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想著不該想的人,那你就會陷入一種對時光感到厭煩的情緒當中。是怎樣的厭煩呢?那就好比許暮融對這個漫長寒假的厭煩,他時常從內心感到難過。看到自己的房間、書櫃裏的武俠小說,看到母親陳放在客廳壁窗每一格裏的莫名其妙的石雕,還有洗手間裏掩藏拙劣的84消毒液,這一切都使他感到厭煩。並且他每晚每晚睡不安神,總是覺得時間走得異常緩慢。好容易熬到白天,找了程梁秋文建出去浪蕩,偏又在鬧哄哄時開始犯困,日子過得簡直渾噩。

    再後來春節到了,文建隨父親一起迴上海老家過年,程梁秋和溫翎兩家是鄰居又是世交,樂得一起過大年。隻有許暮融家親戚少,又有些遠,走了兩天自家親戚就算完事,最後隻是許爸醫院同僚之間的走動。許爸最不情願也得抽出一天時間帶著兒子老婆到院長家去拜會,那即是程梁秋家。

    程梁秋家是別墅,院子後麵還有一個小木屋,大概一米五高一點兒,不過三四坪大,還是程梁秋小的時候自己搭建的。許暮融到他家客廳時並沒見到他出來,於是就自己找到這處。結果卻嚇了一跳,程梁秋和溫翎居然一個床頭一個床尾睡在一起。一邊的電視上還連接著遊戲,惡魔城,看來這兩個是玩遊戲玩得累了。

    許暮融悄悄走過去,拍醒程梁秋,程梁秋惺忪兩眼,打著哈欠說:“啊,你來了。”許暮融壓低了聲音:“快起來。”程梁秋給他拽下床,這才醒了神兒,一眼看到溫翎睡在那頭,立刻坐起來:“我的媽,真危險!”許暮融說:“你不說溫翎是兄弟,不會出手麽!”

    程梁秋從一邊的塑料筒裏翻出一罐飲料,喝到肚裏冰冰涼,就地坐著說:“你想到哪去了,真的隻是玩累了,我還以為她迴去了。乖乖,幸好沒給我媽看到,真險。”

    許暮融反倒笑,“文建要知道了,非掐死你不可。”

    程梁秋不以為然:“都說了我沒做,況且這跟文建有什麽關係。”

    許暮融也從筒子裏掏出東西來吃,“文建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說他和溫翎kiss過了。”

    程梁秋一口水噴出來,“你說什麽?”

    許暮融聳聳肩,“我讓他也跟你說一聲,他非要我轉告。”

    程梁秋聽了大笑,“真遜呐,咱幾個從小就認識,他還給我來這套,我對溫翎又沒什麽。”

    許暮融說:“反正我是中立的。”

    程梁秋哼了一聲,轉身見溫翎身上的被子快要掉下來了,又伸手給她提上。許暮融在一邊看著,“這動作讓人想入非非哩。”程梁秋嗤笑,和許暮融坐在一起開始打遊戲,邊打邊說:“其實文建不錯,人心細,又很有耐心,挺適合溫翎這種性格的女孩。”

    許暮融問:“什麽性格?”

    程梁秋說:“就是那種很需要安全感的類型。”說著,程梁秋又迴頭看了一眼,恰巧溫翎轉個身朝那頭睡去,程梁秋歎了口氣,“不過,溫翎的爸爸不會答應的,文建家和溫家差得遠了,將來不管文建怎麽努力都沒用。”

    許暮融說:“隻要溫翎喜歡就行了。”

    程梁秋笑,從筒子裏掏出包煙,遞去一支給許暮融,“人要是長大了,喜歡的東西就變了。現在覺得能做到的事,到時候就做不到了。”

    許暮融聽了這話,莫名氣憤,把手柄扔到一邊,站起身說:“不玩了,我出去透透氣,你這破屋子悶死人。”程梁秋卻還在犯困,於是跟著許暮融一起出去,走到樓梯口才說:“那我迴自己房裏再睡會兒,年飯還得晚上才吃呢,你說說去哪兒玩,我睡醒了再去找你。”

    許暮融才懶得管,人已經走到門口,隻迴他道:“找什麽找,我隨便溜達一下就迴。”

    程梁秋切一聲:“今天還有錢伯伯和孫阿姨家的人要來,為這我媽特意請了個廚子來做菜,你迴晚了吃不著我可不管咯!”說著便上樓睡他的迴籠覺去了。

    許暮融嘴上說是出去轉轉,其實徑直走出了這片別墅區,找到最近的車站看牌,牌上有直達他們學校的車。他形單影隻地在車站裏等待著,一邊看到馬路上的積雪都開始融化了,往來的汽車上也隻有零零散散幾個乘客而已,像是幾節運動著的空箱子,然而這些空箱子將會帶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許暮融內心已經無暇追問自己的反常行為意味著什麽。他隻知道整整一個寒假數十天的夜晚他徹夜睡不好覺,他開始像電視劇裏陷入情網的男人那樣動輒就要吹個風淋個雨,還會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發呆一整天。因為他很想見到江曦嬰。

    是的,他承認了,於是這感覺排山倒海主宰了他。

    或許這一切隻是因為晦澀而艱難的愛戀總令人無法不衝動的。

    因此,他決定先原諒自己。

    大過年,江爸的診所依然天天營業,可是天天也沒有病人來,隻有附近的老伯常常泡上幾杯茶葉端到診所裏和江爸下象棋,江家似乎壓根兒就沒有出去走動走動親戚。許暮融站在馬路對麵看了許久,隻看到江爸出來倒掉不新鮮的茶水,並沒有江曦嬰的身影,他躊躇著該不該過去,可江爸已經看到他了,還在那邊招手,“許暮融?你怎麽在這兒?”許暮融隻得拉好衣領走過馬路,“呃……我路過,正巧看到江師傅出來,還想著過來給您拜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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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爸樂嗬嗬,“進來坐一下吧,外麵冷,免得著涼。”

    許暮融依言進去坐下,看到一堆下棋的老伯都抬頭看過來了,於是靦腆道:“伯伯新年好。”

    江爸給他倒上一杯熱茶,笑咪咪問:“腳怎樣了?全好了嗎?”

    許暮融說,“早就好了,一直想來謝謝江師傅。”江爸心裏高興,叫他多坐一下,又說江曦嬰也快迴來了。許暮融順勢問:“小老師幹嗎去了?”江爸說:“她去超市買東西。”許暮融原本還想說這時期候超市裏人多得恐怖,小老師搞不好擠不出來。卻見門口停了一台計程車,曹操到了。隻聽到江曦嬰在外麵喊:“爸,快出來,幫忙搬東西。”

    江曦嬰哪曉得出來的是許暮融,等她從車上卸下一箱牛奶還有一堆日用品時,迴頭一看,簡直嚇了一跳,“你怎麽又來了?腳好了?”

    許暮融聽她還關心自己,心裏別提多高興,於是兩三步過去幫她搬東西,一邊說:“買這麽多牛奶幹嘛?”

    江曦嬰跟在後麵,“限時特價,我就買咯。”許暮融嘀咕她:“勢利鬼。”

    江爸隻從女兒買的東西裏翻出了一盒好茶葉,之後就叫她把東西搬到家裏去,免得堆在診所占位置。江曦嬰便對許暮融說:“那你就吃點兒虧,再多走幾步路吧。”

    許暮融哪有不樂意的,可嘴巴上還要駁她:“行,一步十元,貨到付現。”

    江曦嬰嗤笑一聲,在前麵帶路,兩人走到樓道上,隻上一樓轉彎兒第一門就是江曦嬰的家。這樓道的燈還是小燈泡,整個的牆壁塗漆已經七零八落了,牆麵也很髒,有許多刮痕和腳印,最後還有“2樓”兩個字,也像是小孩用粉筆寫上的。許暮融說:“你家真破。”

    江曦嬰把門打開,“再破也是我家,不進來拉倒,免得我還要招待你。”

    許暮融聞言,飛快閃進去,放下了牛奶箱才說:“一步十元。你少說要給我一千元。”

    江曦嬰倒杯開水給他,轉身到自己房裏拿東西,隻笑著說:“要錢沒有,要命也沒有,一步十塊?門兒都沒有!”

    許暮融跟著走進她房間,房間裏的窗子一直開著,空氣冷冽,環視四周,隻有床和帶書櫃的桌子,沒有鏡子,沒有貼任何一張明星海報,她的床很小,也沒有用床罩,床單和被子都是淡黃色碎花紋的,枕頭是淺綠色荷花邊,床上沒有放娃娃,床頭放著一本小冊子。

    許暮融二話不說,一屁股坐到床邊,拿起一本小冊子來翻,江曦嬰大叫:“你快起來,髒死的就直接坐我床上。快起來,去外麵客廳坐。”

    許暮融耍賴,往被子上邊兒一靠,繼續翻著手裏的小冊子。江曦嬰拉不動,隻好笑他:“你看不看得懂啊。”許暮融不吭聲,這本小冊子是leonardcohen的《beautifullosers》,裏麵收錄了cohen所有作品,當然許暮融是不會知道leonardcohen是誰的。就他看來,不過是一個眼神凝聚的老男人。

    許暮融問:“這是你的偶像?”

    江曦嬰說:“我喜歡他的音樂和文字。”

    許暮融哦了一聲,把冊子揣到懷裏,“借我看行不行?”

    江曦嬰說:“不行。你對這個沒興趣的。”

    許暮融不理,“你怎麽知道我沒興趣。”

    江曦嬰似乎天生就不喜歡多作糾纏,見他非要,也隻好隨他,於是從抽屜裏翻出一張碟給他,“這是他的精選,你別給我弄壞了,看完了就還我。”

    許暮融說:“弄壞了大不了我賠你一個。”

    江曦嬰聞言,略帶羞愧地說:“這是盜版的,市麵上已經買不到了。”

    許暮融哈哈大笑。

    “你這樣還當老師。”

    說到老師二個字,倒是觸發了江曦嬰,她忽然轉身走過去,俯視著許暮融:“我問你,你上學期到底有沒有好好念書。”許暮融說有,江曦嬰說:“有?那好,我問你,秦朝達到一法製,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的前提條件是:a、國家統一,b、建立法治,c、生產力發展,d、秦始皇的雄才大略。你選的什麽!”

    許暮融說:“秦始皇的雄才大略。”

    江曦嬰咬牙切齒,“選a!還有,編寫《民法大全》的皇帝是?”

    這題許暮融頗有自信,速答:“justinian!”

    江曦嬰恨恨地說:“你給我寫中文!查士丁尼。”

    許暮融卻還有理:“外國人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寫法可多了,就算我寫個‘夾死婷婷’,也不能說我錯了吧!”

    江曦嬰怒火中燒:“那現代英國的君主立憲製是哪三者融為一體的國家製度?”

    這迴許暮融不吭聲兒了,江曦嬰說:“答不出來是不是,忘了是不是,你卷子上寫的是‘聖父、聖子、聖靈’。”

    許暮融驀地喝出一句:“oh,jesus!不是你教我們答不上來也不要空著嗎!”

    江曦嬰忽然覺得頭暈,想想自己是說過這話,滿腔憤怒頓時萎靡下來。

    許暮融忙趁機問她:“卷子改出來了?我多少分?”

    江曦嬰無力地答:“63分。”

    許暮融倒很高興:“喔耶,及格了。”

    江曦嬰想,算了,反正他將來也是要讀理科的,懶得計較太多,收拾好東西就站在門口說:“走吧,我要下去了。”許暮融隻好起身,出門時又依依迴望一眼,望到書桌麵的玻璃下壓著幾張照片,急奔去一看,正是江曦嬰大學時代的照片,都是集體照,有全班的,有宿舍的,還有社團的,另外還有一張像是在酒吧裏拍的,照片上的五個人全都作重金屬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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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曦嬰在客廳裏喊:“快點出來,還在看什麽?”

    許暮融懨懨走出來,跟著她出門。走過樓道時,終於忍不住問:“小老師,我剛才看到你桌子上壓的照片了,有一張看著像打手。”江曦嬰隻是笑笑:“那是以前一同學的樂隊初次在酒吧裏表演時拍的。”許暮融說:“就是你前男友吧。”

    江曦嬰無所謂地迴答:“是啊,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那時候挺有趣哩。”

    聞言許暮融不知自己怎麽,突然覺得著急,“小老師,你怎麽喜歡這種濃妝豔抹不男不女的人!”

    江曦嬰卻隻笑著說:“因為無法抗拒吧,說了你也不明白。”

    其實如果許暮融再大一點,就會明白一個人隻有對過去真正釋懷了才有可能對過去的問題迴答得這麽坦率,然而現在的許暮融隻是感到十分不愉快,他滿腦子想象著江曦嬰與那個人之間千絲萬縷的糾葛,而這瘋狂想象的最後一幅畫麵竟是他曾經看過的晴空萬裏的mv,從起初苦悶壓抑的激情,到最終破繭成蝶的自我。

    許暮融的大腦騰地一下空白了,他莫名開口:“老師跟他上了?”

    江曦嬰嚇一跳,尷尬無法形容。

    許暮融矗著不走:“老師不是處女了。”

    中國式女性的尊嚴,終歸是一種社會心理的根深蒂固的壓迫,於是這樣的問題使江曦嬰無法不感到惱火和羞憤。盡管她並沒有把許暮融放在眼裏,但她不得不承認,這既是一種人格上的被冒犯,亦是一種心理上的不安,是一種失身女性對其下一個男人會何如看待她的不自信的表現。江曦嬰很希望自己像美國人一樣開放,很希望自己打從心裏認可男人與女人有著平等的性立場,然而這是不容易辦到的。

    並且此刻許暮融也隻是想著要盡情發泄自己的不愉快,於是又用略帶譏諷的口吻說:“小老師,你被騙了。”

    江曦嬰憤怒到極點,快步走到前麵,背對他說:“你滾。”

    許暮融不甘心,便在後麵喊:“你這麽生氣,隻能證明我說得沒錯!憑什麽你我叫我滾我就滾?”

    江曦嬰說:“你滾不滾都隨便!”之後便真的不再理會他了。

    許暮融稍稍冷靜下來,又覺得惹惱了她,自己也難受。於是晃晃悠悠迴到程梁秋家,一看時間,快要開飯了,長輩們也陸續到齊,許暮融恭恭敬敬輪番向長輩們拜完年,便坐在客廳裏想事兒想得出神。後來程梁秋從樓上下來,示意溫翎悄悄蒙住他的眼睛。

    程梁秋故意吊著嗓子問:“猜猜我是誰?”

    許暮融說:“溫翎。”

    溫翎便和程梁秋一起坐到沙發上,問:“你怎麽這麽肯定?”

    許暮融說:“這有什麽難的,溫翎手上有香味兒。”

    溫翎臉聽了臉一紅,程梁秋這才醒悟,側過頭來笑話她:“你用香水了?”

    溫翎急忙解釋:“隻是擦著玩玩,不經常用。”

    程梁秋揮揮手:“得啦,女人就是喜歡塗這些東西,上次追一學姐,送瓶香水就搞定了。”

    溫翎一哼,罵他是個花心蘿卜。

    程梁秋對此大方領受了,又問許暮融:“上哪兒晃蕩的,還以為你懶得再過來。”

    許暮融隨手從茶幾上掏起一本雜誌亂翻,這才想起自己懷裏還揣著一本《beautifullosers》,不禁在腦海裏迴味起下午和江曦嬰見麵的事,想著想著,無意笑了一下。卻聽到程梁秋坐在旁邊罵:“得,準是做了什麽淫蕩的事兒。”

    許暮融仰頭靠在沙發上,說:“我本來也想直接迴去的,可你爸是什麽人啊,連我家的老頭兒都來孝敬了,我哪裏敢放鴿子。”

    程梁秋不說話,溫翎也聽出了許暮融的弦外音,想想他們幾個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是也都從小生活在攀比父母地位的陰影中。他們好像天生就懂得什麽時候優先考慮利益,什麽時候優先考慮自尊。

    許暮融說完,接著又把程梁秋肩膀一拍,“不過,等咱們將來成家立業了,我還是會到你這兒拜年的,純兄弟之間的那種。”程梁秋方會心一笑:“那得看看將來是你給我兒子的壓歲錢多,還是我給你兒子的壓歲錢多咯!”許暮融迴道:“行啊,誰輸了誰是白眼狼!”

    溫翎聽不明白,於是追著問:“為什麽了輸了就是白眼狼?”

    程梁秋說:“人頭豬腦,輸了就等於賺了,這不白眼狼是什麽?”

    溫翎說:“我看你也就一花心狐狸!”

    程梁秋隻笑溫翎小心眼。三個人遂越聊越歡,直到快要上桌吃飯了,許暮融突然沒頭沒腦問程梁秋:“秦朝達到一法製的前提條件,你選的是?”

    程梁秋想都不想便答:“秦始皇的雄才大略咯!”

    許暮融聽了大為感動:“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開學以後,成績榜單出來了,程梁秋他們是重點班,基本占領了全年級的前三十名,並且程梁秋的大名雄居榜首。江曦嬰還看到許暮融列在全班第38名,全年級第83名,橫豎都是倒著數比較容易找著的,便在心裏罵他活該。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很早,天氣比往年更快轉暖,學校裏的植樹也早早發芽變綠,就連春風也是馨甜的,一日比一日更使人們的心情有了春的色彩。

    江曦嬰也開始習慣自己的課堂,盡管她並不想習慣這幾個吃幹抹淨就忘了感恩的小鬼,因此她也不再跟他們客氣。再說了,老是在她的課上看漫畫,這怎麽也不能忍吧。於是今天她毫不留情抓了兩個貫犯——程梁秋和許暮融。

    一到下課她便趾高氣昂,頭也不迴,揣著幾本漫畫書走了。程梁秋被收了書,目瞪口呆,片刻才迴神:“完了,完了,那可是文建的鎮宅之寶。”許暮融也趴在桌上說:“小老師怎麽這麽精明。平時咱看《籃球飛人》她就不抓,今天看《電影少女》她就抓。”

    話說《電影少女》這類型的書在老師眼裏已經算色情讀物了。萬一江曦嬰交到班主任那兒,少不了又是寫檢討又是請家長,但是肯定請不到的,於是隻好電話家訪,這樣一來他們的房間勢必被老媽做地毯式搜查,不定又會翻什麽東西來。越想越恐怖,程梁秋忽然坐起身,一本正經地跟許暮融說:“走,趕緊去買包煙賄賂她。”

    許暮融笑:“小老師不抽煙吧!”

    程梁秋說:“看不出來吧,可是我湊巧在實驗樓看到了。”

    許暮融的臉垮下來,悶哼兩聲,“我不去,要去你去,反正書也是你跟文建借的,你自己搞定。”

    程梁秋聽了,啐他一口,“靠,下次有東西也不給你看了。”

    結果,果然隻有程梁秋一個人去辦公室找江曦嬰認錯。

    江曦嬰這迴痛快多了,看著程梁秋局促不安的樣子,實在覺得好笑,心想收了幾本漫畫就嚇成這樣,真少見呐。於是一邊口頭教育他,一邊隨手揀一本來翻翻。打開一看,正巧是那個鏡頭,於是又多翻幾頁,發現居然一連十幾頁全部都是。

    江曦嬰覺得臉上有些發熱。哪知道程梁秋說:“不是吧!老師你的臉紅了。”

    事實上江曦嬰小時候也看過這些的,這是每一個人少年時期都會好奇的東西,但她向來覺得和別人在同一時刻看到同樣的性愛鏡頭是一種非常不自在的事情,就好像自己也被人看光了似的。江曦嬰急忙把書丟到一邊,“拿走,拿走。”

    程梁秋覺得好笑,“小老師,說真的,我有時覺得你特封閉,有時又覺得你開放,有時覺得你很複雜,有時又覺得你其實挺單純。”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包煙,夾到她的備課書裏,“這是孝敬你的。嘿嘿,書我就拿走咯。”

    江曦嬰著實愣了一把,直到程梁秋已經溜到門口,她才喊他:“你們給我學乖點兒,下次再犯,什麽孝敬都沒用!”

    這一次教訓,程梁秋和許暮融收斂了不少。尤其許暮融,態度好到有些詭異,總是在看書做筆記,會認真聽她念課本上的東西。偶爾江曦嬰提問,他也對答如流。這真叫江曦嬰又高興又提心吊膽以為他後麵還有花樣。

    很快,到了四月中旬,正值高中年級春遊時間。聽說這一迴學校破天荒在東湖訂了塊地方放煙火,也就是說學生們將會玩到晚上才迴家。盡管這依然是遭人唾棄的行程,許多班級的學生堅定不移高喊著要去外地玩。可是校長就怕弄丟人,抵死了不從,隻好在城裏找位置,把活動弄得豐富些許。總之到了這天,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都全體參加了,並且玩得筋疲力盡,到最後解散時,早已星光似濺,夜幕低垂,學校派出四輛專車送學生迴家,江曦嬰一看整車坐滿了,還有學生上不去,於是就跟燕華他們一起自己搭車走。

    那頭程梁秋上了車才發現許暮融不在,心想他可能在別的車上,於是沒多在意。然而許暮融其實是跟著江曦嬰後麵走了。許暮融看到燕華和胡八一都在前頭,原本想上去打個招唿順便就賴著一路走,哪曉得轉個彎到了車站,燕華和胡八一就跟江曦嬰分道揚鑣。許暮融站在邊上一看,乖乖,這兩人竟然跑去開房。

    隻剩江曦嬰一個人時,許暮融反而躊躇不敢上前,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篝火晚會餘歡尤在,春風微薰,明月高懸,城市燈火頓時如潮湧漸起,一層一層似乎把人都蕩漾開了。此時此刻一種微妙的孤獨感突如其來占據了許暮融的心,使他確切地感受到自己陌生的一麵。

    許暮融跟在江曦嬰後麵上車,這時間車上的人並不很多,許暮融坐在她後麵,而她正安靜地望著外頭車水馬龍,萬家燈火,許暮融看到車窗上倒影的她的樣子,仿佛看到了心靈的死寂。許暮融想要開口說話,恰時聽到喀嚓一聲,江曦嬰點起了一隻煙,她把它就那麽銜在嘴裏,然後伸手推開車窗,夜風更加吹拂進來,吹散了刺鼻的、寂寞的煙。

    許暮融覺得胸中有一塊滾燙的石,碰也不能碰的,卻異常使他心痛。

    汽車不知不覺開進隧道,車上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江曦嬰原本打算眯一小會兒的,哪料想到後麵忽然伸出來兩隻手在摸她,並且摸到了她的胸上。江曦嬰嚇得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於是拿煙蒂狠狠地燙下去。

    許暮融給燙得慘叫一聲,本能低下頭咬著被燙傷的那隻手,另一隻手還緊緊按住江曦嬰的脖子。接著汽車出了隧道,斑斕的路麵流光下,江曦嬰迴過頭,所看到的是一個她幾乎認不出來的許暮融。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使她害怕。

    江曦嬰力持鎮定,“你在幹什麽?”

    許暮融鬆開按著她的那隻手,順勢還想往她的衣領裏鑽,江曦嬰二話沒說又拿煙蒂燙他,許暮融這才收迴手,趴在江曦嬰座位的靠背上說:“青春期到了,行為異常嘛。”說話間還有意無意撓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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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曦嬰盡量忍著怒氣,“你怎麽變成這樣?”

    許暮融反而笑,“變成怎樣?”

    江曦嬰十分相信這隻不過是許暮融成長過程中的一種衝動,之所以會做這些事,恰恰是因為他把她看成是一個不正經的人。對此,江曦嬰難以形容自己有多麽難過。

    然而許暮融並不知道江曦嬰在想什麽,事實上此刻他心裏怕得要命,可是他又控製不住自己,他隻想和她調情,並且盡可能地與她親近。

    於是江曦嬰咬牙切齒,“你再觸我一下,我就叫司機!”

    許暮融不放。

    結果江曦嬰真的放開嗓子叫司機停車,說車上有色狼。

    這一遭喊得其他乘客都站起來往這邊看,把許暮融羞憤得臉上滾燙,趕緊低下頭。司機師傅是個大伯,找個了空擋就把車停在路邊,然後走過來一看,發現是個小弟弟,司機大伯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孩子年紀輕輕怎麽做這種事?你是哪個學校的?”

    許暮融恨不得自刎謝罪,垂著頭沒敢頂嘴,把目光瞥到江曦嬰那兒求救,她卻毫不理會。許暮融簡直不能相信自己剛才是怎麽著了魔,因為小老師根本就是冷血的。

    後來這事平息了,一路上兩個人就沒再講過話。江曦嬰在生氣,許暮融卻很興奮,好比一個原本並不自信的鬥士在第一迴合裏擊中了經驗老道的對手,盡管他並未取得實質上的勝利,卻得到了精神上的刺激。

    許暮融迴到家後已經很晚,許媽許爸因知道有春遊,所以早早都睡下了,隻在桌子上留了夜宵,待兒子一迴來,想吃的時候熱一熱就行。於是許暮融把夜宵丟到微波爐裏,打上三分鍾,然後去浴室洗了個囫圇澡,出來就抱著已經熱滾滾的燙飯迴到自己房間。

    在他的床上,枕頭下麵還壓著江曦嬰借給他的《beautifullosers》,他把它抽出來,打開看,全是英文,心裏好奇又不願意查字典,於是拿了wolkman出來聽,聽著聽著,不懂歸不懂,偏又覺得甜孜孜的,吃飯也吃得津津有味。

    最後也不知是吃飽撐的還是怎麽,深更半夜許暮融死活睡不著覺,他懷念著碰到江曦嬰時那種溫暖柔軟的感覺,他還想到自己親眼看到她吸煙,於是許暮融從書包裏翻出來一包藍龍,然後打開房間的窗戶,靠在床頭吞雲吐霧。

    第二天,許暮融起得早,他把《beautifullosers》塞在書包裏帶到學校,一整天插科打諢到下午,最後兩節曆史課,江曦嬰看也沒看他一眼。

    放學後,許暮融卻趁著程梁秋出去叫人打球的空檔,作賊兒似的跑到辦公室,把《beautifullosers》還給了江曦嬰。

    江曦嬰收好書,還是不理他。

    也許世界上最勇敢的勇士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無知,對世事的無知,對人性的無知,還有對命運的無知——無知者無畏。而一個無畏者的所作所為有時是可笑的,誠如江曦嬰從《beautifullosers》中發現的一封滑稽得不能再滑稽的情信,來自勇敢的許暮融同學。

    上麵是這樣寫的:

    希望你不要再對昨天發生的事情生氣,你要知道男人對女人的身體是沒有抵抗力的,除非我有毛病。

    更何況我已經打算跟你在一起了。我的意思你搞懂了麽?

    我今年十七歲,雖然比你還小七歲,但我肯定將來隻有我敢娶你。

    我相信你會懂得著名的波蘭詩人米沃什這行詩的含義,盡管我還沒有看懂。但我知道這肯定是你喜歡的東西——

    你我之間沒有別的。

    沒有從大地深處汲取汁液的植物,

    沒有動物,沒有人,

    也沒有在雲間走動的風。

    讀完這篇行文梗塞的信,江曦嬰完全可以想象許暮融壓根兒就不知道米沃什是誰,這一行詩八成是他打哪裏東翻翻西翻翻找來湊數的,她越看越好笑,老早就聽聞學校裏總有男老師收到女學生的情信,倒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遭遇如此不幸的事情。於是江曦嬰隨手把信又夾迴到《beautifullosers》裏麵,不打算理會。

    下班以後,燕華要到江曦嬰家聊天,順便蹭一餐晚飯。不過燕華很會討好江爸,買了一堆水果,還買了一條煙。江爸總喜歡女兒的朋友越多越好,他非常明白人們在每個時期所交的朋友都是不一樣的,小學的朋友隻在小學時來往,中學的朋友隻在中學時來往,大學時亦然,然後到了單位交朋友,已未必不是純粹的朋友了。人是如此忙碌而健忘,便在能珍惜的時候還是盡量珍惜的好。

    這天晚上,江爸親自下廚,好好給江曦嬰和燕華炒了三個小菜,家常裏短聊過7點才又迴到診所坐著。燕華饜足地坐客廳的沙發上,看看江家這房子的確是很老了,並且有些濕氣,又隻住著父女倆,難怪總顯得冷僻,燕華說:“前幾天我又看到你媽了,跟她繼女在一起挑家庭影院呢。”

    江曦嬰說:“我知道,她繼女要結婚了。”

    燕華冷笑:“這世道真奇了怪,自己親女兒不管,偏要管個假女兒,何況人家還不領情呢!”

    江曦嬰隻笑:“反正我知道你是吃不得一點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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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華一哼,“大姐,我是替你不值。就算我管不著,可看得著呀,看不順眼了還不讓我說啊。”

    燕華說完,也知江曦嬰不愛提這事,於是並不糾纏下去,何況她今天是來跟江曦嬰聊人生歸宿問題的,總不能離題太遠。隻不過還沒正式開口,江曦嬰便覺天色已晚,要送燕華迴家,兩人也就在路上聊起來。

    燕華有意跟胡八一結婚,可一討論到細節上麵,胡八一非要燕華家裏出點兒錢來裝修新房。胡八一的意思是這筆錢結婚以後會還給燕華,現在隻不過是想要燕華討一討未來公婆的歡心。可是燕華不願意,她覺得這錢一準兒有去無迴。

    江曦嬰聽了以後,說:“房子是他的,你出點裝修費有什麽關係?”

    燕華說:“算了吧,房子是他爹媽的,他自己壓根兒就沒出什麽錢。”

    江曦嬰笑:“很像胡八一的作風。”

    燕華無奈:“你說我怎麽辦?”

    江曦嬰說:“你別問我,我離結婚還遠呢。”

    燕華說:“其實我倒想到一主意,就是貸款裝修。”

    江曦嬰聽著別扭,於是說:“你不怕傷感情嗎?”

    燕華卻笑:“要是傷了感情又丟了錢,豈不更慘,最起碼我也得保住些實在的東西!”

    江曦嬰問:“你這樣結婚還有什麽意思呢?你還年輕啊。”

    燕華在這方麵可比江曦嬰實際得多,燕華說:“女人容易老。而在不老的時期中所遇到的男人是有限的,放走一個,下一個也許不會來。”

    江曦嬰聽了,咯咯笑:“你總不會是在警告我吧!”

    燕華說:“哼!我每天想這想那過得真叫個辛苦啊,可是迴頭看看你,整天得過且過得不曉得多自在,我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你知道不知道!要說你是在創業吧,那我沒話說,可你是在幹嘛?嘛都沒幹。”

    說著,兩人已經走到車站,正巧趕上一輛班車,燕華忙從包裏掏出車卡,一邊上車,一邊迴頭對江曦嬰又補了一句:“說真的,你要真忘不了以前那個,幹脆就跟他重修舊好。總比過你現在這麽虛擲青春!”

    不想夜晚的班車開得那樣快,似離弦的箭顯得急躁而無情。江曦嬰還沒有來得及迴上一句,燕華卻已經坐在巴士上,融入漆黑的遠景。

    江曦嬰獨自一人往迴走,流光似水的馬路上每隔幾米就有一盞路燈,照得行人的腳下拖著深深淺淺好幾道影子,也不知哪一道才映出了他最真的麵貌。

    江曦嬰迴想著自己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段愛情,以及在那個時期中她所得到的東西。

    江曦嬰忽然覺得好笑,不明白為什麽每個人都認定她還在留戀過去。

    她並沒有,不是嗎。

    在世人的眼中,她曾經愛過的人,是一個奇裝異服、瘋狂可笑的青年。可是在她的心中,他的靈魂是雙子星,在他妖氣衝天的另一麵裏,他是一個如leonardcohen一樣的老男人。

    他像是時間的旅行者,偶然地,坐在某個地方,和你講個故事。

    當你聽完故事後,也許並沒有許多的感觸,你隻是說:噢,原來如此。

    而那,也是他寵溺並且寬容地撫摩著你的臉頰,微笑離開的時候。

    而你,一定是等他走了很久,很久以後,歲月流緩,生活寂靜。

    才忽然發現自己迷上了他。

    深深地。

    可是,你無須迴首。

    青天白日,江曦嬰照常上課,許暮融如坐針氈,課上無數次對她使眼色,她卻無動於衷。許暮融覺得很奇怪,難道她沒看到夾在書裏的信?這都過去兩個禮拜,他也沒發現她有絲毫的迴應。許暮融的自尊心從未受過如此打擊,以至他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壞,有事沒事就抓了旁人鬼吼鬼叫。藍球隊裏要好的男同學不堪其擾,都指望程梁秋好去疏導疏導,哪曉得程梁秋新交到一個高年級的女朋友,整天忙不迭地送殷勤,怎麽有空來理會這個吃了芥末的閻王。

    有時江曦嬰上課,看到許暮融在下麵瞪大了兩眼看她,她就覺得好笑,於是故意裝沒看到。許暮融遭受的精神打擊與日俱增,在走廊碰見江曦嬰,他都不似往常那樣打招唿。想來這一代的孩子都嬌貴得很,自尊心極強,尤其像許暮融這班平日特別自信的,斷斷不能忍受被人如此無視。許暮融開始變得奇怪,和別的班級打球賽,他都莫名其妙從控球後衛打成了大前鋒,一老人家還在這邊籃下爭球,那頭他已經在對方罰球線上等著,弄得程梁秋瞠目結舌,賽後勒著他的脖子問:“你吃‘久戰王’啦!跟我搶風頭。”

    彼時許暮融精疲力竭,躺在地上望著室內球場的頂棚,說:“你吃過?”

    程梁秋遞給他一瓶礦泉水,“我用得著嗎我!”

    許暮融啐他一口,“處男一個,還敢說大話。”

    程梁秋嘿嘿笑,“怎麽著,你還比我好到哪裏去?”

    許暮融不作聲,對他來說,大人的世界是那樣神秘,好像僅僅隻是喜歡上一個大人,自己就已經有了不屬於自己這個年齡的秘密。好像隻是向往著江曦嬰,自己就已經比程梁秋、比文建都感受得更多、更重,也更難以自拔。

    許暮融嘴裏開始喃喃自語:“有什麽了不起的,有什麽了不起的,老子不要了,就是倒貼我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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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梁秋在一旁沒聽清楚,搖了搖他,發現他累得有點不清醒,程梁秋失笑,楸著他的耳朵說:“喂,下禮拜天文建生日,我說,到時可別喝多了發酒瘋,我要帶女朋友去的!”

    期間過了六天,許暮融大約恢複正常,遇到自己班的老師都會如平常那樣問候,遇到江曦嬰時也不例外,木訥點個頭,就算表示了。江曦嬰也鬆口氣,隻當他的春秋大夢已醒。

    哪曉得,原來冤家和冤家都是因為天高地闊狹路相逢才會恁容易造孽來的!

    一日,周末,天氣晴好,風甜日暖,久未出場的文建同學揣著老爸給他的大紅鈔邀了幾個朋友出來鬼混,名曰十七大壽。受邀而來的當然是青梅好友許暮融和程梁秋,還有他自個的心上人溫翎。也不知程梁秋是要向文建證明自己與溫翎並無不清不楚的事兒還是怎麽地,這迴他破天荒帶了女朋友出場。要知道,此前他交的女孩用他的話說都是“女性朋友”,真真正正叫“女朋友”的,這還頭一遭。

    五人坐在一家西餐廳裏,這餐廳有點怪,主打菜是意式的,裝修卻是日式的,中間一塊鮮區,圍圈靠牆的全是榻榻米。五個人坐在靠窗的一個大角落裏,倒不礙著誰,隻不過那桌上驚悚萬分地擱著一個45寸大的巧克力蛋糕。

    許暮融冷不丁冒一句:“今天要來幾個人?”

    文建悲歎:“就我們幾個。”

    程梁秋恨不得掐死文建:“那你還買這麽大的蛋糕?”

    文建羞愧地說:“這我媽買的,非要我帶來。”

    程梁秋歎口氣:“你媽準是看咱不順眼!”

    於是都笑了,輪番點了幾個套餐,方才開始閑扯淡。看得出來程梁秋對女朋友是很細心的,每和文建溫翎聊上兩句,總要迴頭跟她解釋一下是在聊些什麽。

    文建倒是很新奇,問程梁秋幾時定的乾坤。

    程梁秋嗬嗬笑,“著急吧?想知道吧?就不告訴你!”

    文建便拿桌子上的白開水潑他,他一躲,整一杯水全潑到許暮融身上,許暮融站起來一看,連褲檔上也有塊濕的。

    程梁秋大樂,說他這是公共場合耍流氓呢。

    溫翎倒不好意思看了,臉上通紅,連忙推著他說:“快去洗手間用烘幹機烘一下。”

    誰都知道餐廳裏的烘幹機是用來烘手的,於是程梁秋在一旁猥瑣道:“把褲子脫下來烘,不然夠不著!”

    許暮融下了榻榻米,迴頭看著坐在桌邊的四個人,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想想,搞不好程梁秋今天要吃薑了,於是懶得迴嘴,自個去找廁所。

    許暮融繞著大堂走了一圈,終於找著了洗手間,朝鏡子裏看看自己褲襠,其實站遠些看也不大明顯,但他還是把穿在外套裏麵的t恤衫衣擺都拉出來,正好能遮到那兒。許暮融心想,女孩子就是麻煩,不就褲子弄濕了麽,非得裝得跟兔子似的大驚小怪。

    許暮融從洗手間出來,經過大廳北角,正巧聽到學校老師燕華的大嗓門,燕華朝一邊喊:“這邊,這邊。”許暮融本能地跟著望過去,一眼看到來人正是江曦嬰,心裏還想是不是也該過去打個招唿,可再仔細一瞧,發現今天的江曦嬰一反常態,不僅穿了條漂亮大方的長裙,皮膚看上去也比平時好很多,一定是化了妝的。待她走近,許暮融早就自覺躲到吧台後麵了,他大概已經猜出她這是來幹嗎的。

    果然,先聽燕華說:“來,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同事江曦嬰,這我表弟米洋。”

    這位叫做米洋的同誌長得不錯,可惜個頭矮得很,和穿高跟鞋的江曦嬰對麵站著,明顯矮一大截。因此他很快就坐下來:“來,先叫些吃的,邊吃邊聊。”

    於是江曦嬰坐下來聊。其實聊天的內容無非是些沒事找抽的閑話,流程如下,首先互報工作,報完了再互相恭維幾句,比如:哎呀,做這個也不錯呀。雲雲。再來是報告自己家中老小,排行老幾,每月須得進貢多少,有無股票,有無基金,有無房子,有無家族病史。哦,對了,為了證明自己品格的優越性,言談間還要有意無意地發表對某些不入流人士的批評。比如米洋說,我一朋友特沒意思,找老婆非要找個不愛打扮、很能省的,後來真結婚了又總嫌她太醜。言下之意,即是說女人愛打扮是件好事,縱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男人喜歡的終歸還是美人兒。

    許暮融倚在一旁越聽越生氣,心裏想自己難道還比不上這樣兒的小塊頭?可一會兒功夫過後,未免周圍走來走去的服務員真當他是來作人肉炸彈的,許暮融隻好先迴了自個那桌兒。

    不想這一桌還真的已經僵住了。

    許暮融瞧瞧文建悶正不吭聲地喝啤酒,桌上已經喝了有倆空瓶子。對麵程梁秋的女朋友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鬼影子都沒,仿佛從頭到尾就不曾來過,彼時溫翎卻一直看著窗外,還微微咬著嘴唇,像在跟誰賭氣。

    許暮融大抵已想到是咋迴事,坐下問:“點的東西都上桌了,怎麽沒人吃?可別說是在等我。”

    沒人理。

    許暮融開始吃,邊吃邊看程梁秋:“你女朋友呢?”

    程梁秋正在抽煙,吞雲吐霧地,“跑啦!”

    許暮融:“噢,你把她氣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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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梁秋說:“我什麽都沒做,溫翎把她氣跑的。”

    許暮融一點不意外,“那你怎麽不去追?”

    程梁秋嘿嘿地笑,也開始吃東西,“算啦,第一次跟我出來就這麽不給麵子,我還追她做什麽!”

    溫翎這會兒又插嘴,說:“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幹嘛還要說反話刺我?何況我問她家裏做什麽的也有錯?”

    程梁秋說:“是!您大小姐有什麽錯啊,人家迴答你家裏是擺水果攤兒的,你就問人家是不是電視上說的那種新型水果超市,人家迴答你就是在菜場裏賣的那種,哦,那你就問人家是不是鄉下來的,菜場裏都是鄉下人,還問人家排行老幾,下麵是不是有很多弟弟妹妹。你還問人家戶口在哪兒!”

    許暮融聽後噗嗤一下嗆到了,想來大約是溫翎看人女朋友不順眼,於是仗著自己家世好欺負人來著。可那姑娘也老實過頭,何必問一句答一句呢,忽悠一下不就是了嗎!

    許暮融悄悄跟程梁秋說:“完了,這下你完了。”

    程梁秋哪有不明白的,溫翎吃醋吃得這樣明顯,文建心裏肯定有數,程梁秋越發覺得自己很無辜,原本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不知不覺居然發展成無聊的三角關係。

    程梁秋瞧許暮融卻在旁邊吃得熱火朝天,當真氣得牙癢,便說:“你還吃什麽吃啊,沒看見氣氛很僵嗎!趕緊想方兒解決解決!”

    許暮融把頭一抬:“都給我去廁所冷靜一下!”

    這樣溫翎方又笑起來了,“就你會說,冷靜什麽啊!”

    其實在許暮融的眼裏,溫翎與程梁秋才是真真正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論及家世樣貌那是配得不能再配,可他就不明白程梁秋到底哪根筋搭錯位,非得當個睜眼瞎,舍近求遠到別處的森林找對像。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女孩子的心思也很難懂,既然喜歡的是程梁秋,那她幹嗎還要跟文建打啵兒?小說裏不是隻有男的才這樣麽,什麽家中紅旗不倒,門外彩旗飄飄之類。

    許暮融想了一會兒,說:“好吧,我看就趁這機會把話都說清楚,你們仨到底怎迴事?a,溫翎和文建好上了。b,溫翎和秋刀好上了。c,你們在玩兒三人行。d,文建和秋刀第三類感情進行中。”說著往後一靠:“說吧,是哪個?我比較期待第四個。”

    程梁秋與文建聽完都笑起來,拉過許暮融往死裏打,他們又覺得尷尬又覺得羨慕,畢竟相識已久,卻隻有許暮融沒有被繞進這個怪圈。

    打鬧完了,依然沒個答案,溫翎不說心裏話,三個男孩便不好開口,最後還是文建有擔當,說吃完飯要單獨帶溫翎去玩,顯然是要當麵把話挑開了,於是程梁秋和許暮融答應他晚上再一起去他家吃壽麵。

    這一下走了兩個人,桌子上還擱著大蛋糕,壽星卻不在,剩下程梁秋和許暮融兩個吃飽撐的留下來大眼兒瞪小眼兒。許暮融堅定不疑地說:“等會兒你結帳。”

    程梁秋垂頭喪氣:“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我買帳!”

    許暮融擰開一罐冰雪花,“我說,你要真不喜歡溫翎,那就早些說清白。”

    程梁秋歎氣:“她都不說出來,我要怎麽拒絕?”

    許暮融:“哦,”又喝一口:“你真的對她一點想法都沒?”

    程梁秋不作聲。

    許暮融看得明白,於是帶點責備地說:“你他媽就不能正正經經地跟人在一起?”

    程梁秋也擰了罐啤酒,喝上一大口,“可是我啊,覺得那樣很嚇人。”

    許暮融冷笑,“我看你就一沒有夢的孩子,看上去挺輕浮的,其實是個膽小鬼,縮頭烏龜!”

    程梁秋說不過他,可還是罵了一句,說誰縮頭呢。之後結了帳,站起來說:“走,去打遊戲。”

    許暮融卻坐著不動,“你先走咯,我還有事,一會再兒再去找你!”

    程梁秋撇撇嘴:“你不是尿褲子了吧!”

    許暮融瞪他:“你聞到了?”

    程梁秋轉身就走,許暮融又急忙叫住他。

    “麻煩你把這蛋糕帶走。”

    程梁秋二話不說,溜。

    然而,程梁秋的軟弱對許暮融那份深抑於心底的感情有著奇妙的刺激作用,許暮融所能體會到的酸楚而甜蜜的東西即是程梁秋所害怕的,但程梁秋畢竟隻是害怕著假想出來的東西,他並不如許暮融一樣真正了解這份甜美激越不能宣泄的情懷。

    於是,許暮融的思維方式仿佛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在咫尺的距離,他不認為還有什麽理由可以阻止自己去追求江曦嬰,既然她讓自己如此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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