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時候,嚴真對西藏就有一種莫名的憧憬。


    她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夠涉過雅魯藏布江水,踏過雪山,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原盡享那仿佛觸手可及的日光。


    現在這份憧憬終於實現了。早晨,拉開窗簾的一刹那,陽光從窗外緩緩地射了進來。這些日光經過雪花的折射看上去異常明亮,嚴真隻看了一眼,便被刺痛了眼睛。


    忽然一隻手從後麵伸來,刷的一聲拉上了窗簾。嚴真捂著眼轉身,透過指縫看見一臉沉靜的顧淮越。


    “醒了?”


    “嗯。”她撤下手臂,表情有些尷尬,“剛醒。”


    他也是難得看她如此迷糊的樣子,眉間稍一鬆動,說:“那去洗漱吧,我去買早飯。”


    嚴真悶頭答應,拿起化妝包直奔衛生間。看著她倉皇的背影,顧淮越淡淡地笑了笑。


    火車從c市出發,沿著鐵路線已經走了兩夜一天。也就是說,這趟接近四十八小時的車程,已經過去了一大半。顧淮越重新拉開窗簾,看著清晨的陽光,無聲地向這個闊別許久的地方打了一個招唿。


    西藏,我來了。


    因為嚴真答應隨行,所以顧老太太也不再反對顧淮越去西藏。其實老太太心裏還是有些矛盾的,因為她不願意讓兩人去那麽遠又那麽冷的地方,可一想到嚴真會陪他一起去,又覺得這是兩人不可多得的機會。思慮再三,老太太還是妥協了。


    考慮到嚴真是第一次進藏,他們還是選擇了坐火車。走這趟線路的火車都是經過特殊設計的,軟硬件的質量絕對沒的說。


    顧淮越從餐廳裏簡單地買了一些早點,迴到座位上時嚴真已經洗漱完畢,正透過窗戶眺望遠處的風景,這一路走來,她看到的美景太多了。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在太陽光下泛著晶瑩光芒的昆侖山,成群結隊出沒在可可西裏無人區的藏羚羊,還有傳說中的犛牛。她看向這一切的眼神幾乎可以用癡迷來形容。顧淮越也意識到自己注視她的時間太久了,他咳了一聲,將手中的早飯遞了過去。


    嚴真倏地迴過神來,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眼睛還疼嗎?”他輕聲問。


    嚴真搖搖頭:“不疼了。”她取過早點,隨口問道:“你的戰友,還在西藏?”


    “在。”顧淮越輕聲答,沉默了一會兒又微微一笑,“他比誰都喜歡那兒。”


    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撥進藏的新兵了。年年維護卻依然破舊的營房,適應了兩三天卻依舊讓他們頭疼欲裂的高原反應,夜晚入睡的時候潮濕的被褥,透過窗戶進來的刺骨涼風,都讓這裏成為他們的噩夢。可即便這樣,也總有那麽幾個例外,顧淮越慶幸自己遇到了一個,那人就是他的第一個連長。


    連長出生在南方多霧的地方,一水的南方口音讓他們這些從北方選過來的兵很不適應。可就是這位操著南方口音的連長,訓練出來了一窩子精兵,顧淮越說:“連長說,在他們家鄉總是有大霧,整天整天見不到太陽。他一氣之下就跑到了西藏當兵,並且決定再也不迴去。”


    這幫剛下部隊稚氣未脫的軍校生都被連長的話逗樂了。嚴真也笑了笑,她能感覺到,隨著火車車輪的緩緩轉動,那個神秘的天堂,正在向她招手。


    傍晚,火車抵達拉薩。


    嚴真全副武裝之後跟著顧淮越下了車,行李全部由他拿,可嚴真依舊沒感覺到輕鬆多少。因為火車上有專門釋放氧氣的裝置,所以直到下車,嚴真才真切地感受到高原空氣的稀薄。


    “是不是不舒服?”


    見她深深地吸一口氣,顧淮越低聲問道。


    “沒事。”嚴真連忙搖搖頭,雖然她腦袋確實有些疼,但目前為止還是可以忍受的。


    顧淮越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度緊張,可能是因為他第一次帶女人來高原的緣故。他抿抿唇,沒再說話,站在原地,四處張望著。


    嚴真看著他,低聲問道:“這裏有去邊防團的車嗎?”


    “有人來接。”顧淮越說著,眼睛忽然一亮,“來了!”


    順著他的視線,嚴真看到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邁著大步向他們走來,眉目間,盡是老友重逢時才有的驚喜和笑意:“喲,來了!”


    顧淮越看著男人,也是爽朗一笑:“連長親自來接,這可折煞我了。”


    說完,端正地敬了一個禮。


    原來這就是他口中的連長,嚴真饒有趣味地看著眼前這位上校。


    “嚴真,這是我的老連長,現任的邊防團團長,龐凱。”


    顧淮越向嚴真介紹道,龐凱伸出手與她握了握。握手的瞬間就讓嚴真感覺到了他滿手的老繭,硌得厲害。龐凱拍了拍顧淮越的肩膀,操一口標準的南方話說:“十年不見了,不僅老婆孩子有了,就連這個軍銜都跟我一樣了!你行啊!”


    “不是您說的嗎?沒成家立業、功成名就了就別迴來見你。我這十年還算快的!”


    “你小子!”龐凱哈哈一笑,拎起他們的行李就往迴走,“走,上車!迴到團裏好好聚一聚!”


    這就是戰友,這就是老連長,十年後再見,隻消一刻,就能將這十年的差距消弭於無形。


    迴邊防團的路有些遠,從拉薩往南開得走將近四個小時。冬季的拉薩入夜後溫度很低,嚴真窩在大衣裏,聽兩人交談。對於龐凱,嚴真了解得並不多。她隻知道龐凱是南方人,初中畢業就出來當了兵。由於性子爭強好勝,各項軍事技能都練得呱呱叫,更有幾個科目全軍通報嘉獎過。隻是由於知識文化水平不夠,當了二十三年的兵了還隻是一個團長。其實對於這一點龐凱倒是沒有抱怨,能留在西藏已經是他最大的願望,其他的與之相比,便不算什麽了。


    龐凱一邊開車一邊說:“你們來得還真是時候,後天團裏要給九連送補給,你要看他,就跟著車隊一塊兒過去。我送你去。”


    “隨便安排一輛車就行,不用您親自上,沒那麽大陣仗。”顧淮越下意識地拒絕。


    “美得你,這幾天又下了雪,從團裏到九連的路不好走,我一個團長就這麽放著戰士們不管?那像什麽話!”


    顧淮越沉默幾秒,忽然笑了下,從行李箱裏取出一箱包裹嚴密的東西,遞了過去。龐團長掃了一眼:“啥東西,這麽嚴實?”


    “藥。”


    龐凱怔了怔,笑了:“放心,你們說過的,禍害遺千年,沒那麽容易犧牲。”這還是顧淮越當排長時候的事,那是他軍校畢業後的第一年,也是他第一次訓新兵,由於連長龐凱要求嚴格,因此新兵們被訓得是哇哇叫,背地裏都叫他“黑麵”。事後讓龐凱知道了,也沒發火,就是不動聲色地要求顧淮越他們加大訓練力度。


    顧淮越微微扯了扯嘴角,並未因為他的玩笑而鬆了話頭:“話是這麽說,藥還是得吃。”


    嚴真在一旁聽著,有些好奇:“龐團長是什麽病?”


    龐凱聞言頓時咳嗽了幾聲,從後視鏡裏給顧淮越遞眼色。顧淮越就假裝沒看見:“高原心髒病。”


    嚴真並不知道這病有多厲害,可單單“心髒病”三個字就能讓她嚇一跳:“嚴重嗎?”


    龐凱聽了歎了口氣:“你瞧瞧,你瞧瞧,我還想在弟妹麵前保持一下軍人形象呢,全讓你小子給毀了,一下子成病秧子了。”


    嚴真搖了搖頭,笑道:“不會的,您就吃藥吧,隻當是為了讓嫂子放心。”


    話一落,龐凱大聲笑道:“嫂子?你嫂子還不曉得在哪兒呢!”


    龐凱至今未婚,這點讓嚴真有點意外。


    “沒啥好說的,誰願意嫁給一個二十年內隻迴過五次家的男人呢?”


    龐凱擺擺手,輕描淡寫地說道。


    可嚴真也明白,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心裏卻是渴望。而對於在高原上戍邊的軍人而言,最想擁有的,就是一個家。


    想到這些,嚴真心情有些沉重,原本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此刻又開始脹痛。


    “頭疼?”


    顧淮越看見她緊皺的眉頭,低聲問道。嚴真揉揉額角,搖頭道:“還好。”


    “是不是太累了?這團部就是有點遠,要是不舒服就直說啊,可別忍著。”


    龐凱也勸她,嚴真隻好淡淡一笑,說:“真沒事。”


    相處的時間久了,顧淮越就發現,嚴真是一個很能忍的人。再加上對高原環境的了解,所以他取過另一件軍大衣,遞給了她:“邊防團還得等會兒才能到,先休息一下。”


    嚴真愣愣地偏過頭看他。昏暗的車廂裏那雙眼睛凝著淡淡的光,平靜柔和的眼神讓她無法拒絕。她伸手握住這厚厚的軍大衣,嘴角微微彎起:“好。”


    許是真累了,這一路嚴真睡得很沉。


    仿似做了一場夢,眼前一片漆黑,仿佛是被蒙住眼睛進入了一條幽深的隧道,她隻能步履緩慢地向前走去。不知到了什麽地方,那裏的空氣透著一股潮濕的味道,陰冷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摸不到盡頭,可是還要往前走,不能停留在這裏。逼仄的空間簡直要透不過氣了,所以盡管她的頭撕裂般脹痛著,她還得撐起身子,用盡力氣向前走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了亮光,繼而有新鮮的空氣沁入鼻腔,她舒緩地放鬆了所有的神經睜開了眼。


    嗯?這是在哪裏?


    嚴真眨眨眼,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猶是有些迷茫。


    她不是應該在車裏,怎麽會躺在這裏?沒有行車的顛簸,明亮亮的白熾燈,白色的牆皮,踏實的床板。難道,已經到團部了?


    嚴真霍地睜大眼睛,想要起身,不料被什麽東西牽絆了一下,才停下了動作。嚴真納悶地垂眼看去,才發現自己正在輸液。藥液瓶子就掛在床頭,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氧氣罐。凝視著這一切,她的腦袋暈暈的。


    忽然床前的簾子動了一下,一個穿著迷彩服的士兵探了下頭,把嚴真給嚇了一跳,剛想喊住他,他又收迴了身子。嚴真窘了一下,想開口說話,可是剛剛喊出一個“你”字,就被自己這道幹啞得堪比破鑼的嗓音給嚇到了,她這是怎麽了?


    好在那戰士覺得不對勁,聽見動靜又撩開簾子一看,才發現半起的嚴真。“嫂子,你醒啦?”小戰士驚喜地看著她。


    嚴真按了按自己的嗓子,示意說不出話。機靈的小戰士立馬跑到外間用幹淨杯子給她倒了一杯熱水來。握在手裏,嚴真小口啜飲了幾口,嗓子才能發聲:“我這是在哪裏呢?”


    小戰士操著一口純正的河南話說:“這是團部的衛生隊,嫂子你一來就躺在這兒了,現在都過去三個小時啦。”


    嚴真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問:“我,怎麽了?”


    “嫂子你剛送來的時候有點發燒,臉色也有些發烏。”


    “發燒?我發燒了?”嚴真啞著嗓子問。


    小戰士被她這過度的反應嚇了一跳,忙說:“不是很嚴重,已經輸了水吸了氧打了退燒針,現在情況應該好一點了吧?”


    嚴真隻得鎮定下來,點了點頭。她環繞四周一圈,遲疑地問:“那,顧——”


    話說了兩個字,小戰士立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顧參謀長在外間休息呢,參謀長在這裏坐了兩個小時,您燒退了才走的。”說完一拍腦門:“哎呀,看我都忘了,參謀長說等你醒了就立刻叫他。”說完就奔出去了。


    嚴真的破鑼嗓子哎哎了幾聲也沒叫住他,頓時也就泄氣了,算了,由他去吧。她抬眼默默地打量著四周,有些老舊的營房,牆壁上刷的綠皮已經剝落大半了,床頭的鐵皮櫃也有些年頭了,就連手中握著的茶杯也透著時間的痕跡。不過一切都勝在幹淨。嚴真看著蓋在身上的兩層厚被和一件軍大衣,隱隱地感覺到一股暖意。望著窗前擺放的一把椅子,嚴真不禁想,剛剛,他真的一直坐在這裏嗎?


    還沒等她從夢境中尋出蛛絲馬跡,小戰士已經破門而入了,身後跟著進來的兩個高大身影,一個是龐凱,另一個是顧淮越。嚴真出神地看著他,已經入藏了,這麽冷的天氣,怎麽還穿一身單薄的常服。


    顧淮越倒是沒覺得冷,放下手中的保溫桶,向床邊走去。對上嚴真滿是疑惑的眼神,他猶豫了下才伸手,捋起她額前的劉海,試探她額頭的溫度。小戰士在一旁積極地說:“參謀長,您放心吧,嫂子不燒了。”


    他淡淡一笑,用掌心試出了滿意的溫度:“感覺怎麽樣,餓不餓?”


    嚴真搖了搖頭,抓住他的手問:“我怎麽發燒了?”


    “沒事。一是因為太累,二來可能是來邊防團的路上凍著了。”


    “啊?”穿那麽多,她還能凍得發燒,可見她的體質有多差。


    龐凱看著她,笑眯眯地說:“你剛剛可把我們給嚇壞啦,發燒,還說夢話,這醫生給你手背上紮針的時候手都在抖!”


    嚴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給你們添麻煩了,龐團長。”


    龐團長一揮手:“哪兒的話,托你的福,我可算看見我手下最滿意的兵在老婆麵前是什麽樣子了。”


    原本車已經開到團部招待所樓下,他剛想叫兩人下車,就發現坐在車後麵的顧淮越臉色有些不對勁,原本以為是高原反應的緣故,細問之下才知道是嚴真發燒了!發燒原本是件小事,可是放在這裏那可能就是奪人命的大事。龐凱那是一分鍾都不敢耽誤,立刻找人去衛生隊叫醫生。不想有個人比他更快,他還沒把事情交代完,顧淮越就打橫抱著嚴真直往衛生隊去了。


    “我當時就想,這小子十年都沒過來了,還知道衛生隊的門往哪兒開呢!”


    龐團長戲謔地說著,嚴真臉頰微熱。而顧淮越卻隻是眉頭一挑,盛好了粥端到她麵前:“來,喝粥。”


    嚴真臉又是一紅,可她一手紮著針頭正在輸液,另一隻手則被醫生紮得滿是淤青。無奈,嚴真慢慢地張開嘴,吞下了一口粥。


    龐凱笑著看著兩人,悄悄地離開了。


    整個屋子忽然靜了下來,嚴真一邊喝粥一邊用餘光偷偷打量著他。


    依舊是淡如水的表情,可是那雙黑亮幽深的眼眸卻透著一層疲憊和倦怠。吃完粥,顧淮越又將點滴的速度調慢了一些。


    嚴真默默地看著他做這一切,良久,低下頭,說:“對不起,我也想不到,自己的體質會那麽差。”


    不自覺的,她就有些抱歉,或許她就不該來,憑空給他添了那麽多麻煩。


    顧淮越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微微一笑,將輸液瓶子掛好:“沒事的,有點反應是正常的,休息休息就好了,今晚就住在衛生隊吧。”


    “好。”她往被窩裏麵蹭了蹭,暖意瞬間將她包裹。


    “睡吧。”他最後看了她一眼,關掉了屋裏的大燈,隻留了一盞床頭燈。


    “那你呢?”暖意讓她的困意上湧,她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著他。隻見他傾過身來,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指不經意蹭過她的臉頰,冰涼的感覺讓她微微瑟縮了一下。他似是察覺到,便很小心地不再碰到她:“等你睡了我再走,就在外間,有事了叫我。”


    “嗯。”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她忽然翻了個身,抓住了他的手囑咐道,“要多穿件衣服,冷。”說完,便睡了過去。


    一下子被溫暖的掌心握住了,顧淮越有些怔然。許久,他扯動嘴角笑了下,抽出手來,將她的胳膊塞迴被窩,關燈走了出去。


    嚴真的身體在入藏後的第三天慢慢恢複了過來。


    第三天的早晨,她穿得厚厚的走出了衛生隊。她來這裏三天了,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看清團部的真正模樣。一排排營房整齊地坐落著,除此之外,團部大院還四處散落著針葉植物。操場上,士兵們正在把物資裝車,這是要送往九連的物資,前一陣子因為下大雪路不好走便延遲了送補給的時間,眼看著九連庫存就要告罄,團部立刻組織人往上送物資。


    隻是嚴真看了看不遠處的景象,皚皚的積雪,料想這路途定不好走。猶豫了片刻,她裹緊衣服向操場走去。


    操場上,龐凱一邊捂著心口一邊指揮物資裝車。


    藏南地區自入雪季以來已經下了幾場大雪,這幾日天氣反常地好了起來,最起碼沒有再下雪。隻是雪已經積得很厚了,所以這次運送物資他得一路隨行。他在這裏當了二十三年的兵了,再也沒有比他更有高原雪地開車經驗的司機了。隻是看他捂心口皺著眉頭的樣子,有些讓人擔心這趟來迴得兩天的路途,他能不能撐下來。


    一個上尉勸他:“團長,這次您就別去了。”


    龐凱轉身瞪了他一眼:“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要你廢話。”


    上尉立刻噤聲,求援般地看了看顧淮越。顧淮越想了想,斟酌著說:“他說得對,你這身體不適合再急行軍,這趟我替你來。”


    龐凱自然也不給他好臉色:“你也少囉唆。”訓了一句,放緩了語氣,“倒是嚴真,她最好還是不要去。”


    顧淮越思忖片刻,還沒說話,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女聲:“我要去。”


    毫無疑問,是嚴真。


    顧淮越轉過身去,看著縮在寬大的冬訓服裏的她,表情嚴肅。嚴真攏了攏頭發,抿了抿唇說:“我想跟著你們一起去。”


    “你身體還未痊愈。”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白來。”她柔聲說,眼神中卻有不容忽視的堅定,讓他無法立刻說出拒絕的話來。


    兩人正僵持時,龐團長哈哈一笑,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行啦,都別爭啦,都去,去九連開大會!”


    九連,是一個位於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雲中哨所。


    它距離團部並不算遠,可因為積雪太厚,不少路段阻隔,光是排除障礙就要花費一兩個小時。所以,抵達九連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距離上午從團部出發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個小時。


    嚴真下了車,唿吸著新鮮空氣,緩緩地伸了一個懶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了麵前有一排士兵正列隊集合傻傻地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


    嚴真呆呆地跟他們對視了一會兒,也窘了。


    龐凱看著這群“孬兵”,對著九連長喊道:“趙文江,立刻組織你的連隊過來搬物資!”


    九連連長趙文江迅速迴神,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是”。


    看著他們,嚴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


    嚴真現在還沒法理解他們的心思。女人在部隊裏是個稀罕物啊,尤其是對這群駐紮在邊防的軍人來說。也不能賴這群“孬兵”啊,誰讓團部打過來的電話裏沒說有女人到訪呀,尤其還是挺漂亮一位。


    龐凱與顧淮越並列而站,笑罵:“這幫孬兵,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


    注視著前方那個高挑瘦削的背影,顧淮越笑了笑:“大概,這對他們來說,是意外的驚喜吧。”


    卸下物資,九連開始埋鍋做飯。


    趙文江已經跟炊事班打好了招唿,要把這頓飯做得豐盛一些,豐盛到龐凱走進去一看就忍不住訓斥了他:“你這是吃了這頓不想下頓了,是吧?你這要按部隊夥食標準可嚴重超標了啊。”


    趙文江訕訕一笑:“團長,這不今兒有特殊情況嘛。”


    難得這個爽朗的北方大小夥也有忸怩的時候。龐凱也懶得訓他了,臨走前囑咐道:“口味注意清淡。”


    嚴真獨自一個人在營房前的操場上緩步走著。這裏的風景很美,從這裏向下望去,可以看見繚繞的雲霧,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她沿著樓梯慢慢向下走去,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嚴真看見了從不遠處走過來的顧淮越和龐凱。兩人說著些什麽,顧淮越向她走來。嚴真不自覺快走了幾步,顧淮越皺了皺眉,伸出手來囑咐她:“走慢點。”她的高原反應才稍稍有所緩解,不適宜快步行走。嚴真看著他伸出的手遲疑了一下,嘴角微微彎起,搭著他的手順利走下樓梯。


    “冷不冷?”他握了握她的手,兩隻同樣冰冷的手相握,感覺不出來什麽。


    嚴真笑了笑,縮了下脖子:“嗯,還真是有點。”


    這裏冬季的最低溫度可以達到零下三十多攝氏度,現在雖未到最冷的時候,但是與c市相比也算是前所未有地冷了。


    他想了想,忽然一笑:“走。”


    “幹嗎?”


    “給你找個驅寒的地方。”


    嚴真隻好忍著好奇跟他一起走。結果,真等到了的時候,嚴真又忍不住失笑了。原來,所謂驅寒的地方,就是這樣一個狹小的隻有七八平方米的夥房。


    “怎麽樣?”看著她笑,顧淮越也微微彎起了唇角。


    “挺好。”


    說著,嚴真跨步走了進去,一股暖意向她撲來,頓感舒適不已。


    正好有一個戰士在裏麵烤火,顧淮越打發他去弄一些劈好的柴木來。顧參謀長挽了挽袖子,在凳子上坐下,準備親自燒火。


    他添進去了幾根柴木,不一會兒火便更旺了,隻要離近了,便能感覺到那股熱度。嚴真不自覺地靠近,顧淮越瞧著她,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臂:“別離火口那麽近,小心燙著衣服。”說著把一個椅子放在她的身邊說:“坐這兒。”


    看著那把椅子,嚴真稍稍猶豫了下,便走到那裏坐了下來。


    兩人烤著火,戰士小王半蹲在那裏往火灶裏添柴木,嚴真看他蹲得難受,便撈過來另一個小凳子讓他坐。小王哪兒受過這待遇啊,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半撐起身子連連稱不。


    “還得給你喊個口號呀?坐吧。”嚴真笑著說。


    小王一陣窘迫,最終還是把屁股挪到了凳子上。忽然小王一拍腦袋瓜子,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糟了,還沒給威風喂食!”說著一溜煙兒就要往外跑,顧淮越叫住了他:“是你喂的軍犬?”


    “是。”小王訥訥地答。


    顧淮越頓時來了興致:“喂完了食牽過來看看。”


    看著小王迅速離去的背影,嚴真感歎:“年輕真好。”


    “他那是緊張。”顧淮越笑了下,火慢慢燃起,有淡淡的光從他臉上掠過,勾勒出那棱角分明的輪廓,“這裏的大部分兵都很少迴家,一年迴一次那算是勤的了。在我剛來這兒的時候就一直流傳著一句話,‘進了西藏,就等於進了和尚廟。’”


    “這裏就沒有藏族姑娘嗎?”


    他緩緩搖了搖頭:“沒有,這裏海拔太高,路途太遠,地形也不算好,一般姑娘不到這邊來。”所以說,別說一年,就算兩年沒見過女人的兵也有過。嚴真的到來,確實讓他們又驚又喜。


    “那你呢?”靜了一瞬,嚴真忽然開口。


    “嗯?”他用火鉤撩了一下柴火,裏麵迸發出細小的爆破聲,他一時未能聽清她的問話。


    嚴真頓了頓,才再一次問出口:“那你在這裏當兵,是不是也很長時間見不到——外人?”


    她偷換了概念,把女人兩個字生生吞了下去,可是顧淮越哪裏會聽不明白。他笑了笑,說:“我比他們時間長,進藏以後,再一次見到異性已經是三年後的事情了。”他有三年沒休假,這三年過年都是在邊防團過的。終於家裏的老爺子和老太太沉不住氣了,一個電話到團部把他挖了迴去。想一想那時候自己真的是心高氣傲,總以為自己夠強,渴望走得更遠一點。他以為他狠練幾年掌握了各項軍事技能便能刀槍不入,其實不然。


    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你繳了械。親情、友情抑亦或是愛情,它們的殺傷力,不亞於兵器。


    迴過神時,小王已經把軍犬牽了過來。不是什麽特殊的犬種,是一隻德國牧羊犬。


    嚴真好奇的是它的名字:“它真的叫威風?”


    看到嚴真一再確認這個名字,小王就有些拘謹地答:“嗯,是我給它起的名字。它可厲害啦,軍區的軍犬比賽,好多項技能都比其他的軍犬強!”說起這個,小王臉上浮現出一絲驕傲。


    顧淮越俯下身,看著這隻軍犬,他把小王手中的球丟了出去,威風立馬撒丫子就跑,給叼了迴來。“養了多久了?”


    “十一個月。”


    他笑了下:“嗯,不錯。”


    小王拉著狗鏈,嚴真蹲了下來,用手試探著摸了摸威風的毛。這隻威風軍犬立馬抖了一下,甩了甩尾巴,釋放出“生人勿近”的信號。嚴真立刻縮了手迴來,一臉遺憾地看著威風。這大家夥瞥了她一眼,不屑地走開了,嚴真不免更惆悵了。


    小王憋笑憋得很辛苦,顧淮越看了她一眼,說:“把手拿過來。”


    嚴真伸出手去,他就抓著她的手靠近威風,見它沒有抗拒,顧淮越才慢慢鬆開手。嚴真終於摸到了威風的毛,柔軟的感覺跟它驕傲的性格甚是相反。


    顧淮越接過小王手中的饅頭,塞到嚴真手中:“喂它試試看。”


    軍犬也是有專門的夥食標準的,這個饅頭隻能算它的零食。嚴真撕下一塊送到他的嘴邊,這大家夥顯然很不適應她這種喂幼仔吃飯的方式,可是美食當前,還是嗅了嗅,吃了下去。


    嚴真驚喜地看著顧淮越,顧淮越也被她眼中流露出的喜悅所感染,淡淡笑了笑。嚴真能夠明顯地感到顧淮越的不一樣,他平時的表情很少,經常就是麵無表情,可是自從來到這裏,自從踏入九連,他就柔和了許多。她猜,大概是因為他從心底裏把這裏當做他的第二個家吧。


    今晚的雲中哨所九連是前所未有地熱鬧。


    這些戰士長期堅守在這裏,可他們並沒有因為孤單與寂寞而忘記了快樂。相反,該起哄的時候他們比誰都來勁。


    趙文江把酒瓶都攬到自己麵前,笑嘻嘻地對龐凱說:“團長,我們戰士們合計了一下,這酒啊不能白喝,您給來一嗓子才給酒喝!”


    龐凱斜睨了趙文江一眼,知道這群人鬧起來就沒正形,他推了推顧淮越:“你去。”


    顧參謀長淡定地迴:“我不喝酒。”


    “那你也得去。”龐凱說,“就唱你的保留曲目就行了。”


    保留曲目?嚴真頓時十分好奇。


    這事是有典故的,顧參謀長還是個偵察兵的時候,上麵文工團派了一小組文藝工作者來到邊防團——慰問演出。


    說是慰問演出,可是這一小組人壓根兒就不能湊成一台長達三小時的晚會,還得從邊防團抓幾個壯丁來湊數。團長大手一揮,每營各連各抓兩個上來。而顧參謀長所在的偵察連就抓了兩個出來,其中一個就是顧淮越。鑒於顧參謀長低沉的聲線,文工團的領導給他安排了個男聲獨唱,還囑咐他好好唱,因為演出的時候有首長到場觀看。這下子場麵可大了,全連的人一哄而上,都積極地給他推薦曲目。


    拿到曲目表,顧淮越首先就是眉頭一皺:“怎麽一個個都這麽庸俗。”什麽情啊愛的,這玩意兒上得了台麵嗎?


    最後還是團參謀長出麵,貢獻了一首家鄉的歌曲——《草原民歌》。


    當晚演出很成功,團長陪同領導一起觀看了整場演出。等到顧淮越唱完了,團長扭頭去問首長感覺如何。首長點點頭,說了句讓團長難忘的話:“不錯是不錯,不過這高原上當兵的,怎麽唱了首草原的歌?”龐凱說得繪聲繪色,嚴真聽了也忍不住一笑。


    這下好了,戰士們不僅把矛頭對準了顧淮越,還叫嚷:“嫂子一起唱!”


    嚴真抵不住戰士們的起哄,看向顧淮越。他的表情一直很柔和,這是一種沉浸在迴憶裏才會出現的柔和,甚至還帶了些許縱容。他偏過頭來,看她,握了握她的手,說:“行嗎?”


    她還能說不嗎?


    嚴真的順從態度讓這群戰士們看到了希望,一個個地喊著:“《甜蜜蜜》!唱《甜蜜蜜》!”


    顧淮越算是明白了,這肯定是事先預謀好的,拿龐凱當幌子,他才是真正的靶子。不過,事到如今他也生不起氣來了,他偏過頭看嚴真:“你起調還是我起?”


    嚴真臉紅紅的:“真唱《甜蜜蜜》嗎?”


    “你說呢?”他的表情也很無奈。


    嚴真隻好羞赧地低下頭,小聲說:“你起吧。”


    “好。”


    顧淮越清清嗓子,起了頭,嚴真捂了捂臉,小聲地跟上。


    現場的氣氛被這首歌給炒得更熱了,趙文江壓了壓手才停止了戰士們的起哄:“行了,參謀長都獻聲了,咱們也不能閑著,來,走一個!”


    所有的戰士在趙文江的指揮下唱起了一首改編自《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神曲:“革命軍人個個要老婆,你要我要哪有那麽多!遵守紀律一人發一個,不聽話的發個老太婆!”


    嚴真聽了臉發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顧參謀長隻好伸手攬住了她。


    龐凱遠遠地望著這熱鬧的場麵,低笑過後,忍不住低斥一聲:“一群孬兵。”


    這一晚,一陣陣歡聲笑語從這個雲中哨所裏傳出,與夜色混繞,仿佛要融化那高原之巔的千年積雪。這記憶中的高原,似乎也沒有那麽冷了。


    第二天一大早,龐凱率車隊迴了邊防團。因為臨近年底,團裏的事務繁忙。


    顧淮越和嚴真的時間也比較緊,所以吃過早飯,他們就啟程去看望戰友。臨行前的那一刻,嚴真才知道,原來顧淮越口中的戰友,並不在九連。


    趙文江專門派了一個人陪著他們兩人一起去,隻是才走了沒多遠,就被前麵的一個雪坑擋住了去路。顧淮越稍一思忖,果斷決定棄車步行。


    班長老王吃一大驚:“首長,這要走上去可得一兩個小時!”


    顧淮越自然知道這一點:“你先開車迴九連。”


    老王立刻說:“那可不行,連長讓我保護您跟嫂子的安全,這一路有不安全的地方,我得跟著您提個醒。”


    顧淮越淡淡地笑了下:“老王,你可別忘了,我是從這裏走出去的老兵。”


    老王噎了一下,視線一轉看見嚴真從車上下來,就像看到了救星:“那,嫂子能行嗎?”


    話畢,兩人同時看向嚴真。嚴真好不容易才把帽子扶正,整張臉圍得隻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麵。視線落在她身上,顧淮越猶豫了下。


    “我可以的。”她扒拉一下圍住嘴巴的圍巾,急急地保證。


    他凝視她片刻,那一雙漂亮的眼睛所透露出的堅定莫名地讓他放下了心。顧淮越拿定主意,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行了,你先迴去吧。你嫂子,她跟我走。”


    老王無奈,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兩人徒步離開。


    其實老王的擔憂並非沒有原因,這高海拔的山區,崎嶇的山路,走起來不僅費勁,還費心神。一路走過去,顧淮越刻意放慢了步調,一是為保存體力,二是因為跟在後麵的嚴真。盡管她亦步亦趨地跟得很近,可是走得還是很吃力。


    他率先跨過一個釘了釘子的粗壯樹木搭成的橋,站在橋的這一邊,向嚴真伸過手去:“把手給我。”


    嚴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隨即便被握緊,安全通過了這條狹窄的獨木橋。站在橋這頭她累得直喘氣,在這樣的天氣,額頭上竟然沁出了汗水。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她看著顧淮越苦笑:“我是不是挺沒用?”


    顧淮越看著她,嘴角彎起一個弧度:“你知道嗎,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對女性來說就是生命禁區。”


    “所以?”


    “所以,你能走到這裏已經讓我刮目相看了。”


    嗯?這似乎應該是表揚?嚴真偏了偏頭,微微一笑。


    他們要去的地方海拔確實比九連要高。走到這裏來,原本適應了高原的身體又開始有了頭疼的跡象。所以嚴真盡量不說話,跟在顧淮越身後,走得很慢。隻是這條路好像很長,她眺望一下也看不到哨所,放眼望去,隻能看見白雪皚皚的連綿起伏的雪山。


    “還有多久才能到?”她喘著氣問道。


    “快了。”


    顧淮越說著,拉著她的手,把她帶上了一個坡。嚴真順著他的方向,拐過了一個彎,不經意的一個抬頭,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湛藍的天空仿佛是被忽然放大一般呈現在她的麵前,而那天邊的雲彩感覺離她也是那麽近,仿佛伸出手就能握在手中。這樣想著,嚴真稍稍踮起了腳尖,伸手去夠。


    自然是夠不到的,就算她伸直了胳膊抻直了小腿也是枉費。嚴真輕笑了下,笑自己的傻氣。


    收迴視線時,她又看到不遠處有個小土堆。


    更確切地說應該是雪堆。這個雪堆壘得並不高,不過隻要一看見,就會覺得它佇在那裏很是突兀。她幾乎是立刻就察覺了什麽,迅速地轉過頭去看顧淮越。而他也恰好看了過來,告訴她兩個字:“到了。”


    一個小小的墳塋——他的戰友,就在這裏。


    嚴真有些難以置信。


    她鬆開他的手,幾乎是下意識地向那塊墓碑走去。


    那是一塊很奇特的墓碑,上麵沒有一張照片,也沒有一個姓名,隻留下了一行小字記錄立碑的時間,算一算,距今已經十年了。她轉過頭去看顧淮越,他的表情已由淡然變得凝重。


    她忽然有點好奇這裏麵到底埋葬了怎樣的人,而他仿佛懂得她此刻的心思,輕聲問道:“你還記得,來時的路上我給你提過的這位戰友嗎?”


    “記得。”


    顧淮越扯動嘴角,算是笑了下:“他跟我是同年兵,我們一起在一個連裏當排長。他來自山城,那裏長年多霧總是不見太陽。跟連長一樣,他留在這裏,就是這麽簡單的原因。”


    近在咫尺的太陽,雲彩。


    其實嚴真很想說,它們離得都很遠。很多東西看上去觸手可及,其實隻要一伸手,你就能感覺到距離。


    “那他現在,葬在這裏?”


    “嗯。”顧淮越走上前,俯身抹去了墓碑上覆蓋的一層厚厚的雪,在這個七個月都是雪季的地方,其實這是無用功。“十年前,他開車路過這裏,正好遇到了雪崩。”他輕聲說著,仿佛是在講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在海拔五千米以上還駐紮了一個哨所,每次送給養都是他開車去,結果隻有那一次遇到了雪崩,連人帶車都埋在這裏。”


    縱然是有了心理準備,嚴真還是吃了一驚。她盯著墓碑,訥訥地問:“為什麽連張照片都沒有?”


    “當時連長找遍全連也沒有一張他的照片。而他被挖出來的時候,已經血肉模糊地凍僵了。”


    那樣一幅場景,連迴憶都會是件痛苦的事。嚴真頓時就抽了一口氣,指尖一陣顫抖。顧淮越察覺到了,遲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這是我十年以來第一次來看他。”


    “為什麽?”


    “我不敢。”顧淮越說,“在他麵前,我總覺得自己不像個兵。”


    年輕的時候他也曾不甘寂寞,不想待在這裏消磨生命。所以那段時間他很消沉,做什麽都提不起勁。這戰友替連長訓他,說他對不起自己那身軍裝。


    現在他終於敢來了,不是因為混得有多好,而是想起了這位逝去的戰友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他說:“這裏挺好,我一輩子就紮根在這兒不迴去了。媳婦兒這輩子是指望不上了,我可全看你了,最好舉行個高原婚禮,多好!”


    現在他已經有了家,也有了真正可以陪他一起來的人。所以,他來了。


    想到這裏他緩緩舉起手,舉至帽簷,行了一個沉重而肅穆的軍禮。


    嚴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就覺得鼻子有些酸澀。她記得父親說過這樣一句話,隻有當過兵的人,才明白戰友這兩個字的重量,因為等離開部隊之後,你就再也找不到能陪你一起流血流汗不流淚的人了。叫一聲戰友,就是一輩子的事。


    她大概永遠體會不到這句話中所說的情和義。不過有一點,她很慶幸。


    那就是,她沒有退卻,她陪他一起來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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