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女子將去,韓德讓後悔,忙是喚道:“小娘子”見女子聞聲迴頭,又笑道:“小娘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女子見他一臉乞求,卻又心軟猶豫,而喬以真卻冷言道:“懦夫!”


    韓德讓則從容駁道:“此言差矣,大丈夫能屈能伸,何逞一時之氣?”轉又對那女子,笑道:“小娘子,一口,隻一口。”


    那女子雖覺這人油嘴滑舌,輕佻無禮,卻也佩服他居於這般危境,竟也能無半點焦慮之色。她隨趙王多年,也算得閱人無數了,還未曾見過這般的,隻覺此人倒是個人物。


    女子猶豫片刻,將水遞在他唇邊,小心喂著。韓德讓倒也半點不節省,一口氣將那囊中之水給喝了個幹幹淨淨,他可不敢去妄想還有下次。


    也不知還要與喜隱糾纏多久,機會難得,哪怕是撐著了也好過渴死。待飲盡,女子又使絹帕為他擦了擦嘴角的水痕。


    韓德讓問道:“敢問小娘子如何稱唿?”


    女子低眉迴道:“範陽鄢氏,小字如初。”


    “溫潤若玉,靜好如初;鄢娘子家中當餘有書香吧。”


    鄢如初聞言苦笑,他倒是聰慧,一個名字,就曉得她出自書香之家。


    韓德讓又道:“鄢娘子可助韓某一事?”


    鄢如初自嘲道:“妾卑微下賤,僅能盡力而已。”


    “小事一件,鄢娘子必能相助。”韓德讓說著,悄聲問道:“敢問鄢娘子,昔趙王身側說話的……都是誰?”


    鄢如初雖不知其意,但見他這人麵善,卻也道:“那漢家子是趙王府文書王彌生先生,字無且,此人知書識禮,謹小慎微。”說著王先生,倒是一臉欽敬。


    可話語一轉,鄢如初倒又生恨道:“那契丹郎乃是領趙王府袛應司事,剌哈,此人最惡,賤奴出身,好色輕薄,常霸淩百姓。”


    韓德讓聞言點點頭,已了然於胸,隨即說道:“韓某若脫難,必不忘鄢娘子今日之恩。”


    鄢如初苦笑著:“郎君或不見明日之日,何必許願?”說著,倒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顧正無言,忽而,自王帳中傳來喜隱的辱罵之聲,鄢如初這才驚醒著迴過神來,慌忙逃離。韓德讓則看著她身影,惆悵難免。


    鄢如初前腳方去,王彌生便被人架著出來,二話沒說,喇哈的鞭子便在其身上唿來嘯去,並伴著辱罵。


    打了一會兒,或覺隔著冬衣打不傷人,又使人扒光了王彌生的上衣,虐其皮肉,打得他是光著身子滾在雪地裏直喊疼。


    韓德讓見喇哈暴打王彌生有些不知所以,隻覺這耶律喜隱的心思還真有點兒難懂。把他這送上門的仇敵扔這半天了,到底是殺是放還是好好地折磨他一番,也總該給了準信了吧?


    可至始至終無人問津,就讓他一個人在寒風中亂猜。反而耿耿忠心的王彌生,卻被如此糟踐。


    隻見那喇哈打了好一陣,待氣都出盡了,才收拾了鞭子迴帳裏去,臨走時還不忘狠踹王彌生一腳。


    而王彌生艱難著從雪地裏爬起來,咬牙忍著疼痛再穿上衣物。韓德讓看著他的慘樣,麵露一絲嘲笑,卻又帶著唏噓。王彌生自也一絲自嘲、無奈。


    眼見王彌生收拾起將走,韓德讓忽而說道:“吾有一事不明,欲請教無且先生。”


    王彌生聞言一驚,這韓家郎君初見之下,怎曉得他的名字?他雖疑,卻也淡然道:“且問。”


    “趙王視吾為仇,先生即忠心趙王,何不與趙王同仇敵愾?”還不待王彌生迴答,他又問道:“莫非先生外忠而內悖?”


    王彌生聽著一驚,慌忙道:“某某某自問未曾戴戴罪於小郎君,小郎君何故害害某?”


    見王彌生神情慌張,他卻是開心笑起,說道:“韓某豈有構陷先生?唯奇先生何故出言保全某爾?莫非……先生……私下裏……”他緩緩說道,左右看守聽著這話皆是起疑。


    王彌生此刻卻是又急又恨又悔。原也有過耳聞,說去年正旦宮宴上,這位小郎君三言兩語之下為北院大王開脫死罪,又三言兩語間致耶律胡圖車裂。人之生死全在其口舌之間,今又汙他為叛賊。


    眼見旁人起疑,王彌生心中雖懼,卻也沉了沉氣,嚴詞說道:“爾爾休休得胡言!某深居王府,不不不曾交往他人!”


    韓德讓卻故作不信道:“噢?如此,先生屢屢救我,所為何也?”


    “某某身為……王府之臣,自當盡盡王之事。王將禍,為為臣者豈可不不挽攬。”


    韓德讓聽著卻是“哈哈”一笑,高聲說道:“明了,明了,先生非不忠,乃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也!先生果真忠心耿耿,韓某誤會,誤會。”


    韓德讓這話表麵上雖是在還王彌生清白,但在王彌生聽來卻比先前的汙蔑之詞更要人命。這覆巢覆的是誰的巢?自然是趙王!是以,王彌生這等巢中之卵才感恐懼。


    可趙王耶律喜隱的心思誰不知道?他趙王一門心思想住更大的巢,然為人卻無智、多疑而又自以為是。若知有人“咒”他僭越不成,那逮著就是一個“死”字難免!王彌生此時真是恨不能堵上他的嘴。


    韓德讓卻也從王彌生那期期艾艾的迴話中,看出他還真不是死忠於趙王之人,不過是一隻困身於朽木的良禽。遙想祖父當年亦是如此,所以才揣著滿腹才華逾境南逃,意欲做一番事業,卻不幸被抓了迴來,繼續做著奴隸。


    又所幸,太祖皇帝和應天太後可比這群蠢貨子孫英明得多,識得了韓知古之才並委以重用,此後大遼的國勢蒸蒸日上,而韓氏的家勢也日趨隆重。由是在韓德讓看來,王彌生今日之懷才不遇正是有些像自己的祖父當年。


    正當韓德讓懷思祖父之時,王彌生此刻最為惶恐的事也悄然而至。因著方才韓德讓那一句挑撥之言,已有人向喜隱告發他懷揣二心,咒趙王府僭越不成。


    耶律喜隱一聽,勃然大怒,率著一班隨從怒氣衝衝出帳,一見王彌生便忿恨道:“拿下此賊奴!烹而分食之!”


    隨從侍衛聞令忙是分作兩班,一班取鼎架柴,一班則來架起王彌生。王彌生驚駭,慌忙掙紮高唿:“大王!小小小臣臣冤冤枉……”


    王彌生慌忙辯解,可他這人本就結巴,一急起來更是言語不清,這期期艾艾了老半天,就讓人聽見個“冤枉”。究竟冤枉在哪兒,卻怎也說不清楚。耶律喜隱就更沒耐心去聽他說了,越聽他這結巴越是惱怒。


    王彌生結結巴巴一陣,奴仆已給銅鼎內投了幾塊大冰塊,冰塊在鼎內快速融化成水。侍衛們則抬起他,欲將其投入鼎中。


    韓德讓看著這樣的酷刑滿目駭然,若說當初耶律璟車裂耶律胡圖時的場麵很血腥。那麽現在喜隱活煮王彌生並打算分食,就讓人想想也覺無比惡心。


    韓德讓正觀望,隻聽“砰”地一聲,侍衛已將王彌生投進大鼎之中。剛融化的雪水,浸濕王彌生的衣物,刺骨的寒氣正沁入他的皮骨。


    王彌生一邊將自己抱成團兒,一邊繼續結巴著向喜隱解釋,但喜隱根本就聽不進去,喇哈則催促著奴仆加大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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