廻轉遊龍勢,長擊出寒芒;


    燭照銀槍霜,月下紅纓揚。


    孤膽攘群寇,英雄世無雙;


    一諾千金重,千裏送京娘。


    歸鄉路漫漫,銀雪塵茫茫;


    晨起梳鬢妝,芳心漸許郎。


    郎心懷山河,妾銜環結草;


    此意隨波去,此情恨留長。


    此唱詞雖是韓德讓於備茶點時臨時趕筆所作,卻也是唱進了趙匡胤的心底深處。


    那貞義夫人名喚趙京娘,乃是趙匡胤年少闖蕩江湖時,從響馬手中救出的少女。他承諾送京娘歸家,一送千裏,悉心嗬護流為俠義佳話。


    可這佳話對他本人來說,卻不是佳話。當年少年意氣,單刀入匪窩,英雄救美人,引得豆蔻少女芳心暗許。故事及此本也該是千古佳話了,隻可惜,世事不如戲。當趙京娘訴出愛慕之意時,他婉言謝絕。


    他心係這亂世天下,本就無意兒女私情,更遑論他已有青梅竹馬賀氏為發妻。卻不料那一言謝絕之後,少女投湖自盡了。


    如今,他收拾得了這破碎山河,卻複活不了那死去的少女,隻能追封其為貞義夫人,以表懺悔。


    趙匡胤迴思著,心中淒淒,卻是無奈一笑道:“東家倒是膽大,以皇帝陛下私事作戲公演,是自認脖子硬,不畏刀斧之利?”


    王彌生躬身迴道:“客人言重了,東家夙來仰慕俠客。”


    趙匡胤一絲冷嘲,世人眼中的他是能征善戰的智略將軍,是欺孤兒寡母的奸臣,是開國之帝王


    。可隻在這茶坊東家的樂中,他看到了少年時的自己,一個已流失在歲月世事中自己,那是一個懷揣江湖英雄夢的……俠客。


    王彌生適時道:“不瞞客官,東家亦曾自匪窩中救娘子,亦曾數百裏送娘子歸家,悉心照料,隻可惜……”


    “娘子亦投湖矣?”趙匡胤挑眉問。


    王彌生悵然道:“當日,娘子已患重疾,吊著殘命歸家見父母。不料,家中父老因娘子失身於寇而不相認,父老教娘子以死殉節。”


    聞及此,趙匡胤拍案怒道:“混賬!天下竟有此等父母!”


    王彌生接道:“東家當年亦如客官般怒斥,遂攜娘子出走求醫。如今,那娘子便是東家愛妻。遷轉汴梁後,得知貞義夫人故事有感,遂作了此曲《俠客行》。”


    趙匡胤聞之一愕,於此事,他倒不如一個奸商仗義。他燃著一絲欽佩道:“東家倒是俠義之士,可否引來一會?”


    王彌生道:“東家事忙,交代小的招待諸君後,便去了。”


    張德均搭話道:“一階商賈,何敢稱忙?爾速招來,麵見……貴人,少不得爾家好處。”他此言本也無錯,一個商人再忙能忙過天子去?是以,趙匡胤並未出言製止。


    不料,王彌生卻笑拒道:“客官說得哪裏話,東家家資豐厚。開個茶館本也不圖好處,就圖個吃茶聽曲交友方便。諸君慢用,小的還需招唿別家客人。”言畢,躬身退出。


    趙匡胤挑眉凝望,直覺告知他,這聞道館東家恐不是個簡單人物。他對張德均問道:“朕私訪之事,可有人知?”


    張德均一駭,惶恐跪道:“此事官家臨時起意,奴未曾告知旁人。”


    趙匡胤斜睨著張德均,若言這一首《俠客行》純屬巧合,他是不信的。但張德均亦不當有如此膽量,合著外人來算計他。自然,這東家做了這些,卻不來麵見討個一官半職的,也不怎合乎常理。錯過此時,恐無下次。


    王彌生退出後,也是抹了一把淋漓冷汗,他的反應雖不及韓德讓迅捷。但終究在王府中侍奉多年,眼力還是有一些的。當張德均尖著聲說“麵見……貴人”時,他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好在,韓德讓還是知道些分寸,沒進去招惹。


    趙匡胤夙好私訪汴梁,一次出遊本也尋常。可經趙承美一傳,汴梁朱雀外街中有一聞道館茶坊,那茶坊中有一曲《俠客行》唱得是貞義夫人,那茶坊東家還得了官家賞識。


    這便引起許些朝中朱紫的關注了,貞義夫人之死是趙官家為數不多的心結所在。待得空閑時,想必還是要再去聽一聽的。


    及此,聞道館裏便多了些官人往來,都是來此處守株待皇帝,麵聖提議的。再有,便是一些應試士子,來鬥茶鬥詩鬥棋的。


    一時間,聞道館的檔次竟被拔高為一流,那牆上被詩興大發的士子、官人們給塗鴉了一層又一層,倒頗有了些盛唐遺風。隻是,趙匡胤再沒來過,令那些守株待皇帝的都白待了。


    戌月秋風落幕,亥月涼氣漸入;


    子月棉襖緊身,醜月風雪瑞年;


    寅月初春倒寒,卯月楊柳新綠。


    這日,宋琪隨趙讚歸京入朝,閑時來茶坊裏蹭些茶點,一進門倒是嚇了一跳。區區兩年光景,這聞道館倒給經營成名士集聚地了。他是不知,趙匡胤引來了朱紫們,朱紫們又引來了士子們。


    而今日恰是殿試放榜之日,是故考生中亦是幾人歡喜千百人憂。


    這其中得意之人便有進士科及第者畢士安,科舉三甲,隻一甲三人可稱進士及第;二甲、三甲則稱進士出身、同進士出身。這畢士安中了進士及第,可謂風光。


    但見其人及第風光無限,宋琪不免落寞。曾幾何時,他亦曾這般風光過。


    韓德讓歎道:“鄉思不堪悲橘枳,旅遊誰肯重王孫;漁人相見不相問,長笛一聲歸島門。”


    宋琪無奈笑道:“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他笑笑又道:“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韓德讓亦接道:“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兩人相視一笑,難得忘年交,卻是一個不肯走,一不個肯留。


    韓德讓語重心長道:“先生有賢才,總不可蹉跎一世。”


    宋琪攤手一笑道:“命運如此,豈由我。”


    “先生天生俊才,怎由不得?”韓德讓笑說道:“此樓高朋滿座,未必無覓賢者。”


    宋琪遍觀“高朋”,嫌棄道:“張三之幕府與趙太師幕府,有何異?”


    韓德讓道:“先生此言差矣,太師府豈能與開封府同日而語?”


    聽著“開封府”,宋琪倒是來了些興致。


    韓德讓又道:“晚生聞開封府推官有缺。周世宗時,先生曾因辨冤獄加授朝散大夫,此番履曆倒能補此缺。”


    宋琪嗤笑:“說來輕易,開封府推官啊,天子腳下、晉王治下,眼饞者眾。有多少權貴親朋子侄垂涎,何能使我補之?”


    韓德讓卻自信笑道:“說易不易,說難不難。先生若信任,交付於晚生耳。”


    見韓德讓揚眉自信,宋琪倒是疑惑。他一遼國世家子弟,於汴梁連拋頭露麵尚不敢。究有何能耐,於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推舉此位之上?


    相較於宋琪的疑慮,韓德讓卻是成竹在胸。天下道路本非一條,眾人愛走陽關道,我自有獨木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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