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璟這一問,莫說耶律屋質與耶律頹昱、耶律胡圖但覺一震,便連韓匡嗣也是駭然。不想那烏龍文章被韓德讓全盤攬了下來,耶律璟卻依舊不放過耶律屋質。比及先前那烏龍文章,這一題卻難得多了。


    方才還可說是文非本意,可現在若為耶律屋質言“否”,那便是明擺著其心不忠。若言“是”,屋質獲刑,其黨必怨韓氏,屋質死,餘黨亦以韓氏為敵。


    而耶律休哥見韓德讓為難,卻是端著看好戲,暗喜道:“叫你小子暗害於我,此現世報倒來得急。”


    韓德讓滾著冷汗思慮片刻,規規矩矩一拜,迴道:“迴陛下,老師曾教導下臣,言凡事皆有所起,當審其罪之由是為何。且說那擅離之人,若其前日吃壞肚腹,亦不可於大殿出恭,穢及陛下。”


    不等耶律璟再言,耶律屋質倒是一臉從容上前,跪拜著謝罪道:“臣請陛下恕罪,臣前日肚腹受涼,得痢疾之厄。人之三急,確非臣能左右。臣本欲與陛下請辭,然見陛下日夜勞疲,難得休憩,未敢擾陛下以是擅離,懇請陛下恕罪。”


    耶律休哥見事也幫襯著起哄道:“北院大王,你瞧你,拉屎也不叫人安生,這大過年的,偏的叫人鬧心。”


    文武群臣一聽此言,竟忍不住齊齊哄笑起來,耶律璟等人則臉色黑沉。韓德讓更是強忍著笑,休哥這一句“童言無忌”可謂神來之言。在外間聽來,耶律璟因為一個臣子要拉屎這樣的小事,就要處死人家,實在是太不仁德了,必將惹來群臣離心離德。


    雖然耶律璟本身就不仁德,又愛胡亂殺人,但他也知道臣子的心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麽,是以曆年被濫殺的人中並沒有肱骨大臣。而這便是韓德讓所言的“往小說”,可他也沒想到休哥能將這事兒說得這般的小來。


    韓匡嗣也趁機小聲提醒耶律璟道:“陛下,各國使節皆在,若僅以此微末之事定罪大臣,恐各國使節傳言迴國,汙蔑陛下名聲。”


    耶律璟一聽,雖是不願輕易放過這等契機,但這種場合下,怎也得在各國使節麵前彰顯出大國的風範來。隻得故作大度寬屋質之罪,以後再尋契機,但此番也算是給屋質敲了一個警鍾。


    此事雖了,但耶律璟滿目黑沉。他本是要借韓氏之口除了耶律屋質,再使耶律屋質餘黨針對韓氏。哪料被這一攪和,這一石二鳥之計竟是落空。此刻,他倒是疑心韓氏與屋質媾合了。


    耶律璟正氣,夷臘葛附於他耳畔小聲兩句,他才思起,這除了耶律屋質,倒還有一人須得處置。


    耶律璟“哈哈”一笑,說道:“北院大王事小,朕本不欲追究。然有一事,可謂大,朕不可不究!”說著,睥睨殿內百官使節,再道:“朕曾下敕,令國之上下不得私抨時政。然有人不尊詔令,私言朝政抨擊國主!”


    眾人一聽頓駭,耶律璟倒又望著韓德讓問道:“爾知書習律,倒是說說此罪何決?”


    韓德讓聽著為難,先前為屋質開脫,已然獲疑。此番若再為人脫罪,待罪的怕就是自己了。


    見他遲疑不定,耶律璟又再提聲一問:“此罪於國律中,屬何類?”


    韓德讓隻得如實答道:“迴陛下,‘指斥乘輿,情理切害及對扞製使,而無人臣之禮’屬十惡之六曰大不敬。”


    “當何判?”耶律璟又問。


    韓德讓顫言道:“當……當斬或絞。”


    耶律頹昱、耶律胡圖聽罷驚愕。耶律胡圖更是上前兩步指著韓德讓,怒罵道:“黃口小兒,休得聖前胡言!”


    “放肆!”耶律璟怒喝道:“朕可許爾言語來?!”


    耶律胡圖知失禮,連忙拜道:“陛下聖明,臣父子忠心耿耿,絕無不敬。”


    韓德讓見狀,又有些於心不忍,進言道:“陛下,疏議又曰‘若使無心怨天,唯欲誣構人罪,自依反坐之法,不入十惡之條’。”


    “反坐?”耶律璟看著韓德讓,詢道:“朕是否還需傳召原告、證人當廷審理呀?”


    “按章程,當如是。”韓德讓答道。


    耶律璟聞言,肆笑起:“哈哈哈,此案朕即原告,亦乃證人,”


    韓德讓倍感無奈,耶律璟不止是原告、證人,還是遼國律法至高裁決者。再為漆水郡王父子辯白兩句,不過是挽救一下自己將要淪為一片狼藉的名聲。誠然,也有那麽一絲於心不忍。


    果然,耶律璟分外平靜道:“來人,依姚哥判決,將此十惡之臣斬首示眾!”


    聞著令,一隊甲衛來架起耶律胡圖,隻見他怒目圓睜,指著耶律璟破口大罵道:“不道昏君!大遼亡於爾!”


    聞著辱罵之聲,耶律璟怒道:“不知悔改,改賜車裂!”甲衛得令拖著耶律胡圖下去行刑,然耶律胡圖依舊對韓德讓、耶律璟破口大罵,其聲久不絕於人耳。


    而耶律頹昱為子求情不得,隻片刻,見得行刑人牽上五頭青牛,各束耶律胡圖四肢、頭五方。但聽一聲令下,行刑人同時使皮鞭抽打青牛,五頭青牛拉扯起耶律胡圖的身軀向著五方奮力前行。耶律頹昱見之,一口鮮血嘔出,昏厥過去。


    聽得那耶律胡圖一陣陣慘喊,文武百官俱是瘮得心驚膽戰。


    正此時,翰林李學士趨上前拜道:“陛下,縱其私抨時政,亦罪不至死!縱其違敕,亦不至車裂!縱其有罪,亦當交有司審判!以小兒之一言,處大臣以極刑,此乃覆社稷之舉!請陛下慎思!”


    耶律璟聽罷,卻是對韓德讓笑道:“姚哥,且聽聽,人言爾之判有誤。”


    韓德讓聽著,卻未曾言語。這判決,本就是皇帝假他之口。對是皇帝的,錯便是他韓德讓的。他不禁苦笑一聲,聽著那一聲聲慘喊,即便在寒冬,手心竟也生出了汗。


    李學士卻是不依不饒,拜求道:“陛下!明察!”


    “爾與胡圖那廝相熟耶?”耶律璟挑眉問道。


    李學士言道:“迴陛下,下臣不識漆水郡王子!”


    耶律璟斥道:“既不識,何苦求情?朕觀爾等乃朋黨之屬!結黨營私,謀朝篡政,該當誅殺!”


    李學士進言道:“臣不敢欺瞞陛下!”


    耶律璟全然不聽,更是怒斥道:“爾恁般求情,可是意欲與漆水郡王子同去耶?”李學士聞言一愣,耶律璟又道:“既如此,朕成全爾罷!來人,將此朋屬斬首!”


    言畢,甲衛將李學士押下斬首,他掙紮大唿道:“陛下如此,恐失社稷!陛下……”


    韓德讓見事驚駭,他是怎也沒想到,此時竟有人枉顧性命,為著一個不相幹之人挺身而出。父親常言,趨利避害乃人之本性。可這位學士……怎的還避利趨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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