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病發得很急,好在身處醫院,醫生來得很及時。


    年輕的醫生給奶奶做了簡單的檢查之後確定沒有什麽大礙,嚴真猶是不放心,拉著醫生問:“光打幾瓶點滴就可以了?”


    年輕的醫生笑著解釋:“沒事了,是供血不足導致唿吸不暢。老人家血壓有些高,這方麵要多注意,不要讓她受過多的刺激。”


    嚴真點了點頭。


    塗曉送醫生離開。嚴真站在床邊,除了替奶奶掖掖被角攏一攏頭發之外,其餘時間一動不動。小朋友看著她也不敢說話,顧淮越安置好小朋友,走過去箍住嚴真的肩膀:“嚴真。”


    嚴真迴過神來,看著他。


    “別擔心了,奶奶沒事。”


    “我知道。”她握住了他的手,“謝謝你。”


    顧淮越刮刮她的鼻子:“說什麽傻話呢?”


    嚴真低頭,沒有反駁。待得奶奶的唿吸變得綿長均勻後,嚴真才轉過頭,看著顧淮越說:“淮越,我是有些話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本來不想提,隻是現在好像不行——”頓了頓,她又說:“所以你先等我一會兒好嗎?等我把問題處理完了,再告訴你。”


    顧淮越看著她,有些擔心:“我不會勉強你,所以你也別強迫自己。”


    嚴真緊握了握他的手,算是答應。


    走廊外,蔣怡有些不安地雙手交握著來迴走動。直到病房門打開,看見嚴真從裏麵走了出來才慌忙迎上去:“怎、怎麽樣?”


    嚴真看著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語氣來迴答她的問題。隻是蔣怡臉上的表情太過急切,那種擔憂的心情嚴真感同身受,所以此刻隻是微啞著聲音迴答了一句:“沒事了。”


    “那就好。”蔣怡放下心來。


    見她一下子輕鬆下來,嚴真不由得又想笑:“謝謝您來看淮越,我奶奶身體稍有不適,怠慢了您還請見諒。”


    說著像是要轉身離開,蔣怡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嚴真!”


    嚴真站在原地沒動:“您還有事嗎?”


    蔣怡看著她,有些艱難地開口:“我想,我想進去看看她,你看行嗎?”


    嚴真並未答話,隻是用一雙原本溫和此刻卻透出毫不掩飾的疏遠的眼睛認真地凝視著她,這種對視直至心底,看得蔣怡頗有一些無措:“如果不方便,那我,那我……”


    “沒什麽不方便。”嚴真截過話頭,“不過我想為了奶奶的身體健康,您還是少見她為妙。”


    “嚴真,我……”蔣怡看著嚴真有些漠然的表情,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嚴真看著她,說:“其實說實話,自從上一次見過您一麵之後我一直刻意不想讓奶奶見到您。因為畢竟有些事情您不記得,我們還記得。”在這裏她忽然笑了笑,像是在自嘲:“有時候健忘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話中的諷刺如此明顯,蔣怡想當聽不明白都不行,神情也跟著有些尷尬。沉默了須臾,蔣怡才遲疑地開口:“嚴真,我想你可能有些誤會,我跟你奶奶還有你父親……”


    “請您別提他。”嚴真忽然打斷她的話,不顧蔣怡的驚愕再一次重複,“請您別隨意地提起我的父親。”因為,你實在不夠資格。


    蔣怡或許從來沒有料到,不久之前她還認為溫婉柔和的一個人會用如此生硬的態度來跟她說話。這不是一個談話的好時機,她緩緩地迴神,攏了攏耳邊的碎發,試圖遮掩住漸露的疲態:“那好,那,我先迴去了。”


    嚴真微微點了點頭,目不斜視地任由她從自己麵前走過。


    嚴真知道,在這一場角力中她勝利了,不費吹灰之力。但是她同時也明白,此刻的她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尖酸刻薄。


    迴到病房的時候奶奶已經緩了過來,小朋友正歪著腦袋坐在床邊逗奶奶笑。奶奶的身體有些虛弱,可還是強打起精神來應付他。沒一會兒顧淮越走了過去,提溜起小朋友的後衣領子往外走,看見嚴真推門而入,頓住了腳步:“迴來了?”


    “嗯。”嚴真摸了摸臉,從他手裏接過小朋友,“你們這是去哪兒?”


    顧淮越垂眼看著嚴真替兒子整理外套:“我把他交給塗曉,讓她帶著珈銘迴家睡一晚上。”


    一是因為在醫院裏怕小朋友睡不好;二是因為突發事情太多,怕影響到他。小朋友當然不樂意,可看大人這麽忙,隻好撅嘴答應了。


    嚴真親了親他的臉蛋,目送兩人離去,身後忽然傳來奶奶一聲輕微的咳嗽聲,嚴真迴過神來,快步向病床邊走去:“奶奶,睡一會兒吧,時間還早。”


    奶奶搖搖頭:“人老了還是少睡的好,睡多了就不妙了。”


    嚴真笑了笑,還是替她掖了掖被角。奶奶看著她做這一切,最後緩緩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她走了?”


    “嗯。”嚴真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您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咱們就在醫院,叫醫生也方便。”


    奶奶微微搖了搖頭,看著窗外漸漸壓下來的暮色:“這一趟我是真不該來,給你們帶來了麻煩不說,還看見了不想見的人。”


    “奶奶。”嚴真握住她的手,“您別這麽說,我和淮越都很想您和珈銘。你們來了我們高興。至於其他的事情,是預料之外的,您別往心裏去。”


    “我知道。”奶奶反過來拍拍她的手,“隻是,蔣怡她……”


    “我也知道!”嚴真適時地截過奶奶的話頭,不讓她多說,“我都明白。”


    “你都知道?”奶奶從沒跟她說過這些,此刻聽她這麽一說,自然是有些驚訝的,強撐起上半身問,“你、你怎麽知道的?”


    看著奶奶焦急的神情,她不免有些無奈:“您和爸爸老當我是孩子,其實我已經長大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眼見著奶奶因為她不說重點又要著急,嚴真連忙說:“好啦,我曾經在爸爸的相冊裏看到過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雙人照,照片上男人穿著一身簡單的軍裝,算不上英俊的臉龐上洋溢著淡淡的幸福笑容。


    那是她的父親。嚴真猜想,父親之所以笑得這麽開心或許是因為懷中女人的緣故。那個被他輕輕攬在懷中的女人長相非常漂亮,嘴邊有著淡淡的笑容。


    嚴真看到這個照片的時候已經知道了“母親”這個詞。她不敢把這個詞隨便往這個女人身上套,可是直覺告訴她,那次父親病重時喊出的“蔣怡”兩個字,就是這個女人的名字。


    或許,“蔣怡”會是她的母親呢?那她在哪裏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醉酒後的父親親口告訴她的。那次奶奶不在家,父親因為慶功會喝了許多酒迴到家裏。那時還幼小的她一邊照顧父親一邊想著照片,嘴裏小聲嘀咕著:“要是有媽媽就好了。”


    誰知父親竟然聽見了,躺在床上嗬嗬地笑:“傻孩子,你媽媽,早走啦!”


    嚴真就問:“那你怎麽不追迴來?”


    父親壓著酒意,抬起手臂,揉了揉她的頭發:“追不迴來了,都追不迴來了。”


    那時嚴真還想追問下去,可是父親擺了擺手,終究不勝酒力地睡了過去。醒來之後的父親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而從那時起嚴真也沒再提起過關於母親的任何話題。


    “我知道這是咱們家的忌諱,您和爸爸都不願意說起,索性我也就不再問了。”


    嚴真淡淡地結束了迴憶,而一直看著她的奶奶卻歎了一口氣:“你打小就乖巧聽話,從不問我和你爸爸任何關於你媽媽的問題,有時想起我還覺得納悶。沒想到你自己已經知道這麽多了——”說到這裏奶奶笑了笑:“看來你爸說得沒錯,你從小就是個心事重的孩子,什麽事啊也是在心裏壓著,悶葫蘆一樣。”


    嚴真明白,心事悶久了就成心病了,心病不好醫,所以這麽多年以來她努力讓自己別想那麽多,快樂地生活最重要。而現在,她依然這麽要求自己。


    嚴真揉揉臉:“好了,不說這個了。這瓶輸完了,我去叫護士來給您再換一瓶!”


    說著站起身向外走去,步伐不似之前平穩了,倒有些風風火火。


    奶奶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刻意地躲避著這個話題。


    其實這樣也好,她不需要知道那麽多,現在的生活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幸福。


    小朋友的假期本來很短,不過由於奶奶這意外的事故,小朋友和奶奶的歸期意外地延遲了兩天。


    就這幾天的時間,嘴甜的小朋友就把塗家的老頭和老太太哄得開心得不得了,住了一晚上之後硬又多留了兩晚。每天塗軍醫都是擰著眉把他帶過來的,這還用說嘛,有人得寵自然有人失寵。


    今天早上塗軍醫來交接小朋友的時候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說是顧淮越的手術日期定下來了,嚴真聽了喜不自勝,抱著小朋友親了幾口。


    而小朋友對於這兩天嚴老師把他扔給別人的行為非常不滿,穿著小牛皮鞋的肥腳丫在地上跺得很響,以致嚴真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小聲點,病房裏的叔叔阿姨和小朋友們都正在休息呢。”


    小朋友撅嘴:“誰讓你不跟我玩兒!”


    小朋友生氣無比,好不容易來一趟,結果這兩個大人還要把他托管給別人。現在好了,他今天就要迴家了。嚴真也有些內疚,正準備撫慰這小家夥的時候抬眼看著有兩個分外眼熟的人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腳步不由得頓了頓。


    是蔣怡和奶奶。


    嚴真手微微收向手心,嘴唇也緊緊抿住,在原地停留片刻之後拉著珈銘快步走了過去,見著就披一件單薄的外套的奶奶就不由得有些火:“奶奶,您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


    說著看了看蔣怡。蔣怡對於她的出現是有些意外的,對她展露的笑容也顯得有些僵硬。對於她的一切,嚴真努力讓自己裝作視而不見。


    奶奶也被她嚇了一跳,平複唿吸之後有些慌亂地看她一眼:“我這就進去,你著什麽急?!”說著不理嚴真了,看向蔣怡:“你迴去吧,別再來看我了。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過了,你也應該明白。”


    蔣怡點點頭,又看向嚴真一眼。目光中似是有些無奈,見嚴真又撇了撇頭,蔣怡不由得苦笑一番,拎起包轉身離開。


    蔣怡走後十分鍾內,嚴真一言不發。


    將早飯給奶奶和珈銘盛出來,剩下的留給尚未睡醒的顧淮越。他這幾天因為舊疾複發的緣故睡眠一直不好,醫院方麵一邊給他檢查等結果一邊在盡快安排手術。昨晚又是疼了很久,淩晨時才漸漸睡去。嚴真有些心疼,早上便不叫他,讓他多睡一會兒。


    奶奶一邊喝粥一邊看著嚴真的臉色,像是犯了錯誤的小孩一樣,末了,低頭嘟囔了一聲:“我沒跟她說什麽,就是說你現在很好,讓她不要再來打擾你了。”


    “嗯。”


    “我知道你不願意麵對她,所以這不給你攔住了嗎?誰想你去接珈銘迴來得那麽快。”


    嚴真又“嗯”了一聲,原本繃緊的下頜線鬆緩下來,嘴唇的弧度漸漸柔和起來:“我知道了,趕緊吃飯吧。”


    來接奶奶和珈銘迴去的車已經等在醫院門外了。吃過早飯,奶奶就開始收拾行李了。


    按照嚴真的想法是等顧淮越醒來一起送他們走,可奶奶攔住了她,不讓她去打攪顧淮越休息,他們悄悄走就行了。奶奶倔強起來嚴真也沒有辦法,隻好轉身去幫珈銘收拾東西。


    送他們上車時,小家夥可憐兮兮的表情看得嚴真有些難受,卻隻能強忍住鼻尖那股酸澀,替他背上小書包:“等手術結束了我們就迴去,不會很長時間的。到時候爸爸也會有時間,我們再帶你一起出去玩兒,好不好?”


    小家夥頹喪地壓著小腦袋:“你們總是說話不算話,說好帶我出去玩兒可每次都要反悔。討厭!”


    嚴真啞然,隻能捧著他的小臉蛋親了一下,保證道:“這次絕不。”


    “真的?”小家夥用眼睛一瞄一瞄地看著她,似是還不能夠相信。


    嚴真捏捏他肉嘟嘟的臉蛋:“拉鉤保證怎麽樣?”


    小家夥猶猶豫豫,還是伸出了手,一邊拉鉤一邊嘟囔著:“這次要再反悔,我就不要你們了。”


    “好。”她輕聲應道,目送著他們離開。


    嚴真從來都不習慣這種分離的場景。盡管身為軍人的女兒和軍人的妻子,這樣的場景注定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有句話說得很好,如果等在痛苦之後的是幸福,那麽跨越這點溝壑的艱難還算得了什麽呢?等待的人有千千萬萬個,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獲得幸福。她,應該知足。


    嚴真笑笑,轉過身向裏麵走去,隻是尚未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嚴真,我們能不能談談?”


    嚴真的腳步頓時滯在原地,她有些緩慢地轉過頭去,看見蔣怡一臉期待地站在她的身後。原來她還沒走。


    一瞬間嚴真又覆上了一層冷漠的麵具。其實她並不擅長給人冷臉,但是她更不知道應該拿出什麽樣的情緒來麵對蔣怡。


    “談什麽?”她淡淡地問。


    蔣怡見她沒有直接拒絕,便有些高興:“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就去醫院外麵的茶館坐坐,不會耽擱你很久。行嗎?”


    看著她期盼的目光,嚴真第一次恨自己不能再心硬一些,這樣自己就可以毫無顧慮地向她說不。現在的自己,做不到。


    沉默須臾,就在蔣怡的神色漸漸變得尷尬的時候,嚴真默默地點了點頭。


    醫院外的茶館。


    嚴真並不常來這裏,隨手點了一壺花茶,給自己和蔣怡各倒了一杯,看著升騰而出的霧氣沒有說話。


    蔣怡輕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後抬頭凝視著嚴真。


    或許是她的錯覺吧,她總感覺能夠與她麵對麵坐下的嚴真並不像前兩天在醫院見麵時那樣劍拔弩張了。她想,現在或許是談一談的時機了。


    蔣怡斟酌著開口:“嚴真。”


    “嗯?”嚴真抬頭直視著她,眸光中未來得及斂去的冷意讓蔣怡頓了頓。


    她微微一怔,很快又恢複了得體的笑容:“我知道,你可能很生我的氣。因為我不顧你的勸告又來看了你的奶奶。但是嚴真,有些事情,我真的很想知道。”


    嚴真摩挲著茶杯,哦了一聲:“我明白,可是我說過,我不太想在你麵前提起我的父親。”


    “嚴真,你別這樣——”蔣怡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嚴真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蔣怡便尷尬地停在了原地。


    嚴真想,蔣怡這輩子估計都沒有這麽低聲下氣過。


    這麽說,她確實選對了一個丈夫,能夠讓她受人尊敬,不懂得什麽叫走投無路,更不懂得什麽叫灰心絕望。嚴真的人生才多少年,不滿三十年,可是嚴真卻覺得比她活得還累。


    “我父親,從來沒有提到過你。所以,我也不知道該對你說些什麽好。”嚴真看著她,淡淡地說道,“我父親死得太倉促,我趕到的時候他的全身已經僵硬冰冷,所以也沒有來得及留下什麽遺言。我曾經試圖問過關於我母親的種種,不過那是在他喝醉酒的時候,他醒著的時候我從來不敢提,因為我怕他會覺得難過。”


    “他去世了?”蔣怡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從卡座裏站起。


    嚴真抬起頭看了看她,眼睛內是一片平靜:“奶奶沒有告訴你?我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蔣怡幾乎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他、他是怎麽死的?”


    “突發心肌梗死,送到醫院時便不治身亡。”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嚴真慌忙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音,“不過這些與你可能沒有什麽關係了。”


    蔣怡迷茫地看著她,許久才眨了眨眼睛,坐了下來:“怎麽會這樣?”似是在問嚴真,又似是在喃喃自語。


    嚴真默默地為兩人倒了最後一杯茶:“沒有什麽不可能。”她笑了笑,看著蔣怡:“我跟淮越過得很好,所以我一直覺得,過去的一切都不那麽重要了。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當做你沒出現過。我不想知道你的身份,因為那個對我來說已經屬於過去的一部分,也不介意你的家庭,隻要我們互不幹擾。請問……”說到這裏她頓了下,像是在斟酌用詞:“請問,你能滿足我的這個要求嗎?”


    “嚴真,我……”蔣怡有些慌亂地站起,可是看見嚴真的目光是如此堅定的時候,她終究還是慢慢地妥協了。像是支撐她的力氣全部用盡,她幾乎是癱坐在了卡座裏,連聲音都沙啞無比:“好。這段時間打擾了,對不起。”


    嚴真笑笑,努力維持鎮定地說:“沒關係。”


    說完招來服務員結了賬,向蔣怡微微點了點頭,不等她有沒有反應,直接站起身來迅速離去。


    她想,或許沒有比這個更合適她和蔣怡的結局了,她不想讓父親失望,亦不想勉強自己,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當陌路人。


    “發什麽呆呢?”


    一隻白皙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嚴真醒過神來,沒好氣地瞪了塗軍醫一眼,順便掩去了眼底的陰霾:“有事?”


    “瞧你這語氣。”塗曉扁扁嘴,“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


    “什麽好消息?”她狐疑地看著她。


    “參謀長的手術日期定下來了,看看吧。”說著塞給了她幾張薄薄的紙。


    嚴真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看這份文件,眼梢間盡是興奮與激動。塗曉看著她,淺淺一笑,轉身忙去了。


    看著這些,嚴真著實鬆了一口氣。


    手術結束之後顧淮越就可以迴c市休養了。天氣漸漸變涼,她還是喜歡c市多一點。因為那裏比b市要溫暖一些,要舒服一些。而且她還有一個小心思,那就是迴到c市之後,顧淮越就算想忙工作也不行了。


    這段時間他雖說在養傷,可時有師裏的人來找他談一些部隊上的事。她也知道他不能完全脫離所有的工作,可是她更想讓他好好養傷。身體,才是革命的根本嘛。


    嚴真發現自己現在對顧淮越是越來越依賴,第一次在醫院見到蔣怡的那天晚上,她曾試探著跟他說起她與蔣怡之間的事。其實事先她不是不猶豫的,而他用一句話就打消了她的疑慮,他告訴她,不論她做怎樣的選擇,他都會支持。嚴真卻為之深深感動了,因為這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做到的。所幸,她選擇了他。


    今天來找顧淮越的是劉向東,兩人借了醫院一個小會議室談了半天,等到劉向東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顧淮越迴到病房的時候嚴真正在鋪床,聽見聲響抬頭衝他笑了笑:“迴來啦?老劉走了?”


    “嗯。”顧淮越淡淡應一聲,在床尾坐下靜靜地看著她忙碌。


    “怎麽了?”嚴真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而顧淮越則輕輕一笑,握住她的手。


    “嚴真。”


    “嗯?”


    “我隻是剛剛算了算,結婚以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好像連三個月都沒有。”


    嚴真不免有些詫異,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笑了笑:“內疚啊?”說完手敲下巴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其實我已經很知足了,你想我們才結婚一年多,總比三年不見丈夫一麵的軍嫂幸福。”


    顧淮越看著她,嘴角微微翹起,原來這女人是這麽容易滿足。這麽想著,他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把她攬得近一些。而嚴真卻微微有些臉紅,見自己不知不覺又被他給拐到了腿上忙用手推他:“放我下去,你趕緊休息,明天還得作檢查為手術作準備!”


    而顧淮越卻是紋絲不動,箍著她的腰的手緊緊的,語氣卻是閑適自得的:“不想放。”


    這,這人是想幹嗎?嚴真惱羞成怒地在他腿上掙紮,忽聽顧淮越暗吸了一口氣,她立刻停下動作抬頭緊張地看著他:“怎麽了,弄到你腿了?”


    顧淮越的眼睛亮亮的,如果放在平時嚴真可能就沒那麽容易上當,可現在他身上有傷,再加上他身體處於緊繃狀態,嚴真一慌就什麽都不顧了。


    “是有點疼。”他又緩緩吸了口氣,“你先別亂動,我扶你下來。”


    “好。”嚴真小心翼翼地配合著他挪動雙腿,可腳尖剛一觸地還沒站穩,就立馬被迫換了個方向翹了起來——她被壓倒在床上了!


    看著慢慢傾過來的某人嚴真氣急敗壞:“你、你怎麽耍無賴!”


    “本來是想逗逗你。”顧淮越有些無辜。


    “那怎麽成現在這樣了?!”嚴真忍不住晃蕩著雙腿表示抗議,可沒幾下就被壓製下去了。


    “後來——火就被你自己引起來了。”


    那麽久沒碰她,還敢在他身上那麽亂動。顧參謀長覺得自己很有理由懷疑她是故意的。嚴真欲哭無淚,你說這人明明受傷未好全怎麽力氣還這麽大。衣服被脫了一半了,也就是說械被繳了一半了,嚴老師依舊負隅頑抗著。


    “你、你的腿……”


    “不礙事。”


    “等會兒,等會兒有人查房……”某人的手已經讓她語不成聲了。


    “更不礙事。”


    聽見動靜就自動退散了,不知是他的理由太充分還是她的抵抗意誌太薄弱,沒多久嚴真就已經潰不成軍了,迷亂中伸出手攬住了他的脖子,無意識地將他帶得離自己更近。顧淮越低低一笑,抓緊時機攻下了最後的防線。嚴真周身一僵,下一秒便淪陷在快感之中,難以自已。


    這一夜縱欲的後果就是第二天一大早嚴真拖著酸軟的雙腿“含淚”去水房毀滅“作案證據”,而春風得意的某人則是利索地洗了一個澡準備上午的術前最後一次檢查。


    正在嚴真一邊扶腰而立一邊盯著麵前轉動的洗衣機滾筒發呆時,肩膀忽然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她嚇得一個激靈轉過身去,看清楚是塗曉之後她鬆了一口氣。塗曉看著她齜牙咧嘴:“這麽緊張幹啥?”


    “沒、沒事。”嚴真支支吾吾地轉過頭。


    塗軍醫瞅著她奸笑幾分鍾,嚴真被她看得發毛:“你還在這裏幹什麽?不用工作了?”


    塗軍醫毫無負擔地搖搖頭:“今天輪不到我了,去邊防哨所組織體檢的老軍醫迴來了,手術由他負責,顧伯伯那邊也替你通知了。這下你可以完全放心了?”


    這樣當然更有保障!但是顧及到塗軍醫的麵子,嚴真隻是微微笑了下。


    塗曉托腮看著她忙,微微歎了一口氣:“你們這樣真好。”


    “嗯?”


    塗曉聳聳肩,露出一個笑容:“我是說你們現在這樣真好,看著真叫人羨慕。”


    嚴真撲哧一笑。其實他們走到今天並不容易,到現在嚴真還能迴憶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那時還以為隻是簡單地見家長,沒有想到,會走這麽遠。


    “人生的際遇有時候真的很奇妙,說不定在什麽時候遇到的人會成就你一輩子。”


    “哎哎哎,你這就酸了啊!”單身的塗軍醫表示強烈不滿,嚴真眨眼笑笑,端著盆子去外麵晾床單。


    老軍醫在了解了顧淮越的病史之後做出了詳細的康複安排。顧參謀長看了頭更大,要全按老頭子的走,別說半年了,一年之內能完全參加部隊日常工作他都要舉杯慶祝。而有了權威撐腰嚴真的底氣肯定要比他足,一路扶他散步的時候也是雄赳赳氣昂昂的。


    顧淮越又一次申明:“我之前答應的是半年,現在你也不能反悔。”


    嚴真裝沒聽見。


    “嚴真?”


    “哎呀,你煩不煩。”嚴真揮揮手,像是要揮走一隻聒噪的烏鴉一般。顧淮越眯眼看著她耍賴,心底卻是徹底地服了。得,誰讓昨晚他占盡了便宜。現在姑且嘴上吃吃虧,以後再慢慢磨,打定主意之後顧淮越伸出手攬住了嚴真。


    嚴真用餘光將他有苦說不出的表情盡收眼底,竟覺得這男人此刻有些——可愛。


    她微翹嘴角,可笑容還未達眼底就被站在不遠處病房門口的人硬生生地扼殺了迴去。


    沈孟嬌?!她下意識地在原地站住,望著這個幾乎快要被她遺忘的人。


    沈孟嬌一臉蒼白,視線隻是在顧淮越身上微微略過,而後定定地鎖住嚴真。離近些會發現她的情緒起伏很大。


    顧淮越察覺到了,禮節周到地與她打著招唿:“孟嬌,你來了。”


    沈孟嬌淡漠地笑了下:“如果可能的話我也不想過來。”


    顧淮越眉頭微一皺,很快又舒展開來,他拍了拍嚴真的肩膀,將她喚迴了神:“先進屋。”


    嚴真點點頭,尚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沈孟嬌說:“我想單獨跟你談談。”


    聞言,顧淮越倒先笑了:“你要跟你嫂子說什麽還得避諱我?”


    沈孟嬌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嚴真。嚴真沉默須臾,終究還是轉過身去拽了拽顧淮越的衣袖。“讓我跟她談談。”見他要反對,她笑了笑,“有些問題總要解決。”


    顧淮越抿了抿唇,最終在她堅持的目光下放緩了語氣:“那你們在這兒說,我去找老軍醫聊聊。”


    “嗯。”嚴真點點頭。


    直到顧淮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嚴真才轉過身來看著沈孟嬌:“進屋吧。”


    沈孟嬌咬了咬唇,踩著高跟鞋跟她進了病房。


    嚴真仿似對她的情緒沒有任何察覺,甚至還禮節周全地為她倒了一杯茶,完全把她當做客人一樣來看待。


    沈孟嬌沒有理會擺在麵前那杯冒著熱氣的茶,直言道:“我問你,那天我媽來醫院,你跟我媽說了什麽?”


    “什麽也沒說。”


    “你少敷衍我!”沈孟嬌不由得火了,“沒說什麽我媽怎麽會一迴家就翻箱倒櫃地找照片,找到了照片就抱著一直不肯撒手流眼淚?!從那之後情緒就不太穩定,你現在告訴我什麽也沒說你讓我怎麽信?”


    “那你可以去問你媽媽,沒必要跑到這裏來大唿小叫。”嚴真沉聲道,“淮越還在養傷。”


    麵對她幾乎是有些嚴厲的話語,沈孟嬌一邊努力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一邊說著:“如果真的可以問的話我就問了。關鍵問題是爸爸不讓我問,說那是我媽的心病。他們都清楚明白得很,卻又瞞著我一個人!”


    “那你怎麽不去問問他們為什麽瞞著你?”


    “還不是因為你!”沈孟嬌疾聲道,“你我之間的尷尬之處我媽都清楚,她不可能告訴我的!”


    到底還是個有媽媽疼的人,嚴真不禁握了握拳,抬起頭時表情已經恢複如初。“是啊,他們怎麽可能讓你知道。”她說著,忽然覺得很好笑,“你媽媽怎麽可能會讓你知道,我很有可能是你的姐姐?”


    同母異父的姐姐?這種話光聽著都滑稽萬分。而且沈孟嬌也確實不信,她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你、你開什麽玩笑?”


    嚴真苦笑,她自己也希望這是玩笑。


    嚴真的沉默對沈孟嬌來說就是承認,她幾乎是死死地握緊拳頭才沒讓自己當場失態。


    “你、你是從什麽時候知道的?除了家屬院那一次之外我不記得我媽媽什麽時候跟你再見過麵。”


    “見過的。”無視沈孟嬌的驚訝嚴真淡聲說著,“不過你不會記得,在c市,顧老爺子的壽宴上。”那是她二十幾年以來第一次看到照片上的真人,連嚴真自己都覺得奇怪,過了這麽久她竟然一下子就能認出對方來,“而且,說來笑話,我父親的相冊裏有一張他與你母親的合照。你母親,年輕的時候很美麗。”


    沈孟嬌跌坐迴沙發裏,神情與蔣怡得知她父親逝世的消息時別無二致。而嚴真卻依舊是穩坐在她的麵前,靜靜地看著她。


    許久,不知過了多久,沈孟嬌才啞著聲音開口:“那、那天晚上是他帶你去的?”


    嚴真沒有說話,默認。


    “這麽說,你們從那個時候就在一起了?”沈孟嬌驀地自嘲地笑了笑,“那我的行為在你眼裏應該很可笑吧。我喜歡他,甚至為此去當了珈銘的班主任,哦,對了,那之前還是你的工作。你肯定,背地裏笑過我很多次了吧?”


    “那時我跟淮越也隻是剛認識沒多久。而且你覺得那時候我有資格有時間嘲笑你嗎?我那時自顧不暇,托你的福。”


    “所以你就跟剛認識沒多久的人結婚,算是對我的報複?”


    沈孟嬌厲聲反駁,此言一出,兩人都愣在那裏。連沈孟嬌都沒有想到她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她有些不太相信地看著嚴真。


    而嚴真很快迴神,脫口否認:“你沒有資格隨意評價我的婚姻。”


    “那敢問知道你這樁婚姻的人有多少?”一瞬間的失神仿佛讓沈孟嬌抓住了把柄,她厲聲問,“整個學校裏麵,除了我之外還有誰知道?連你的好朋友王穎恐怕都不清楚!”


    “那能說明什麽?”嚴真皺眉。


    “隻能說明你心虛!”


    七個字,擲地有聲。嚴真一時竟找不來反駁的詞。


    心虛?她怎麽可能會心虛?


    嚴真撫了撫額,試圖想清楚沈孟嬌的話,可正在此時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聲音低緩,卻格外清晰。


    嚴真與沈孟嬌對視一眼,拖著腳步去開門,門外站立的人讓她豁然睜大了雙眼,幾乎是有些結巴地打著招唿:“爸,爸爸,您來了。”


    來人正是顧老爺子顧長誌。


    老爺子淡淡地“嗯”了一聲,抬眼將屋內兩人打量了一番,才緩緩地開口:“淮越呢?”


    嚴真怔了一瞬:“淮越,淮越他說去找醫生談談手術的事,剛去沒多久。”


    “哦。”老爺子點點頭,“那你們兩個接著聊,我去看看。”


    攏頭發的動作頓了頓,嚴真有點不明白老爺子現在的意思了。她看了沈孟嬌一眼,說:“我跟您一塊兒過去吧,我們,我們談完了。”


    沈孟嬌也迴過神來,向顧老爺子微微鞠了個躬:“伯父,我先告辭了。”


    顧長誌露出點笑意:“給你父親帶好。”


    沈孟嬌點點頭,經過嚴真時頓了一頓,隨後快步離開。


    顧長誌一直背手站在門口注視著沈孟嬌,直到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才緩緩轉過頭來,看著嚴真說:“走吧。”


    嚴真不確定老爺子聽到了什麽,也不知道老爺子聽到了之後心裏作何感想,可眼下他並沒有提起,她也不好直接問,隻能點點頭默默地跟在老爺子的身後。


    正是下班時間,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一片嘈雜聲中嚴真心緒難寧。


    不隻是因為蔣怡的事情,也不是因為沈孟嬌的一番話。讓她真正覺得恐慌的是在沈孟嬌說完那七個字之後她忽然覺得心底一沉。


    她是——心虛嗎?


    走在前麵的顧老爺子的步子忽然頓住,嚴真在鼻子差點撞上他的時候刹住了閘。顧老爺子迴頭看看她,見她仍是一副迷糊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你看你比我還糊塗,我聽塗曉說老二的主治醫師給換了,這換了的醫生的辦公室在哪兒我還不清楚呢,你走前頭帶路!”


    嚴真尷尬地笑了笑,抓頭走在前麵。


    去得不巧,辦公室裏老軍醫和顧淮越都不見人影,隻有一個實習醫生模樣的年輕人在替老軍醫整理桌案。年輕醫生微笑著告訴她老軍醫帶著顧淮越去做詳細檢查了,讓他們稍等片刻。


    嚴真點點頭,看向老爺子:“爸,您看?”


    “就在這兒等會兒吧。”老爺子說著,在屋裏的沙發上坐下。


    前幾天就接到了塗曉的電話,可惜工作一直太忙沒時間過來。正逢今天在b市有個總參辦的老幹部活動,他應邀參加,結束之後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直接過來了。肩章上那一麥三星讓麵前的年輕軍醫有些緊張,老爺子向他示意:“你去忙吧。”


    年輕軍醫點點頭,快步離開。


    嚴真在原地站立片刻,想起還沒給顧長誌倒茶:“爸,我去給您倒杯水,您等等。”


    “不用了。”老爺子擺擺手,“剛喝了一肚子的茶水過來的,你坐下。”


    “哦?好。”嚴真重新坐在老爺子的對麵。


    老爺子摘下帽子,將它擺在腿上沉默地撥弄著金黃色的帽絲帶。嚴真絞弄著手指,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隻是還未待她開口,顧老爺子就抬起了頭,看著她:“昨天你媽去過你跟淮越的房子一趟,正巧接到你學校打來的一個電話,說是你的手機一直打不通。”


    嚴真哦了一聲,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是停機了:“學校是有什麽事嗎?我來得有些匆忙,隻跟常主任請了個假。”


    “沒什麽事。”老爺子笑笑,“你同事說教育局十一月要組織青年教師援藏,去林芝地區的一個縣支教,為期半年。問你報不報名。”


    “援藏?”


    “嗯。”老爺子點點頭,“你媽替你迴絕了,說是那裏太遠又太辛苦,你這段日子已經夠累了,不能再讓你去那裏受罪。”


    嚴真微微一笑:“我不累。”


    “是嗎?”老爺子說著,似是若有所思,“你同事倒是挺遺憾的,因為學校提倡單身青年教師參加這類活動,說是沒有後顧之憂。”


    聞言,嚴真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爸——”


    照這情形老爺子一定是明白了什麽,嚴真急急地想解釋,卻被老爺子抬手壓了下來:“孩子,你媽是個粗神經什麽也沒多想,迴家跟我講的時候也是當個笑話。可我沒當個笑話聽。”老爺子看著她說,表情嚴肅:“你跟淮越結婚的事,你學校的同事都不知道?”


    嚴真垂眉沒說話,效果等同默認。


    “為什麽不說?是不是覺得隻簡單地領個證沒辦婚禮說不出口?”


    “不是!”嚴真急忙抬頭,“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麽?”老爺子問,“難道,真像孟嬌說的那樣?”


    嚴真咬住下唇,低著頭。


    “丫頭,你別怕。我不是逼你,我隻是想弄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是什麽事讓我這麽優秀的兒媳婦也這麽為難。”說完老爺子看著她,目光溫和耐心。這在一個雷厲風行一生的人身上是少見的。


    嚴真的雙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攢緊,終於,她抬起頭,看向老爺子:“爸,我跟淮越當初結婚的時候確實有些匆忙,其實不光是我,連淮越也一樣,我們兩個都有點趕鴨子上架,內心沒底,可都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沒底。”


    “我明白。”老爺子說,“這事也跟我和你媽有關,是我們催淮越催得太緊了。”


    嚴真搖搖頭:“我不是怪你們。”


    她盡量用平靜的聲音把當時的情形說出來。老爺子聽得很認真,表情卻也越來越凝重深邃。嚴真說完幾乎不敢直視他,默默地低下頭去。


    老爺子沉默下來,似是在消化她說的話,半晌才開口道:“那你的親生母親是蔣怡嗎?”


    “我沒向她求證,因為答案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


    “可你畢竟還是在意的。”老爺子直言,“所以,孟嬌的話至少說對了一半。”


    她們的談話,老爺子終究還是聽見了。


    嚴真動了動唇,沒有反駁。


    老爺子不禁長歎一聲:“雖然當初你跟淮越要結婚的時候我沒有反對,但是我話還是說在了前頭。這話不是對你說的,是對淮越說的,因為我知道他的心思。我怕他被逼急了隨便找一個對象結婚敷衍家裏,我怕他還像以前一樣不成熟,結了婚之後過不好,我怕他最後又對不住你。”


    “爸。”嚴真低低喊他一聲。


    “雖然你家世普通,可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你是個好姑娘,要是淮越為了自己對不住你,那就太不應該了,這不是一個軍人應有的擔當。可你知道我為什麽沒反對嗎?我顧慮這麽多,我太有理由對你們說‘再想想吧’、‘別這麽著急’,可我最後還是答應了。丫頭,你知道為什麽嗎?”


    顧老爺子看著她,目光依舊是溫和平靜不失銳利的:“因為你給了我信心。你說你們是最合適的,那我就告訴自己,讓他們試試吧。我兒子什麽想法這姑娘都清楚,就讓他們試試吧。丫頭,淮越若有一點瞞著你的地方我都不會同意,你知道嗎?”


    “我知道。”嚴真咬住唇,鼻間有抑製不住的酸澀,“您別說了,我知道。”


    “讓我說完。”老爺子笑笑,“因為我這話隻說了一半容易讓人誤會我這是在故作高尚。我也不瞞你,我顧慮這麽多,說到最根本上還是為了老二。他現在都三十五了,婚姻大事上經不起幾個折騰了,他跟你結婚前那幾年怎麽過的家裏都清楚,沒人想看他再那麽來一次,你懂嗎?”


    老爺子話語懇切,嚴真唯有重重地點頭。


    又是一聲低歎,老爺子說:“丫頭,甭管老二說沒說過,我都能看出來他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現在的狀態比以前好很多,你媽和我看到了也都很高興。可是我現在想問問你的感覺,你是不是跟他一樣?”


    嚴真也不知該如何迴答,她藏了太多的心事,像是埋在深海裏蓄勢待發的暗湧,一掀開便是狂風巨浪。因為知道是這樣,所以嚴真寧願它永遠藏在心底不要出來。


    這短暫的沉默也讓顧長誌明白了一些,他重新戴好了帽子,站起身來拍了拍嚴真的肩膀:“好了,我說這些隻是讓你明白老二的想法。老二這個人的性子隨我,有話悶心裏頭不愛說。現在我說完了,這件事我們暫且先不提了。先去看看淮越,這兩天他馬上要手術了,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岔子。”


    “好。”嚴真沙啞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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