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早已嚇得腿腳哆嗦,忙起身作勢要引路。

    哪想雲馨竟蹙眉道:“算了,我方才可是聽到了家姐的聲音,一直未見,我這個做妹妹的思念得緊,既然今日湊巧來了壽春郡王府,來看看她當是正好。”

    說罷,她眸底劃過一道精光,幾乎沒等李明德反應,一個箭步就衝到了李明德睡房前,一邊高聲道:“姐姐,妹妹來看你了。”一邊推門而入。

    “使不得……”

    李明德想要攔,卻已為時已晚。

    一道日光從推門的門縫中擠入,似照亮了見不得人的仇怨。

    雲馨在門口站定,朝榻上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麵無血色的雲韻,雙眸中的虛弱和驚恐無處遁形。

    “我的好姐姐,”她幾乎難忍笑意,一邊朝裏走一邊道,“怎麽忽地就病了?”

    說著,人已經走到了雲韻跟前。

    雲馨又要開口,又拿帕子遮住了口鼻,道:“奇怪,看樣子這是壽春郡王的睡房吧?當是遠離庖屋的,怎麽一股子死豬死魚的味道?”

    說著,她又朝窗帷看去,道:“人病了自然要曬是日頭,羅帳遮這麽嚴實,隻怕病邪更不容易被驅散。”

    說罷,她就自作主張讓自己的兩個丫鬟將羅帳推至一旁。

    頃刻,睡房內通透了許多。

    可躺在榻上的雲韻卻驚慌失措將綢衾王往上提了一提,遮住了半張臉。

    李明德忍無可忍,方要開口規勸,哪想雲馨竟搶先道:“五皇子,我同家姐許久未見,有一些閨中秘事要說,實在是不便旁人在場,還望皇子體諒。”

    說罷,就衝自己兩個貼身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兩個丫鬟是李明陽前不久賜給雲馨的,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毒打,早已練就了伶俐利落的本事,旁人一個晃神,她們就已走出了睡房,還連帶將李明德身邊的下人也一並拽了出去。

    李明德愣在原地,終無可奈何道:“好,王妃想方設法來一趟壽春郡王府亦不容易,我就在門外,隨時聽候‘差遣’。”

    他故意放低了身段,期望雲馨聽得出其中的諷刺意味。

    雲馨自然是懂,可她早已練就了銅牆鐵壁般的厚臉皮,怎會感到半分羞恥?反而笑盈盈道:“那雲馨就不客氣了。”

    轉眼,睡房內隻雲馨、雲韻二人。

    “雲……雲馨……”雲韻終於開了口,道,“你可不可以把羅帳遮上?”

    雲韻似害怕陽光的厲鬼,眼神閃爍朝窗邊看了去。

    “怎麽?我的好姐姐,”雲馨一臉笑意走上前,輕聲細語道,“你又沒做什麽虧心事,這麽害怕日光是為何?”

    “我……我身體不適。”

    “身體不適更要在日光之下沐浴了,驅除病邪最是有用,難道幫你診治的大夫沒有明說嗎?”

    幾步路,她就走到了雲韻跟前。

    “姐姐,你得了什麽病?怎麽看起來如此虛弱?眼眶烏黑、臉色煞白、唇……”說著,她伸出纖細手指,竟將雲韻本緊緊攥在手裏的綢衾朝下扯了一扯,道,“唇無血色,不知情的,怕會以為你將不久於人世,我的好姐姐,你可不能這麽輕易就丟下雲馨一人啊。”

    兵不血刃。

    殺人不見血。

    雲韻當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呀,這是怎麽了?”

    雲馨忙在榻前拍了拍雲韻的後背,左手悠悠拍著,右手竟猛然將雲韻身上罩著的綢衾全部掀了開!

    一眼就看到了床榻邊的好幾條月事帶!

    “雲韻,”雲馨幾乎無法克製自己因得逞而泛起的笑意,道,“事已至此,難道你千方百計要瞞的,還是我這個親妹妹嗎?我當日的猜測沒有錯,你就是懷有身孕,對嗎?我今日看到的也沒錯,你那腹中的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了,對嗎?”

    雲馨越說越慢,似要雲韻聽清楚她嘴裏的每一個字。

    雲韻本麵若死灰的麵頰之上泛起幾分顏色,可那顏色卻比死灰更駭人。

    “雲馨,殺人誅心不過如此,你不必在我麵前彰顯自己高貴的身份!你是當今的王妃沒錯!也該如你所言,記得自己是我的親妹妹!對待胞姐,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雲馨一臉驚詫,“雲韻,你怕是對我有什麽誤會,我今日來府上,可不是為了炫耀,隻不過擔心你還蠢不自知罷了!”

    說著,她的言辭亦更為犀利了幾分。

    “雲韻,你該知曉那腹中的孩子對你有多重要,雖然你不肯應,但那好歹是個鮮活的生命,是誰害你的孩子還未出生就同你陰陽兩隔的?你應當比我清楚。”

    雲馨輕飄飄說完誅心的話,抬腕輕撫了雲韻房間的一株吊蘭,唇角笑意愈發明顯。

    “雲韻,你千方百計竟是要騙我這個親妹妹,你可不要忘了,雲君雖然也姓雲,但是跟雲家可是沒有半分關係。所以究竟是誰害你,我想你一定弄得清楚,千萬不要被她一些小動作所迷惑,她的手段你當是比我清楚,更不提這壽春郡王本就受她所迷惑……”

    雲馨之前那些話,雲韻心底早有思慮,當下不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罷了。

    可最後這話卻是直接戳在了她的心口。

    “雲馨,你把話說清楚。”

    仿若忽然之間,就有了力氣,卻又似迴光返照。

    “說清楚?”雲馨一言一語似乎都帶了諷刺的笑意,“雲韻,這些日子住在壽春郡王府的是你而不是我,壽春郡王對雲君到底是什麽心思,難道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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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是什麽心思,我不會妄自猜測的。”

    “嗬,既然你願意自欺欺人,迴頭吃苦頭之時,不要後悔就好。”

    說罷,她再度上前,將方才掀開的綢衾重新幫雲韻蓋了上,動作輕柔,就像當真心疼自己的胞姐一般,隻是唇角的笑意卻令人不寒而栗。

    做了這一切,她俯身貼在雲韻耳畔,一字一句輕聲說道:“我要提醒你的是,李明德待你沒有半分愛意,這孩子沒了,你晉升為王妃的籌碼就輸得一幹二淨;想要再用相同的手段懷上李明德的子嗣恐怕是不可能了,想要自己在這王府的位子坐得穩,首當其衝就是要讓雲君這個賤人從此消失。你可以說我是借刀殺人,但雲君對我沒有任何威脅,對你,就不一樣了。更遑論你今時今日這般慘樣子,本就是她害的。”

    說罷,雲馨直起身,雙手輕輕撫平身上的羅織錦緞,揚眉吐氣般轉身朝外走去。

    走到門前,又想起什麽似地說道:“哦,我的好姐姐,我還是幫你將羅帳遮上吧,畢竟出了這種事,是見不得人的。往後被旁人說閑話,恐怕是免不了的了……”

    睡房頃刻又是一陣昏暗。

    雲韻隻覺一陣頭暈目眩,即便是躺在榻上,都感覺自己一個不穩,就能摔下去丟了性命。

    那扇門被打開後,她依稀聽到雲馨似在門外同李明德有了片刻交談。

    但兩人究竟說了些什麽,她完全聽不清楚。

    可雲馨方才那一番誅心的話,似刻在了她的耳畔和心上,令她久久不能忘懷。

    心頭一陣絞痛,一聲咳嗽,唇齒間滿是腥鹹。

    她抖著手抹了抹唇,指間盡是粘膩。

    “血……血……”

    驚慌之下,掌間的血竟像是同身下的血融合在了一起,令她感覺自己眼眶一陣酸痛,唿吸也困難了幾分,想要張口叫府上的丫鬟,也覺喉頭一陣刺痛。

    “地府煉獄也不過如此吧?”她慘淡笑笑,不再掙紮,伸手拿起一條方才不慎掉落在地的月事帶,抹去了手上的鮮血,雙眸朝上,死死盯著眼前的蝙蝠紋狀,嘴裏喃喃道:“旁人的血是血,我的不過是汙穢之物罷了,我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嗬,即便當真生了下來,怕也隻會被視為不祥之兆吧?”

    她自暴自棄似地對自己一陣詆毀,終了鬆了口氣,眸光愈發寒涼。

    房門忽地響了。

    雲韻忙闔上眼簾假寐。

    來人腳步雖輕,但她立馬聽出了是李明德。

    想要睜開眼好好看看他,卻又覺出幾分刻意,索性閉得更緊實了些,想看看自己在他心底到底有沒有半分重量。

    隻聽來人在榻前站了片刻,沒有任何言語,亦沒有任何動作,悄無聲息離開了。

    走到門口時,躺在榻上的雲韻忽然聽到有下人稟報:“王爺,前廳收到了這個。”

    下人言辭中帶著揮之不去的驚恐。

    雲韻睜開眼斜視一二,卻沒窺見那人手裏究竟拿的是什麽。

    門被關了上。

    她似乎也與世隔絕。

    壽春郡王府內。

    李明德手持一卷羊皮急匆匆走著。

    羊皮上插著一根飛鏢——飛鏢是下人從前廳柱子上用了不少力氣才拔下來的,那柱子上的洞足有一寸深。

    “小的順著飛鏢飛來的方向去查探過了,沒有半個人影,看那柱子上的痕跡,想必也是一個內力深厚之人,小的不敢妄自查看羊皮上究竟寫了什麽……”

    李明德一麵聽他報備,一麵小心翼翼將手中的羊皮卷打了開。

    隻見上麵隻寫了短短一行字:明日午時,錦華樓相見。

    字裏行間竟有幾分親密。

    一旁湊過來看的仆人立刻低了頭,佯裝什麽都沒看到。

    李明德手攥羊皮卷看了一陣子,思忖半晌,道:“循著飛鏢飛來的方向,查不到半點人跡?”

    “是……”仆人膽戰心驚道,“小的好生查探過了,王爺,來者不善,還是不要理會吧。”

    “本王自有主張。”

    “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李明德將羊皮卷在手中緊緊握了握,麵有凝思,起身離去。

    同一時間。

    雲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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