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風,韓德讓也嗅著了那股血氣,又見那隊軍騎逗留尋找,他心中直犯怵。


    正待他左右尋思,那頭領指使兩名兵卒極是粗魯地將他架了過去。人被架著雖是有些怒氣,但眼見對方人多勢眾,倒也不敢輕易放肆。


    頭領則抽出佩刀架在他脖子上,指著地上,厲聲問道:“小兒端看,此乃何物?”


    韓德讓低眉瞧了瞧,隻見頭領腳下白雪中沁雜著一片赤冰,心中“嘎登”一下,倒也老實答道:“血。”


    “此物自何處而來?”


    “昨夜獵得野兔充饑,此乃兔血,其肉已食盡。”


    “若乃兔血,其毛骨耶?”


    “毛骨葬於風雪,麾下若將此處掘雪一尺,定能尋得毛骨殘骸。”


    頭領聞之,勃然大怒道:“膽敢戲弄我等!可是活膩了?!”


    “小人不敢。”韓德讓忙俯首恭敬。


    頭領再仔細打量片刻,轉頭對幾名兵卒吩咐道:“即刻西尋。”幾名兵士得令忙尋去。


    頭領又對韓德讓橫眉道:“若得那刺客,知爾未曾欺瞞便罷,若不得刺客,爾誑言包庇難脫幹係!”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那幾騎便空手歸來。隻言巡查之下,並未見得黑漢蹤跡。


    頭領更是思及那人身負重傷,昨夜又遇大風雪,自是走不遠的。一路追查過來,也隻在此處見得最後一片血跡,那刺客必是在此處藏匿。


    頭領思罷,又再吩咐人將帳篷拆了,再細細查探,可仍是不見刺客蹤跡,這端端的大活人竟然憑空消失了。


    頭領焦慮不已,找不出那刺客,自己等人辦事不力,大王盛怒之下想必又得大開殺戒。


    眼見頭領焦慮,韓德讓這心裏也是忐忑,不想那連北夫竟是刺客,隻是不知他刺殺的是何人?


    但看這情形,所刺之人身份必定不小,而他必是脫不了幹係了。隻願其人是與韓家交好的,能看在韓家的顏麵不與他計較才好。


    韓德讓正思著,那隊人尋了半晌,仍沒找著人。頭領見事,怒起一腳踢倒他,喝道:“速將人交出,饒爾不死。”


    韓德讓心中雖恨,但在未見得其主、不明敵友之前,也不好聲張,隻得故作怯懦道:“小人實不知那黑漢之事,如何交出?”


    頭領一聽怒之更甚,令道:“將那皮襖給扒了狠狠地打!”


    可這一扒,樸素的羊皮襖下露出了赤金瓔珞,瓔珞上還掛著一枚精巧至極的玉件,那玉件正是“月裏朵”。


    頭領一見這行頭更是惱怒,身上掛著這些個稀罕物,卻隻給了他等幾個碎銀子,打發叫花子呢?


    頭領怒道:“呸!區區商賈,敢著錦衣金玉!都給我扒了!”


    “扒不得了,再扒可凍死了!小的若死了,麾下更沒法向令主交代原委了不是?”韓德讓趕忙捏著錦袍。心中卻是替那頭領著急,你見我一身錦衣金玉佩的,也當知有點來頭了啊,傻哥哥們。


    可那頭領卻並不想那般多,隻覺著,一個低賤商賈穿戴得竟比他們好多了,甚是不服。便勒令韓德讓將錦衣、玉佩、瓔珞盡都脫了給他,又將羊皮襖退給韓德讓穿上禦寒。


    皇帝不治,令這世道官軍如匪,韓德讓也真是有苦說不出。別的還好,那“月裏朵”乃是大媽媽賜的定親信物,可丟不得。


    待軍騎將韓德讓帶走後,連北夫方從帳後地下的雪坑裏鑽出來。正是韓德讓急中生智,挖坑將連北夫埋入雪中,又以書本做了根彎管通上少許空氣,再覆上雪做偽裝。


    那些兵卒探望,見這帳內空曠,一眼望盡也隻有幾個小包裹。而帳外更是空無一物,倒也不思往下向雪內尋找。


    連北夫因在雪裏藏匿多時,又再度凍傷。思及救命恩人因受自己連累挨了打又被帶走,一時間悔恨不已,卻也想不出個辦法來,隻得趕緊暖了暖身子,待恢複些體力,找人幫忙去。


    再說韓德讓被那隊軍騎拖拽著到了一處營帳,他細觀這營帳建製,當是王帳。隻是不知這是哪一位藩王?


    那頭領將他拖拽進營後,又將他綁束於柱,叫人看管著。自己則入帳中迴報自己抓著了刺客同夥。


    韓德讓環眼一看,這旁邊還吊著一位婦人,二十二三的年紀,觀衣著乃是漢族人家,臉已經被凍得青紫,其模樣極是憔悴。


    他瞧著正奇,隻見那王帳擺開儀仗。片刻,兩班親衛方擁著一個披掛黑貂裘、頭戴雪帽的契丹男人出來。


    觀那人也是二十五六年紀,虎背熊腰,長得是闊臉三角眼,但那三角眼中,卻露著一股兇狠。


    待那些人走近,韓德讓見著來人一駭。真是好死不死,來的竟然是皇叔耶律洪古的嫡長子趙王耶律喜隱(字:完德)。而耶律喜隱瞧著韓德讓也是詫異。


    耶律喜隱皺眉疑道:“韓小四兒?!”


    韓德讓看著耶律喜隱那狠厲厲的眼神,心裏越發虛得厲害起來。若是遇見別的藩王,搬出韓匡嗣、蕭思溫和沂國公主這三位來,怎也要留個三五分情麵,可偏偏是耶律喜隱,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當年應天太後大喪時,他幫著皇帝懟了一眾親王,叫一眾親王複古製計劃落空,便已結下梁子。而後韓匡嗣尊著老太後的遺囑,為保皇叔性命與皇叔決裂。


    尤其,他還與皇帝的外甥女定了親。至此,他父子便被皇叔一脈視作叛徒,恨不能殺光了他們薊州韓氏來清理門戶。


    趙王耶律喜隱惡狠地瞪著韓德讓,問道:“乃匡嗣匹夫,使爾刺孤?”


    韓德讓聽著一愣,這誤會可是鬧大了,竟被耶律喜隱誤認為那連北夫是韓家指使的刺客。


    他思慮一瞬,倒是無辜道:“下臣不知大王何出此言?下臣奉皇帝陛下之敕遊學,途經王地,未與殿下請安自是有過。然言家父謀刺大王,這……這……莫言家父乃應天太後義子,與大王、皇叔素來親厚,若家父真欲謀刺,豈使我來叫大王逮個正著?而家父刺大王又有何益?”


    喜隱聽著此言,倒也覺著有些道理,韓匡嗣派人行刺他,能有什麽好處呢?


    耶律喜隱正是疑慮,旁側趙王府袛應司領事喇哈卻冷哼道:“謀刺趙王,爾父雖無益,然若陛下之令,爾父亦難推辭罷?”


    韓德讓一聽此言,忙是笑道:“公此言差矣,趙王既無二心,陛下刺之作甚?乃如此挑撥陛下、趙王血脈親情,莫非有所圖謀?”轉又對喜隱道:“下臣素聞大王明智,想來必不因受唆使而行差就錯。”


    “小兒休得胡言!”喇哈怒指韓德讓,又附喜隱之耳小聲說道:“大王,此韓奴之子,妖言挑撥,實為禍患,王當速殺之。”


    喜隱聽罷點點頭,吩咐道:“來人,坑殺之。”


    左右得耶律喜隱之令,便來動手來將韓德讓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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