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讓邊起箸邊問道:“我記得,徐嬤嬤有二子一女,現下生活如何?”


    徐嬤嬤喜道:“得郎君娘子照顧,衣食富足。女兒現下伺候娘子,得娘子賜名碧落。”


    “碧落是你女兒?我說其貌相類呢。”韓德讓笑起,又對蕭燕燕說道:“你呀,八月早產,無奶可食,餓得哇哇直哭,臉都哭青了。我可是跑遍了整個祖州城,挨門挨戶地敲,才為爾尋來乳母。”


    蕭燕燕說道:“曉得你辛苦啦,我這條小命是你保住的。”。


    韓德讓順勢賣乖道:“曉得便好,往後對救命恩人,要好些。”


    這事兒早聽爺娘說起過,當初皆言阿娘懷的兒子,對乳母精挑細選,怎都打不上眼。選來選去,未料及會早產整整兩個月,乳母未及聘,又未下奶,可是給她餓慘了。


    韓德讓擔心剛有的媳婦被活活餓死,冒雨跑遍了整個祖州城,凡有奶的都給她拉了來。跟強盜似的,到處搶乳母。


    那祖州城所居多是長寧宮宮戶,韓家便隸長寧宮,但得應天太後賞賜五百戶從奴。


    徐嬤嬤一家,便是韓氏從奴之一,也是自薊州擄來的。照料孩子分外仔細,於一眾乳母中得公主相中,一家人便被轉贈給了公主府,養育蕭燕燕。徐嬤嬤也沒想到,自己一家窮困,卻因一口奶水騰達了。


    徐嬤嬤也笑著說道:“記得彼時國喪,公主、駙馬諸事繁忙,娘子早產體弱多病,全賴四郎君沒日沒夜悉心照料一年。奴等笑言,這哪是夫君啊,這分明是小爺。”


    “喲,這還欲於輩分上,占我便宜呢?”


    韓德讓鄭重說道:“真不算占便宜,論及輩分,公主乃太後嫡孫女,我乃太後養孫兒,這才是一輩兒的。你是晚輩,往後要尊敬長輩。”


    蕭燕燕凝眉道:“得根竹竿兒,就敢順杆兒爬了?”


    韓德讓笑著,給她盛顆水晶如意丸,看了看她的臉色,說道:“這杆兒搭上了,哥哥就再順杆兒爬一迴,應不過分吧。”


    “怎的?還想爬到祖父輩兒去?”


    “那倒不至於。”韓德讓笑道:“吾欲辭宗嗣。”


    蕭燕燕聞言,望著他,眨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嘴裏的小口丸子含在口腔裏,都不曉得該吞下,還是該吐出來。


    見事不妙,劉謹言與徐嬤嬤也默默放下了手中箸子。一時間,這屋裏靜得有些可怖。


    頃刻,蕭燕燕也沒怎咀嚼,幾乎打了個整吞,還差點兒噎著。劉謹言趕緊獻來湯汁潤喉,以及漱口茶。


    “怎不使人好生吃飯呢。”蕭燕燕低眉怨道道:“我說又是給我添嫁妝,又是賣我恩情,原是於此處給我挖坑呢?”


    韓德讓歎息道:“祖母身子欠佳,昨夜這一氣惱,人差點兒沒緩過來。吾等晚輩來日方長,然祖母……”說著又牽過她的小手:“妹妹信任我,縱無韓家相持,哥哥亦可使爾富貴不輟,一世尊榮。”


    蕭燕燕看著他,盈盈一笑,說道:“我自然信哥哥,若說個心裏話,我倒不願哥哥繼承韓家,人多事多是非多。哥哥之私產,我之嫁妝,足夠咱倆一世無憂。比及為一大家子操勞心累,我倒情願,哥哥與我悠遊自在。”


    韓德讓看著她,有些不敢相信:“爾當真許我辭宗嗣?”


    “許許許。”蕭燕燕點頭如搗蒜。


    膳後,韓德讓便去尋父親請辭。而蕭燕燕卻提著她養的一對太平雀,到院裏喂喂魚、曬曬太陽。


    這小院裏開了個池子,搭了座小橋,養了三十尾錦鯉,七八株蓮花,一對天鵝,一顆梧桐罩蔭,各類花草。小池通花園大池,又外通城外原護城河的水,乃是活水池。


    見著院裏有小雀,淩雪倒從梧桐樹上飛了下來,停在籠外,伸著喙子,總想啄一口。自從淩雪迴來,這梧桐樹上再不敢落飛禽,倒是清淨了。


    劉謹言端了一碟切好的生肉給淩雪,淩雪卻是看也不看。


    劉謹言無奈道:“這小家夥真神氣。”


    蕭燕燕說道:“海東青一生隻認一主,這殷勤你獻不了,由它自個兒做主,它還吃個自在。”


    “果真養物似主也。”劉謹言笑歎,轉又思慮道:“三娘真由著四郎君辭了嗣子之位?娘子若不願,韓大郎那邊,咱們出手便是,不叫四郎君為難。韓大郎不鬧了,太夫人亦無由頭。”


    “可矣,然無必要。”蕭燕燕撒了一把魚食,說道:“做媳婦的,不可事事插手。人家血脈至親,豈容媳婦去挑唆。”


    劉謹言不悅道:“可這便委屈了你。”


    蕭燕燕卻喜道:“委屈好啊,我越得委屈,他越心疼我。”又冷嘲一聲,歎道:“我那傻哥哥呀,不被他阿爺揍一頓,不曉得醒悟。”


    他等怎就想不明白,非是阿嬌嫁了太子,而是阿嬌嫁了誰,誰才是太子。


    不出蕭燕燕所料,韓德讓請辭的話剛出口,便被韓匡嗣摁在祖宗牌位前,連抽了好幾藤鞭,人都給抽懵了。


    韓匡嗣氣道:“老父舍了孝道不顧,為爾打頭陣,爾卻鳴金撤軍?”


    韓德讓說道:“阿爺實在不必為兒子如此,祖母沒幾日了,何不令其安心些?且兒子本無心承宗繼嗣,無宗子之份,兒子照樣出人頭地。”


    韓匡嗣聽罷更氣,若隻說聰慧過人、文武雙全,何有稀罕?二郎、三郎、五郎、六郎、七郎、九郎哪個不是如此?


    真正使其與眾不同的,是那句“奇貨可居”。就此一事,他便知這個兒子跟他一樣,不是個安分的主。其能瞧見機遇,能抓住機遇,甚至會去創造機遇,而不是傻傻地等人施舍。


    韓匡嗣忍著氣憤,問道:“此事,爾與燕燕商議過?”


    “議過,燕燕同意。”


    聞聽燕燕那丫頭甩了包袱,韓匡嗣更氣道:“同意?豈能同意?你倆將公主顏麵置於何處?大遼開國六十年,皇女不少,卻隻冊封了這一位公主殿下,爾使公主顏麵往何處安放?燕燕,乃下嫁,下嫁!”


    韓德保證道:“兒子不會叫燕燕受委屈,異姓的爵,至高能封至何處,兒就能做到何處,必能與公主府匹配。”


    他跪著,望向父親,又循循勸道:“然祖母與父親,隻此一世母子緣分。過,則無。祖母不得祖父之寵,苦了大半輩子。兒女不順從,孫兒鬩於牆。終此一世,如何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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