”

    許暮融趕忙把保險套丟到抽屜裏,說:“媽,你誤會了,這玩意我就是好奇,咱們班男生都這樣,弄幾個迴來,純粹好玩兒。再說你也看到了,我還想衝前十呢,哪有空交什麽女朋友!你真當我是天才?”

    許媽還是不信,望著他越說越激動:“慕容,你別騙媽。你看你最近瘦的。哎!真是造孽,到底是哪裏的狐狸精啊,這麽下去你遲早要出事的。你實話告訴媽,媽又不會害你。”

    許暮融聽她越扯越遠,又好氣,又好笑:“媽你瞎說什麽啊,我還處男呢!不信的話你叫爸來檢查檢查,我說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

    許媽聽了,曉得兒子不得說實話,又沒什麽實在的破綻,隻好暫且作罷。不過當媽的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她就是覺得兒子的心變了,至於是怎麽個變法,她說不出來,仿佛是冷冷的。

    不過那頭許暮融還以為自己糊弄得好,老媽應該沒有起疑。於是第二天上學也沒想著跟江曦嬰說這個事,怕她多心,幾個月不理他。畢竟這些日子學習負擔增加,他也深深感覺到了競爭的殘酷,平時大把的時間花在溫習上,他總不能連一點短暫的溫存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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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幾天,江爸受其他一些退休老中醫的邀請出門三天參加一個交流會。許暮融晚上放學自然要往江家鑽。晚上江曦嬰做飯,許暮融就到洗手間洗澡,出來瞧見江曦嬰就炒了兩個菜而已,於是坐在沙發上說:“哎,說你是大人吧,連個像樣的菜都做不來。”江曦嬰給他添了一大碗飯,往桌上一擱:“給我吃兩足兩大碗,然後去做卷子。”許暮融:“做完了卷子後還不到十點的話,你陪我打打滾?”江曦嬰不理他,都懶得理了。

    結果到晚上十一點許暮融才做完,那會兒江曦嬰已經靠在自個床上打唿嚕。許暮融笑了笑,起身穿上外套,收拾好書包,然後才叫醒她,“小老師,我迴家去了。”江曦嬰於是打個大哈欠,下床給他開門,許暮融不過順手摟了她一下,居然老實迴家。關好門,江曦嬰到洗手間洗把臉,朝鏡子一照,發現自己脖子上掛著一塊玉,就是許暮融的生肖玉。大概是趁她睡著的時候掛上的,涼玉已生溫,像一掬泉水,安靜地沉在那裏。

    江曦嬰戴著這塊玉睡了一晚上,明天上班時也戴著,就覺得胸口上撲通撲通,晚上在家陪許暮融看書,等他要走時,便把玉還給了他。

    許暮融說:“我隻是想留樣東西在你身邊,能夠表示我和你的關係。”

    江曦嬰說:“這塊玉很貴,我不能要。不過我已經戴了一整天了,你也應該相信我一些了,對不對?”

    許暮融皺著眉:“我總覺得咱倆越來越不像那種關係,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見了麵就等著說再見。總是這樣,你知不知我一直在壓抑我自己,我恨不得時間再走快點,可是我又怕,怕真的畢業了,你馬上會變臉。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呀,你告訴我好不好?”

    江曦嬰看了他半天,最後遲緩地說:“喜歡。”

    可是許暮融聽了並不顯得高興,反而冷哼一聲,“喜歡?小老師,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眼神多冷淡,冷得我想去死!”

    江曦嬰一愣,“你是怎麽了,突然……”

    許暮融緘默一刻,起身穿好外套,收拾好桌子上的書包,然後狠狠抱住發呆的江曦嬰,“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小老師,我現在不看你的眼睛,你再跟我說說,說你喜歡我。”

    看不到眼睛,這讓江曦嬰覺得輕鬆了很多,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了,她說:“很喜歡你。”

    許暮融埋頭問:“喜歡得想死嗎?”

    江曦嬰說:“想死。”

    許暮融從來就不知道千言萬語的甜蜜並不能代表更多,也不能轉移掉那些壓在江曦嬰身上的關於道德,光陰,以及生活方麵的壓力,也不能讓這個世界隻剩下她和他兩個人在一起。他從小跋扈慣了,幾乎不明白父母對自己所能產生的影響究竟可以達到怎樣的高度。

    六月份,高二下學期期末考試結束,雖然還在暑假當中,但許暮融已經打聽到結果,也算他如願以償,拿到年級排名第十,理科排名第六。從此許暮融開始認真考慮上大學的問題,這時候的他已經不再認為自己做這一切僅僅隻是為了江曦嬰,為了他的愛情。不,他應該有更高的目標和理想,他深深覺得人生的高度是建築在事業之上,而不是愛情。許暮融在考慮選擇大學的時候,絲毫不在意是哪個城市,會不會要離開太遠。然而江曦嬰似乎也不在乎,甚至還幫著他找資料。

    新學期開學之前,許暮融跟老爸攤牌說他不打算學醫。許爸起先不以為然,心想兒子還小,懂個屁,未來走哪條路更有優勢,他心裏沒數。誰知臨了開學,他們班主任照著成績單前二十位的學生一個挨一個家訪。訪到許暮融家,班主任告訴許爸,這孩子似乎不打算考本市的醫大。許爸一愣,問是怎樣。班主任說,他好象看準了要進全國排名一二三的大學。許爸給噎得說不出話,班主任又說:怎麽說呢。其實我覺得這就有點懸了,不保險,雖然以他現在的上升狀態也不是不可能。許爸開始有點不高興,心想:不是還有一年嗎,你就看穿了我兒子不行?可轉念又一想:哪有班主任不希望自己帶的學生進名校的,隻不過立目標也該有點譜。保險最重要。何況許爸的如意算盤是讓兒子進省醫大,這學校在全國也排在前頭不說,等將來就職也容易提拔。

    於是到了晚上,許爸就跟許暮融好好談了一晚上,談到最後,兒子說什麽要去學計算機。許爸覺得這是個三流行當,怎麽能跟當醫生比。兒子又不鬆口,最後兩個人大吵一架。吵完了,許暮融撒丫跑出門,一晚上沒迴。

    許媽不做聲,明天早上,許暮融又滿麵春光地迴家,他輕手輕腳地打開門,發現老媽坐在他的房裏,一雙冰冷的眼充滿某種異樣的憤怒,而與之不協調的,是她說話的嗓音,輕輕柔柔如暴風前的平靜,“慕容,你太任性了,爸爸是為你著想,你怎麽能跑出去一晚上不迴?你不知道家裏會著急嗎?”

    許暮融昨天晚上先去找了江曦嬰撒嬌,過後江曦嬰勸他迴家,他嘴巴上答應得好,其實跑到文建家窩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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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暮融撇撇嘴,往床上一倒,蒙頭大睡,哪管許媽在旁邊嘮叨,最後連他媽什麽時候出去的也不知道。

    開學的幾天,許暮融經常跟程梁秋坐在後花園裏扯淡,程梁秋是打定了要出國的,問許暮融有沒有興趣一起。許暮融說我還是當條地頭蛇得了。程梁秋說,秋天又要來了,你覺不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呀。我早上起床,發現自己都有少年白了。許暮融說:活該,整天找抽地騙女孩子歡心。許暮融頓了一下,又說:前幾天我到文建那裏窩了一晚,他說他已經跟家裏說好想自費留學,說是跟溫翎一起。程梁秋聽了笑:這家夥真夠癡情的,我要是溫翎,早跟他結婚了。許暮融問:你呢?程梁秋說:我不跟溫翎去一個地方。許暮融長歎:我要是你,早跟溫翎結婚了。以後沒了她,你會後悔的。程梁秋說:不要緊。男人總要為女人後悔那麽一兩次,這才是人生嘛。許暮融聽了,冷笑一聲:可是你他媽承受得起嗎?程梁秋卻望著萬裏碧空爽朗地笑:有什麽承受不起的,誰還能愛得死去活來。

    許暮融不再反駁程梁秋,他隻是真切地感到青春像一片肥沃的黑土,他的心吸收著光陰歲月而發芽成長,有一天他會變成一顆挺拔的樹,樹杆上會有他的父母和小老師,樹下會有他的孩子,而樹頂之上還有無垠藍天。

    九月五號,燕華在辦公室裏跟江曦嬰下帖子,上寫:

    茲定於公曆二00二年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天)下午六時三十分

    在龍軒大酒店舉行結婚典禮,敬備喜筵

    屆時恭清江曦嬰光臨

    新郎胡八一

    新娘林燕華

    敬邀

    江曦嬰看著喜帖上的照片,微微一笑:“恭喜,想想你們在一起都兩年了,真的是有這緣分。”燕華笑咪咪地,“那你知道咯,包少了我可不幹,省得老公笑話我這邊兒的朋友都是小氣鬼。”江曦嬰老實地點頭。燕華還打算問,那你呢,打算什麽時候把這婚結了。不過沒有問出口,門外來了主任老楊,也不進來,就隻在外頭喊:“小江,你來一下。”江曦嬰過去,問老楊:“有事嗎?”老楊看她半天,看了又看,看了再看,江曦嬰問,怎麽了。老楊麵不改色地說:“你下午的課我找了人代,你自個去一下許暮融家。”江曦嬰訝異地抬頭,老楊便說:“我是沒臉陪你去的,你自己去。”說完就走。

    江曦嬰站在走廊裏發呆,覺得腦袋嗡嗡的,說不出來的混沌。

    江曦嬰到洗手間洗了把臉,整理好儀容,便聽老楊的話,提前下班,到許暮融家去家訪。她坐在巴士上,心裏涼叟叟,一會兒想,完了,肯定是許暮融的事讓他家知道了,完了,要丟工作了,以後也不能當老師了。一會兒又想,不要緊,不要緊,她一直都很有分寸,沒有做出格的事,她是清白的,她沒有做壞事。

    江曦嬰到許家的時候大概才三點,學校還在上課,江曦嬰按了許的家門鈴,大約間隔了三十秒門就開了。江曦嬰緊張得臉色有些發白,不自覺捋了捋鬢角的頭發,望著許暮融的媽。許媽是一個發福的中年婦女,因為平時愛打麻將,總有種潑辣的感覺,她冷冷地打量著江曦嬰,驀然問:“小老師?”

    隻三個字,江曦嬰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停下了。

    房裏許爸卻有些不耐煩,坐在客廳吼:“站在外麵說什麽,還怕鄰居都不知道!”

    許媽冷哼一聲,側身讓江曦嬰進去,然後磅地狠狠關上大門。

    江曦嬰站在客廳,許爸也盯著她打量半天,許媽在一邊坐下,兩個人都沒有開口叫江曦嬰坐。許媽後來問:“知道我叫你來做什麽?”江曦嬰無動於衷。許媽皺眉,“我看你也不像是個壞人,你怎麽就勾引我兒子呢?他還是個孩子!”

    江曦嬰的腦海仍然是茫然一片,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麽迴答才是正確的,“我沒有勾引你兒子。”

    許媽卻突然尖叫:“那難道是我兒子勾引你?”

    江曦嬰嚇得陡然後退,許媽一把抄起茶幾上的杯子大力摔過去,像走火入魔一樣,“不要臉的東西,你怎麽有臉當老師,你說,你是不是還跟我兒子睡覺!你說,你給我說呀!你跟他睡覺了是不是!”

    江曦嬰搖頭,“沒有,我沒有做那種事。”

    許媽又抄一杯子摔過去:“你還騙我,你多大了你都,你好意思做這種事,你媽水性揚花,你爸一無是處,所以打小沒有教你什麽是道德是不是?你糟蹋我兒子,我,我,我恨不得殺了你。你個賤東西,我那天都看到我兒子半夜跑到你家去了。你們在上麵做什麽,做什麽!”

    江曦嬰被罵得思維混亂,隻知道是許媽看到了什麽,又不甘心被罵成這樣,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過了一會,許爸抬眼盯著她,緩緩說:“我愛人說的這事,我本來也不信。可這偏偏是事實,不信也得信。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是真看上了我兒子?他才十七歲。”

    許爸見江曦嬰還是不說話,冷笑一聲,“你看,我就知道是這樣的,咱們這又不是在演電視劇,我呢也不想問你是怎麽迴事,更不想再看見你,不過你也別做夢我拿筆錢給你叫你跟我兒子分手。照我的意思——你要麽自己辭職,以後不跟我兒子見麵,要麽由我們告到學校去,被學校開除,再鬧到報紙上去,聲名掃地。你自己看看是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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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曦嬰被許爸這種平靜的語調拉迴到現實中,現實中就是這樣的,在許爸許媽的眼中,她是一個敵人,她不愛他們的兒子,即使愛,也是肮髒的。江曦嬰深深吸一口氣:“我不想辭職。”許爸冷笑,“你不想辭職?那你當初怎麽有膽子跟學生絞在一起。不是我們不尊重你,是你自己不尊重自己。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不走,我就不客氣了。”

    江曦嬰垂頭看著許暮融的父母,他們從頭到尾就不需要聽她任何解釋,是的,不需要,需要解釋的隻有孩子,等孩子也長大了就知道,什麽事都要看結果,結果是這樣的,說什麽都是假象。

    其實像這樣的三方會談,江曦嬰並不是完全沒有想過,隻是每次都覺得可笑,每次都下意識地迴避,可是當它真的發生了,江曦嬰卻意外地安靜,她既不能承認是這樣的,也沒有辦法反駁,於是她隻能安靜。

    許暮融放學時沒有看到江曦嬰,於是給她發短信,她沒有迴,打電話過去,電話關機。許暮融覺得奇怪,跑到辦公室找她,還是不見她人。迴頭遇到程梁秋,程梁秋說,下午小老師問過我你家怎麽走,坐什麽車。我問她要幹嗎?她說她去死。

    許暮融聽了一把揪起程梁秋,“你當時怎麽不告訴我。”

    程梁秋說:“你不是什麽事也不告訴我嗎?”

    許暮融二話沒說,哪管還有兩節培優課,徑直往家裏跑,跑迴去一看,老爸老媽坐在客廳裏看新聞聯播,許暮融站在門口上氣不接下氣,卻不敢冒然開口詢問,可是老爸卻先說了,“那個女的剛迴去。”

    許暮融惡狠狠地問:“你們做了什麽?”

    許爸一嗤:“怎麽,你是要殺人還是要放火?還是要跟那個女的一起滾。”

    許暮融聽了轉身要走。

    許爸就說,“你去追,盡管追,老子要到校長那裏告狀,說女老師勾引自己的學生。看她以後也別想做老師,師德敗壞的東西,不要臉。還有,你當老子不知道她家是做什麽的?你追,啊,你追,老子不去找她算帳就把名字倒過來寫。媽的什麽世道,沒教養的東西,勾引老子的兒子。”

    許暮融最後還是沒有追出去,他知道就算追出去也找不到江曦嬰,他不斷地打她的手機,給她家打電話。可是要麽關機,要麽無人接聽。許暮融把自己關在房裏,連晚飯也不吃,到了十點多鍾,許媽在門外喊:“慕容,你出來,好好跟媽媽談談。”

    許暮融躺在床上,忍不住吼了一句“滾”。

    門外就什麽聲音也沒有了。

    淩晨四點,許暮融打通了江曦嬰的手機,兩個人都拿著電話開不了口。最後還是江曦嬰先說:“我今天去你家了,你爸叫我辭職。你媽……你媽今天也找過我爸談,說了什麽我就不提了。總之,我打算辭職。”

    許暮融:“辭職了以後呢?”

    江曦嬰說:“去別的學校。”

    許暮融沉默。

    江曦嬰又說:“你已經高三了,還有半年,好好堅持下去,考個好學校。”

    許暮融說:“那你呢?”

    江曦嬰:“我還教書。”

    許暮融:“你還喜歡我嗎?”

    江曦嬰:“喜歡不喜歡已經不重要了。你還會因為我而考或者不考大學嗎?”

    許暮融沉默。

    江曦嬰:“許暮融,我能做的都做了,我也不欠你的,所以,我跟你的事就當個迴憶,到此為止了,好嗎?你明白,我已經盡力了。”

    許暮融:“我不答應。”

    江曦嬰在電話裏笑,“我的課已經停了,明天起不會去學校。”

    許暮融:“我會去你家找你。”

    江曦嬰:“許暮融,我再說一次,我已經盡力了,你不要再纏著我,真的,我陪你不起。”

    許暮融聽了,陡然吼起來:“陪我不起?江曦嬰,可是可你給我時間了嗎?我拚命地趕,拚命地追,可是你真的停下來等過我嗎?隻是讓我家裏人知道了而已你就馬上變臉,你怎麽是這樣的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天晚上我不應該放過你。我真後悔,那天晚上,我……”

    江曦嬰的心已經涼了,“那天晚上怎麽樣?應該上床嗎?然後呢?你是不是以為上床了就等於結婚了?”

    許暮融說不出話。

    江曦嬰輕輕一笑:“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年,兩年也該夠了,對不對?許暮融,現在是淩晨四點,你去看看你的媽媽在做什麽?看看,她是不是在哭!”

    ……

    明天太陽升起時,一切都沒有變。學校裏該上學的上學,該上課的上課,隻除了江曦嬰。江曦嬰果然就像她教的科目和班級一樣,沒有人重視,隻聽說她因家裏有事,可能會辭職。

    許暮融坐在教室裏,望著窗外,綠意盎然的梧桐正沙沙作響,陽光穿過梧桐書葉落在他的書本上,一晃一晃的,許暮融的腦子也跟著一晃一晃地。

    許暮融就趴在那裏睡覺,他總覺得周圍的人說話聲像蜜蜂一樣嗡嗡地,到處都是嗡嗡地。於是他就給江曦嬰發短信:“你覺得不覺得好吵?”沒有迴信,可他不在乎,又發:“為什麽他們這麽吵?”“你知不知道我在做什麽?”“我正在計劃,計劃帶你去一個不吵人的地方。”“還有,上次我又說錯話了。”“對不起。”“還有,小老師,兩年不夠,遠遠不夠。”“還有,還有什麽呢?”“反正還有。”

    江曦嬰坐在家裏看許暮融的短信,她和他一樣,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裏,躺在床上,對一切都感到無能為力。於是她隻能躺著,看他發來的短信,可是她不會迴信,也不會接他的電話。她什麽也不會做。

    樓下,江爸的診所照常營業,關於這件事,江爸隻說了一句話,“你們不合適。”之後就緘默著,就像他對待所有的事情一樣,緘默著,忍耐著,然後久而久之地退讓著。

    不管這日子是多麽渾噩,人們依然要往前走,時間在往前推。許媽許爸自從和兒子鬧翻以後,許媽每天都要親自接送兒子上學放學。說起來許家一直有車,以前不過因人家院長的兒子都是自己騎車上學的,他許家也就不出這個風頭。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迴想起來,如果以前就接送兒子的話,也許根本出不了這醜事。

    如此許暮融就整整一個月見不著江曦嬰,發的所有短信她都不迴,打電話也不接。挨到期中考試的時候,成績狠狠跌到全年級三十開外。班主任見影響不好,連忙又叫來許暮融的媽媽討論,班主任說:“雖然我也見不得這事,不過,憑良心說,小江倒不是什麽壞人,她對許暮融倒是有好心的,花時間監督他念書,還鼓勵他,他變得依賴小江也情有可原。這個……解決問題也要講究方式方法,您說是不是?”

    許媽迴家後就跟許爸商量,許爸臉一垮,“沒出息的東西。你去問他,問他想怎樣。”

    於是許媽就站在許暮融的房門外麵問:“兒子啊,你到底要怎樣。不吃不喝,成績也變成這樣。”

    許暮融在房裏大聲地喊:“我要跟她結婚。”

    許爸在客廳聽見,也大聲地喊:“你給老子滾,老子沒你這種兒子。”

    許暮融從房裏衝出來,要開門,許爸抄起掃帚,跨了兩步一把拽住許暮融的衣領,拽得他摔倒在地,還沒反應過來,許爸就拿掃帚狠命地揍兒子,一下又一下,朝他身上掄。嘴裏罵:“我讓你去找她,我打斷你的狗腿,我看你還找不找。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許暮融這段時間吃得不好,體力差,不想居然被老爸打到暈了過去。

    許媽看了那個心疼,更在心裏惡毒地咒罵江曦嬰。

    翌日,許暮融病假沒上學,程梁秋翹了下午的課來看許暮融,許暮融躺在床上一句話不說。程梁秋坐在床邊兒,“我跟你媽說帶你出去走走。你媽同意了。”

    許暮融蹬地坐起來,又跑到櫃子裏翻衣服,把衣服一大片摔在床上,挑了一刻,最後換上一件水藍色的外套,下麵穿淡色的牛仔褲,白球鞋。問:“我穿這樣行麽?”

    程梁秋望著他:“你瘦了。”

    許暮融說:“你知不知道她在哪?”

    程梁秋搖頭。

    許暮融和程梁秋一起打個的跑到學校,在學校住房小區,許暮融用程梁秋的手機打電話給江曦嬰,“你出來,出來,就算你要甩了我,也當麵說,當我麵跟我說。”

    兩個人約在小區後的廣場公園湖邊。

    江曦嬰到的時候,隻剩許暮融在那裏,程梁秋大抵迴避了。江曦嬰走過去,湖光照著許暮融,他看上去那麽瘦,他穿著藍色的外套,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江曦嬰差點掉眼淚,望著他說:“你太任性了。”

    許暮融抓住她的手,見她沒有反應,於是緊緊抱著她,“你就不能等等我嗎?”

    江曦嬰說:“等你到什麽時候?”

    許暮融:“我不知道。可是隻要你真心喜歡我,為什麽不能等我?”

    江曦嬰聽了,驀然迴抱住許暮融,許暮融驚喜地抬頭看,江曦嬰卻冷笑一聲,“許暮融,要不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你都抓在手裏,你想要的東西你都要抓在手裏是吧。這樣你滿意了?多好。你要我等你,我怎麽等你?這真是個技術問題。穿越時空嗎?還是說,你要的是不平等的等。我的青春就要枯萎殆盡了,許暮融,等你長大,等你成熟,等你風調雨順的時候想起欠我一個未來?哦,不,這還算好的了,最可能的還是等到你對今天的事悔恨交加,先是恨你自己當初怎麽會錯亂到這個地步,然後再恨我這個人怎麽這樣不倫不類,恨得久了,有一天你也在心裏罵我師德敗壞,然後怪我怨我求我放了你,求我去死。這樣多好,大家看了也高興,我這個不要臉的人終於遭報應了。多好。”

    許暮融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心被刀子割痛,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鬆開了江曦嬰,“小老師,你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想法。”

    江曦嬰:“你說反了,覺得可怕的人應該是我。”

    許暮融:“你不相信我?”

    江曦嬰卻轉身要走,“我已經什麽也不能迴答你了。怎麽迴答的都是錯的,一開始就是錯的,你再也不要來問我了,好不好。”

    許暮融於是跑到前麵攔著她,“不讓你走。”江曦嬰垂著頭繞開,許暮融又一拽,兩個人在湖邊上扯來扯去,最後江曦嬰先沒了重心,不想側麵一倒,撲咚一聲掉到湖裏。

    江曦嬰不會遊泳,在水裏嚇得死命撲騰。許暮融起先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跳下去救人,可是,白灼陽光之下,在他的腦海裏,有某種邪惡的意念蘇醒了,許暮融蹲在岸上,呆呆地看著溺水的江曦嬰,看著她驚恐的眼神,還有她的白皙的掙紮的手臂,柔軟的烏黑的頭發,她們漸漸地、漸漸地沉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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