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得喜訊,忙是轉告喬氏姐妹和鄢如初。此消息於這三位久經風霜的弱女子而言,無異於家仇得報。


    喬氏姐妹對韓德讓行三叩大禮,感其大恩,他自是不敢受,忙將姊妹二人扶起。


    轉又至鄢如初身側,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見她麵色較前兩日愈發蒼白。


    韓德讓憐惜著:“可有好轉?”


    鄢如初淺笑著微微點頭,極是無力。他自也知道,她此刻必然難受著,可這境地無醫無藥,雖是心疼卻也沒轍。


    韓德讓隻得輕聲安慰道:“明日一早,我攜爾出山尋醫問藥,而後往範陽尋親。”他輕輕將鄢如初攬進懷裏,用體溫暖著她,鄢如初也依偎著他。


    這一夜,幾人雖是興奮得全無睡意,但為明日之計,卻不得不各自早寢。


    至夜深,王彌生忽覺有人輕推,他迷糊著醒來,見是喬以真招唿他出去。他清醒片刻,滿懷奇異而往。自認識喬以真以來,她總是少言寡語,今卻獨予他私語。


    兩人置於月色之下好片刻,喬以真方緩緩啟口,問道:“足下視家妹如何?”


    王彌生不明所以,點頭迴道:“令妹善慈淑儀,甚好。”


    喬以真聽著,莞爾一笑謝道:“多謝足下謬讚。”少頓,又淡然笑道:“喬氏原晉廷官宦之家,晉亡後,被擄來北地。至如今,家中雖無富貴,然世有懿德,識性敦敏。家妹亦自幼識禮,秉性淑惠。”


    王彌生聽著喬以真誇讚喬以善頻頻點頭,喬以真又繼續說道:“吾觀足下待家妹熟善,家妹亦傾慕足下。今我依喬氏長姊之份,以喬氏幼女以善與足下請親,以修兩家之好,不知足下意下如何?”


    王彌生聞言一震,久久不能迴神。他可沒想過老天爺還有這般好事予他,莫非此情此景是在夢中?


    見王彌生久久不答,喬以真倒是些許急切,問道:“足下不願乎?”看了看愣神的王彌生,黯然道:“既如此,足下可當喬氏未有此言,叨擾,請恕。”


    “我我我……”王彌生急著表意,可越急越結巴。眼見喬以真轉身離去,好片刻,他終於擠出聲道:“我我我願意,我願意!大姊,我我願意!”


    喬以真聞聲迴眸,眉眼喜悅。這是相識一年來她第一次笑,笑靨如花。


    是夜,喬以真將眾人喚醒,她要即刻為自己的妹妹主婚,要看著她出嫁,看著她有所依靠。


    喬以善不明所以,隻覺倉促。但長姊如母,如今父母兄長無一生存,長姊之言即如父母之令。


    就這般倉促中,王彌生、喬以善在無親、無媒、無證、無聘、無儀、無賓之下成就婚姻。這婚禮雖是簡鄙,但在韓德讓看來,卻是他見過最神聖之婚禮,除卻一切浮華,唯兩顆真心而已。


    鄢如初則立於韓德讓之側,她輕輕將手擱在手他心,望著他側顏。她諳熟,以他二人身份之差異,縱可相許一世,也決然無法成就婚姻。但於她而言,此刻能與之相攜就已足夠,斷不敢多求。


    翌日一早,幾人早早起身,準備出山,可卻不見喬以真蹤跡。幾人四下尋找、唿喚,全無答應,喬以善惶惶著急。


    過得幾許時候,忽聽得喬以善悲號,幾人尋聲趕往,隻見喬以真以一束腰懸於木枝。韓德讓與王彌生連忙將人取下,探其口鼻脈搏,已無生息。


    “為何?為何如此?”鄢如初傷懷著。無人明白,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為何要自絕?


    韓德讓見樹枝上束著一截殘布,那布是自喬以真衣裳撕下。展開殘布,隻見那布片上洋洋灑灑寫著:


    吾妹以善,得書勿悲。


    今吾與汝永別,非意氣為之,乃知吾夫逝時即有此思也,乃知吾族亡時即有此意也。因汝年幼無所托付,故弗敢輕絕。今汝已配佳婿,成人自立,吾未亡之人自當從夫而往,以全夫婦義;亦當從考妣而往,以全子女孝。


    吾輩不幸,生此惡世無辜得罪。然吾輩亦幸,生為姊妹血脈相親。


    憶汝幼時,償使吾負於背嬉戲玩笑,姊妹長相親也。思彼時之靜好,猶曆曆在目,吾甚感懷;今陰陽相阻,不複相見。雖遺憾,然吾姊妹心意相通,得此一世之好足矣,何悲乎?


    吾妹,汝憶否?先考為吾姊妹名,一曰真,一曰善。是叫吾輩以真待人、予人以善。汝不可忘懿德傳家之訓,時時存善於心。汝乃吾及考妣於生世之唯念,望汝與夫相善,永福安寧。


    吾有千言萬語,然書盡於此。罷,情係於心,言言不及。吾追父母連郎而去,望妹自珍,勿悲!勿念!


    喬以善捧書更是悲慟得幾近昏闕,這世間,她就這一個親人了,卻也這般無情離去。


    王彌生自知言語結巴,也說不得話,隻能擁著愛妻,以為依靠。此時,他竟後悔,若不應下親事,喬以真或因妹妹無所托付而不敢輕絕。


    韓德讓更是自責,他千慮一失,竟從未覺喬以真之悲思絕望,未及時疏導。不知喬以真是如何獨自痛苦地挨過這十月餘?


    韓德讓矗立林中,仰望著那隨風飄灑的雪花。已離家近兩年,他經曆太多,卻沒有一件值得開心之事。


    思起當初魏璘以風喻他,風,力不可估,善則造福於世,惡則遺害無窮。可他這“風”這些年都攪了些什麽烏漆嘛糟的事兒?


    幾人悲慟過後,隻得就地掘墓。那喬家莊是迴不去了,連北夫亦屍首未留,好在連北夫尚有遺物。幾人劈木造棺,將連北夫遺物與喬以真同葬,願此夫婦以物尋聚,亦不枉他夫婦二人一世情誼。


    幾人依冬陽及星辰做參照一路南行,因鄢如初病軀愈弱,韓德讓隻得將她背起。


    鄢如初心疼他,幾次請自行,皆不應。便就一路背背停停,走了整整兩晝夜方見薊州城。


    一行人入城中,請醫師為鄢如初問診,可一探她的病皆是搖頭。隻言此疾乃久拖而成,根基以損,惡症難治,他等不敢輕易下方。這般結論叫幾人悲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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