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人馬粗獷而又豪邁的聲音,迴蕩在天地之間。


    隨著這道聲音落下,祭壇外,下至半人高的幼童,上至白發鶴顏的長老,此前還隻是小心翼翼偷偷窺探的目光,逐漸變得大膽。


    包括祭壇裏麵,所有人從一開始就忽略了夜寒君和夜流螢,難道是因為他們身份低微,沒有資格和其他人分庭抗禮嗎?


    不,不是的。


    迴歸無日城的一刹那,夜寒君便是絕對的焦點。


    他赤發如劍,直指蒼穹。


    重瞳如炬,仿金剛怒目,威淩八荒。


    額頭上的鮮血瘢痕,更是如同破曉的晨光,明亮耀眼,燦爛輝煌。


    此番異象,如何能視若無睹?不過是刻意忽略,沒有人率先提及。


    現在,其他歸來者的情況,大致了解。


    縱有細節上不清不楚的地方,那也不足掛齒。


    還剩下誰?還有哪一尊重量級的人物?這份渴求真相的心理,抓耳撓腮一樣揪人。


    “古之異人,雙目四瞳,生而神聖,死而不朽,素有帝王之命……”


    “即便隔著一層防禦屏障,我等也能感覺到,寒君殿下和過去判若兩人。”


    “顯然,他在大墓中斬獲奇遇,如日方升,青雲直上,變化之大,言難訴說。”


    有拄著拐杖、目露精芒的長老,呢喃自語。


    另有數人附和,滿腹狐疑道:


    “一開始,若不是站在流螢殿下的身旁,當真不敢相信,這是寒君殿下。”


    “他是不是吃下了極為罕見的萬年大藥,和火屬性或者血屬性有關?”


    “不然外貌上怎會有如此懸殊的轉變?當真讓人疑惑不解……”


    嘈雜的交談,愈演愈烈。


    與之對比,祭壇內部仿佛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壓抑得令人窒息。


    明明也是少王,明明也晉升第7位階,成為s級的「永夜天使」。


    但根本沒有人注意夜流螢,隻當她不存在,下意識忽略。


    夜傲白、夜不群、夜希恩、夜靈舞……


    不管所處的方位如何,整齊劃一的目光,全然集中在夜寒君的身上。


    “寒君,你在墓中的遭遇,可願分享?”


    輕柔的低語,如同母親的叮嚀。


    立足於霞光中的夜舒,秀發飄飄,如一朵素雅的荷花,眸光中藏著一點期待,還有一縷曙光。


    “我……”


    夜寒君蠕動嘴唇,剛剛發出一個字。


    蒼穹之上,藍色的電光奔騰唿嘯,亦如一道飛流直下九萬尺的閃光瀑布,肆虐的電流,肆意地轟砸在半透明的屏障上,刺耳的音顫如針戳耳。


    夜舒麵色一變,猝然仰望天空。


    背後的婦魚發出低沉的嘶吼,彩光溢流之間,整根通天石柱燦若星河。


    “見鬼。”


    熊人馬喝罵一聲,突然之間閉口不言。


    狂暴的血氣宣泄而出,由它駐守的那一根通天石柱,轉瞬而已,也變得晶瑩耀眼。


    “轟!”


    “轟轟!”


    “轟轟轟!!”


    塑料比蒙、金鵬天狐、極樂獸、筆仙……原本隻有十二根通天石柱盡數點亮,現在,另外十二根也全部綻放光芒。


    如此,狂躁的雷鳴聲消散不見。


    初步凝聚一圈輪廓的墨色雲海,也如曇花一現,緩慢的消弭無蹤。


    “沒想到,護城大陣,真的需要全力激活。”


    “小舒子,你把我們叫來,倒是有先見之明……”


    金鵬天狐鬆了一口氣,滿臉餘悸。


    但,沒等它緩上一緩,看到頭頂的詭異景象後,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們看,那是什麽?!”


    這一刻,不僅僅是中央祭壇,也不止是祭壇的外頭。


    無日城外城,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影、獸影,紛紛抬起頭來,像是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一個比一個驚愕。


    “一隻……眼睛?”


    “藍色的眼睛?”


    “紀元之鍾不是過去百年了嗎?更迭已經完成,怎麽還會有劫難,出現在祖城的上空?”


    恐慌如潮水,迅速蔓延。


    但這並未持續太久,一道悠揚的笛聲飄過,混亂倏地停止。


    眸光布滿驚恐之色的人類,隻覺得靈魂被安撫了一遍,急促的唿吸歸於平穩。


    “這是無日城,是我夜氏的祖地。”


    “縱使封神來犯,我等也有反擊之力,何須如此驚慌?”


    不知傳音者是誰,也不知他的方位。


    躁動的人群徹底平靜下來,開始以謹慎的目光,悄悄打量頭頂的藍色眼睛。


    那隻眼睛,至少也有千米的直徑。


    它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定格在虛空,不受空氣流動的影響,自始至終沒有改變方位。


    它的顏色太漂亮了,夢幻的藍色,耀眼的藍色,比河流更加清徹。


    但直視這顆眼睛,卻又能感受到深海的神秘與深邃。


    契約眷靈不自覺嗚咽起來,有資格生活在外城的夜氏族人、夜氏附庸,也都一個個捂著胸口,滿臉敬畏。


    “難以直視……這是至高法則的體現啊……”


    “難道有至高生命,正以玄奧的術法,窺探整座冥燈深淵?”


    “想我冥燈夜氏,綿延十二萬載,正值第十三萬年,終究逃不過宿命之劫,要迎來血腥清洗嗎?”


    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慌,依然在人群中蔓延。


    悠揚的笛聲持續迴蕩,弱小的生靈眼皮子打架,很快跌倒在地,陷入深度睡眠的狀態。


    一個個身披重甲的守衛,騎坐在走獸形態的眷靈背上。


    他們麵無表情地扛起昏睡者,將他們丟到空置的房舍中,行雲流水,井然有序。


    而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夜寒君凝望著蒼穹上的藍色眼睛,隻覺得手腳冰寒,一身的血氣猶如凝滯。


    這,還是身處護城大陣的保護下。


    倘若置身空地,沒有任何的保護,在他脫離大墓的那個瞬間,是否就會有千萬道雷電,以毀天滅地的姿態轟砸下來?


    而那時,是死是生,俄頃之間,是否就有了判決?


    細細思索著,夜寒君朝著通天石柱上的夜舒,鄭重行禮。


    按照預期,紀元之鍾敲響後,夜氏正式進入戰備狀態。


    作為最最重要的祖地,至少需要分出十二個至聖之胎,永久維持大陣一半強度的開啟。


    然而,大墓關閉,族人迴歸。


    通天石柱上又站滿了至聖之胎,其中有半數,還都是之前沒有見過的。


    護城大陣——再一次以完整的形態複蘇。


    這是為了其他族人考慮嗎?其他族人需要防禦到這種程度嗎?


    夜寒君捫心自問,打心眼裏明白,這不現實。


    若不是預設他還活著,若不是懷疑他有可能在一瞬之間被雷劫吞噬,哪裏需要額外召集十二個至聖之胎,小心謹慎到這般田地。


    “小舒子,你應該明白,這不是長久之計。”


    有一生長著女人腦袋、天鵝脖頸、飛鳥的翅膀、金屬鳥爪的怪物,喚作「鷹身女妖」,是妖獸中的聖靈。


    她張大嘴巴,如一個長舌婦人,喋喋不休道:


    “這小子,有他自己的使命。”


    “為他遮掩天機,屏蔽天道的目光,縱使一時,如何一世?”


    “是啊。”


    另一個喚作「蛇發女妖」,同樣是妖中聖獸的雌性怪物,不客氣道:


    “念在舊日的恩情,我們不遠萬裏而來,相助夜氏。”


    “要是因為這小子,浪費整整十二個聖靈的戰鬥單位,恐誤大事,真的值得嗎?”


    夜舒不語,慢吞吞收迴仰天的目光。


    然後,她露出淺淺的笑容,垂首而立,溫婉如常:


    “還能有什麽大事,比得上‘開創奇跡’呢?”


    “若我夜氏,能有一人,以雙職權登臨第7位階……”


    “他的未來會有多麽璀璨?映照族群,宛若一針強心劑,又會多麽至關重要?”


    “虛妄之事,無稽之談!”


    兩個女妖的脾氣,顯然都很暴躁。


    她們以高高在上的目光,俯瞰著腳下的人群,掠過夜寒君時,嘴角都有一絲譏笑以及憐憫:


    “熊人馬一族的王者不敢評價,我們敢!”


    “就憑這小子,要做曠古爍今之事……天大的笑話!”


    “哦?”一道拖著長長尾音的低語,猶如幽靈戲謔的嘲笑,憑空出現在身後。


    蛇發女妖猛地迴過頭去,數以千計的蟒蛇發絲,齊聲發出嘶嘶的尖鳴,如臨大敵。


    “倘若這是族群的意思,而不是夜舒的意思呢?”


    一個左臉掛著黑痣的灰發老婦人,皺紋堆在一起,笑眯眯的,以至於眼睛眯成一條縫,根本看不輕瞳仁的神采。


    但這如何不讓女妖驚恐?毫無征兆出現在背後,要是裹挾殺意而來,是不是連防備都來不及,就會被斬首示眾?


    “你是誰?”


    “我等隻是好心提醒,與其白費功夫,不如將有限的資源,做些其他的準備……”


    “老嫗知道。”灰發老婦人笑容不減,徑直打斷道:“所以,你還能開口說話。”


    “你威脅我?”蛇發女妖驚怒,口吐的人言不再清晰,開始摻雜更多的嘶鳴。


    “朋友,你以夜氏盟友的身份而來,卻在這指手畫腳,質疑我族的決斷。”


    灰發老婦人失去笑容,漸漸睜大的渾濁瞳仁裏,有一種俯瞰弱小者的冷漠無情:


    “要是繼續如此,請你離開吧。”


    “莫要以為,至聖小成的境界,於我夜氏而言必不可少。”


    “想要殺你,一息便可。”


    “何況……你們母親在世時,尚且不敢跟我如此對話。”


    “子承母血,不知天高地厚,舊日的情誼……不要也罷。”


    “你……你是夜英?近古宙第十紀元成聖的夜英?!”


    鷹身女妖突然如觸電一樣,打了個寒顫,極度震驚道:


    “你居然還活著?怎麽可能,聽說你魂飛魄散,隕落得非常徹底,怎麽可能活到現在?”


    “嗬嗬……”灰發老婦人漫不經心笑著,“時遇玄運,命不該絕。”


    “好了,小舒子,開啟傳送陣法,將這些孩子送至王殿吧。”


    “新一輪族會即將召開,聖人和大長老都已經落座。”


    “至於你們,姑且先撐著通天石柱。”


    “想要旁聽也可以,分化一縷靈魂,送入王殿,這是很簡單的操作,應該不需要老嫗指導吧?”


    灰發老婦人,瞥了一眼蛇發女妖和鷹身女妖,彎著腰、駝著背,緩緩朝著地麵飄落。


    夜舒頷首,以眼神示意婦魚,讓它恪守護族大陣的運轉,容不得一點的馬虎大意。


    然後,她捏碎一枚玉質的令牌。


    數秒的醞釀過後,中央祭壇區域,光線驟然扭曲。


    等到夜寒君再望去時,他已經立足於一片至暗之地。


    絕望而寂寥的黑色,就這麽攀爬在靈魂上。


    猶如巨人踩踏蟲豸的背甲,彌天的壓力,使得夜含蓮、夜秋果等人,一個個浮現惴惴不安的神情。


    “夜寒君,你是否晉升職權,不再執掌「惡魔支配者」?”


    一束白光,哐當一聲落在頭頂。


    黑暗退散,好似撥開雲霧見青天,筆直而立的夜寒君,隱隱望見,這是一座恢宏的宮殿。


    在他的麵前,至少有一千層台階,每一階至少有十米高。


    而在台階的最上端,無數王座一字排開。


    其中,大者如鍾擺,小者如杯口。


    或以猙獰的骨刺構建,或以冰冷的金屬鍛造,或以聖潔的磚瓦鋪就……形態不一,氣息不一。


    唯一的共同點,便是排山倒海的上位者氣勢,磅礴如虹,浩渺如波,洶湧撲麵,攝人魂魄。


    “是。”


    夜寒君不低頭,不行禮,幹脆利落迴應。


    就在剛剛,護族大陣隻開啟一半的時候,他一直在忍耐衝關的渴望。


    等到實在忍不住,還是被勾動一絲氣機時,雷音滾滾,電眼駭世。


    夜舒雖第一時間開啟大陣,全盤激活。


    可幽冥地府、鎮獄祭袍、生死簿、判官筆……源自地獄判官的法相天地以及被動權能,還是不受控製的顯化形態。


    那個瞬間,夜奇玉、夜莫愁、夜霓裳,從三個角度望來的目光,宛若野獸一般敏銳。


    他們專注看著,認真端詳著,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久久沒有偏移視線。


    直至此時,三道目光炙熱依舊。


    其他族人的目光,也都一瞬不瞬,比磁鐵還具有吸附力。


    “我通過了少皇殿的考驗,已經實現提前轉職。”


    “若是以名次排序,我是新生宙第二紀元的第一位少皇,於族史之中,當位列第71代,以揚族運。”


    夜寒君沉穩而又淡漠的聲音,如漣漪般蕩漾在王殿之中。


    王座之下,嘩然聲四起。


    夜幼龍、夜七、夜歡、夜吉……無論是大長老還是長老,絕大多數都是虛幻的投影,真身並不在此地。


    但不知使了什麽秘法,他們在此地旁聽,共同參與族中最為重要的一場會議。


    “夜寒君……成為了少皇?”


    “他浪費了寶貴的始祖之血,因此錯失少皇的身份……”


    “隻身入墓,還能得到始祖的認可?這、這是何等的厚愛?怎會如此!”


    質疑、困惑、茫然、驚愕,就如煮沸的湖水,妄圖淹沒堤壩。


    夜寒君木然不語,隻是將收斂的法相天地,再一次激活。


    魔霧漂浮在他的頭頂,一座雄偉而又古老的府邸,貌如鬼神,勢如冰川,於霧中勾勒一角輪廓。


    詭異的力量不斷蔓延,一道道虛幻的影子,仿佛從時空的另一邊走來。


    那是兩種形態的鬼怪,怨氣纏身的喚作鬼兵,惡孽纏身的喚作魔將,都是象征殺戮和陰寒的邪魅之靈。


    它們在荒蕪土地上橫行,慘綠的瞳仁閃爍著邪惡的渴望,猩紅的瞳仁中閃爍著瘋狂的殺意,仿佛要將活著的生靈,盡數拖入墳墓,嚐遍地獄的酷刑,從此不入輪迴,永世不得超生。


    “嘩~~~”


    氤氳開來的恐怖異象,喚醒了人世間最為古老的一種情緒。


    當恐懼在人群中穿梭的時候,萬物無存,唯見真我。


    永恆之夜、封魔刀陣、靈域、瘋狂獸群……夜流螢、夜希恩、夜靈舞、夜茉等人的法相天地,也都不受控製,被動激活。


    扭曲的法則波紋,迭湧在空蕩蕩的王殿之中。


    最終,因為喚醒的法相天地太多太密集,夜霓裳、夜奇玉、夜莫愁——三皇的法相也被觸動,隱隱要降臨世間,並以摧枯拉朽的姿態,鎮壓所有的魍魎鬼魅。


    “吟!”


    王座之上,影龍王厲聲長嘯,恐怖的龍吟穿透數十種法相天地。


    聞聲者,皆是虎軀一震,肩膀顫栗過後,帶著七分驚疑和三分驚懼的眸光,緩緩趨於冷靜。


    “很可惜,你成不了第71代少皇。”


    鞋跟觸地的脆響,以突兀的方式響起。


    一個清冷卻又充斥傲意的女性嗓音,由遠及近,最終距離夜寒君不過一臂間距。


    夜寒君側身望去,一個比她矮了半頭,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的陌生女子,一雙黑漆漆的瞳仁中,倒映著三角形的天藍色冰塊。


    “族兄,你比我年長,但你稱皇晚了些,還是老老實實排在我的後麵,喚作第72代吧~~~”


    陌生女子俏皮一笑,宛若枯萎農田,千萬朵鮮花盛開。


    伴著無數倒吸涼氣的聲響,她端著淺淺的笑容,提起蓑衣的一角,猶如提著公主的裙擺,優雅而又大方道:


    “冥燈夜氏,第71代少皇·夜雯妃,見過諸位族兄、族姐。”(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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