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鉤新月天如水,半盞老茶湯色微。王彌生燭下徘徊,思及南歸遙遙無期,他忿然著抓起輿圖撕了個粉碎。


    時喬以善剛進屋,見他撕畫,忙是從他手中搶下,看著碎紙急哭道:“此汝之心血,何以如此?”


    “天不佑我,留此心血何用?!”王彌生氣道,搶過喬以善手中的輿圖,揉成一團。


    若隻他一人,再險他也會走。可如今他有了喬以善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這險他是決然不敢犯的。聽著輿圖被撕裂的聲響,她們的南歸夢也被這邊境備戰擊碎,夫婦二人各自哭泣。


    韓德讓、鄢如初聞聲而來,見此情形,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韓德讓示意鄢如初將喬以善帶走安撫,以免動氣,傷了肚子裏的孩子。


    而他自己卻蹲下身子將那一片片碎圖拾起,笑著交還給王彌生,說道:“此爾三月調研所得,縱我今日言語欠妥,爾可說我、罵我,何必撕之泄憤?”


    “侍讀賤奴,何敢敢敢辱公侯子?”


    “患難之交,寧有貴賤?”


    王彌生抬眼看他,伸手將碎紙拿迴,卻仍是哽咽。


    韓德讓瞧了瞧他,又坐下說道:“無且,既南渡不得,不若同我北歸,原趙王已下獄,必不能再加惡於汝。”


    “隻下獄,孰孰孰知其何時時出?”王彌生哽咽道:“況乎我賤賤漢血脈,生此契丹主國,縱無趙趙王,亦有某親王、某國公……凡契丹人皆可虐我漢兒,我輩之之之淩辱何時休?”


    “我韓氏亦漢兒,待北歸,我聘汝為家徒。如此,汝夫婦衣食無愁,亦無屈辱。”


    王彌生看著韓德讓,吞吐道:“致堯,我知汝良善,從未予予予人刁難。然有一言說來使使爾怨我、使祖宗責責我,然我每每思之,常痛於心。”


    韓德讓認真聽著,王彌生觀了觀他臉色,又哽咽說道:“漢兒終是是漢兒,主尚奴籍,奴下奴何何能?我之一世受輕賤淩辱則則罷矣,然吾子、吾孫……若世輩受戮,尚不如無無後,免教兒孫生生淒苦。”


    韓德讓聞言一怒,當即起身出門去。不管他韓氏如何權重,在這天下人眼裏終究還是個奴。


    可他韓家的兒郎本不該生而為奴,他曾祖是唐薊州司馬,從五品;他祖父韓知古本是良家子,卻因城破被蠻族所擄,以致韓家世世為奴。可這又能怨誰?


    國破家亡人受辱,隻能怨命運好捉弄。他凝望著夜空中的新月,那彎新月照了古人,又照今人,還將照後人。他歎息一聲,徑直牽馬出院。


    這一去至旦未歸,倒叫鄢如初望門擔心,僮仆將早餐擺好,竟無人起箸。


    眼見時將正午,鄢如初欲出院去尋他,卻被王彌生攔下,勸道:“汝身子欠欠安,我去。”說著,即轉身出門。


    王彌生沿街尋著,漫無蹤跡。好些時候,才見著韓德讓踏馬過來,滿臉倦意。王彌生對他招唿,他看了一眼,卻全不理會。王彌生愕然,隻得跟在馬後小跑,想必他是真生氣了。


    見兩人一前一後進門,鄢如初、喬以善這才放下心來。而鄢如初叫韓德讓用膳,他仍是不理會,徑直迴屋,倒叫幾人麵麵相覷。


    喬以善見韓德讓冷臉,對王彌生問道:“韓哥哥何故如此?”


    王彌生長歎一聲,卻是不答。想必是昨夜之言,傷著了這公子哥。喬以善輕推,示意他去道歉。


    王彌生剛進屋卻見他正收拾行囊,瞧著一驚,忙是攔住,急道:“昨夜妄言,吾甚愧悔,望君不計。”


    “起開!”韓德讓推開王彌生,繼續收拾著。王彌生一見,倒也無奈道:“當去者,我也。”說罷,欲離去。


    韓德讓疑問道:“汝焉去?”


    王彌生垂首道:“天下之大,自有有有容人處。”


    韓德讓卻冷傲道:“無我,無處可容爾!”


    王彌生抬頭看他,雖是有些氣惱,可自己明明是道歉來的,總不能又針鋒相對吧?王彌生忍下氣,又垂下頭,盯著自己腳尖。


    片刻,兩麵銅符牌擱在他眼前,他望之一愕。韓德讓再遞一下,他才怔愕著伸手接過,看著符牌茫然疑惑。這符牌乃使團隨從之用,符上還刻著所持人的姓名、職位。


    韓德讓冷言說道:“我等今夜驛館下榻,明朝點卯出行。”


    “焉焉往?”


    韓德讓邊收拾,邊冷聲迴道:“自海路往金陵。”


    “金陵?!”王彌生驚奇,看看手裏的兩麵符牌,又看看韓德讓。


    此時才明白,他這一夜未歸,竟是去求韓知範帶他等出國。雖是繞道唐國,然唐國如今奉宋,隻要踏上唐國地界,再尋道往宋便容易許多。


    王彌生握著符牌大喜過望,連連道謝,卻因結巴說不出完整之言。韓德讓聞之苦惱,倒是催他趕緊收拾行囊去。


    王彌生欣喜若狂,收拾起來,也分外賣力,竟不用喬以善幫手。幾人收拾妥當,已是申時末,這才將早晚飯連著一起吃了上路。


    鄢如初卻是起了疑,王彌生夫婦隨使團南渡,可韓德讓當是北歸臨潢,卻往驛館去做甚?


    還不待鄢如初相問,韓德讓卻問王彌生道:“無且,汝此去可是投遠親?”


    王彌生笑道:“我至親已逝,旁親同在遼地,此乃喬氏之叔父也。”


    聽聞是喬以善的親戚,韓德讓倒又轉到喬以善旁,問道:“令叔父立家何處?作何生計?”


    喬以善說道:“不知作何生計,隻聞落家於汴梁。”


    “汴梁?”他念著欣喜,須臾,又對喬以善嬉笑道:“喬妹妹,若令叔父問及韓某何人,可言吾乃令兄否?”


    “吾兄?”喬以善吃驚,不知他是何意。


    王彌生卻是連忙拉開他,嚴詞道:“汝不可往汴梁去!”


    “爾等可往,我何不可往?”


    “汴梁乃乃乃宋之國都,汝乃遼國公侯之子,入汴梁,如入敵腹!乃尋尋死之舉!”


    韓德讓聞危言,卻是不屑道:“危如趙王營,尚能全身而退,敵腹如何?”


    見王彌生急得說不出話,鄢如初也勸道:“韓郎,以爾之身份實不可往!趙王營再惡,亦得汝父族、妻族之益。然宋遼敵國,失卻庇佑,往則必害也。”


    “是故我請為喬氏之兄,改頭換麵。此事唯天知、地知、吾等四人知而已。”見幾人仍是不同意,他又威脅道:“無且,若不使我往,爾等亦入不得金陵,信否?”


    “你……你……”王彌生聞言更急。


    韓德讓則一臉無所謂,能去金陵,可是他費盡心力讓韓知範換下四名隨從,讓他四人頂替,隨團出使。隻要他一句“不去了”,就誰也甭想走出大遼。


    王彌生怎也拗不過他,他韓德讓想去,哪裏去不成?可對王彌生來說,南渡機會這一生或許就這一次,失不再來。見王彌生默許,他倒是得意。


    次日卯時,天尚未大亮,鄢如初、喬以善便做了男兒裝束隨隊起行。


    而韓知範見著韓德讓更是氣惱,若不是這小子耍渾威逼,打死他也不敢同意送這小子去宋國。這一去,若有個三長兩短,他可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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