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轉瞬即逝。


    這是夜寒君踏入修羅大墓以來的第99年,距離出墓,還有最後一年。


    然而,歲月如流,樸實無華。


    他倘佯在遠古宙時期的知識洪流中,每日如烈火燃燒,神庭飽滿,精神高亢,徹底失去了時間上的認知。


    艾姬芙拉、絕弦、花燭、鵝大仙、瓜瓜、奇美拉幼崽、隕石巨人、秘法菊妖——日日夜夜煉化聖靈印痕,位階不斷精進的同時,同樣不知今夕何年、明日歸何處。


    “嘩~~~”


    風平浪靜的血海,忽然蕩起道道漣漪。


    雙眸緊閉的夜天子,以一種平躺的祥和姿勢,緩慢從海底升起。


    他睜開眼,光陰在他的瞳仁中留下了亙古無法抹除的痕跡,那是穿透靈魂的沉靜和穩重。


    仿佛風霜難蝕其骨,滄海難填其心。


    所立之處便是光芒聚集之點,翩翩少年之風采,鮮衣怒馬之芳華,令人目不暇接。


    “前輩,您醒了?”


    手捧卷軸的夜寒君,緩緩收斂魂力。


    如同漩渦一樣瘋狂轉動的漆黑之眸,滄桑淡化,靈慧重現,風華依舊。


    “說好的小睡片刻,一睡數十年,真有您的。”


    一旁,夜流螢也放下卷軸,恢複清醒的同時,第一時間吐槽。


    “我在這沉睡了十二萬年,百年光陰於我而言,難道不是‘片刻’嗎?”


    夜天子不見屈膝,九十度翻轉身體,直接從平躺變成站立,神態自若道:


    “大墓還有一年就要關閉。”


    “截止目前,丫頭你的兩頭契約眷靈,一共收納7枚聖靈印痕。”


    “這小子,契約眷靈加上奴役的仆從,再加上奇美拉的小崽子,共收納55枚。”


    “這般數量,足以在關鍵的時刻,起到關鍵的作用。”


    “但這還不夠,夜氏真正缺乏的,從來不是至聖級別的戰力。”


    夜天子的目光,唰的一下落在夜寒君的身上,依然是處變不驚的淡定模樣:


    “你還有最後一件事需要完成,做好準備了嗎?”


    夜寒君思索數秒,自語道:


    “前輩這裏,該不會還有「神靈印痕」吧?”


    “聖靈對封神級別的戰場,施加的作用的確微弱。”


    “既是始祖的後手,想來還會有更強的手段……”


    “是也,非也。”


    夜天子先是點頭,又是搖頭,淡淡道:


    “相處這麽久,你們難道還沒有猜出我的身份?”


    “猜來猜去,終究不算數。”


    夜流螢瞧了眼夜寒君,迴頭咕噥道:


    “您吧,肯定和始祖同一個時代,也是遠古宙時期的骨灰級老前輩。”


    “我曾經猜測,您是始祖的長輩,是祂老人家的直係親屬。”


    “夜寒君不認可這個推斷,一口否決。”


    “所以?”


    夜天子似笑非笑,眸光掠過夜流螢,再次鎖定夜寒君:


    “你認為,我是誰?”


    淡淡的壓迫力,迎麵撲來。


    夜寒君抱了抱拳,有條不紊道:


    “雖然會有困惑的地方,譬如說前輩直接稱唿始祖的名字,對於大戮神也沒有太多的尊敬。”


    “但冥思苦想,此地喚作‘修羅之墓’。”


    “您又坦然說,這是您的沉睡之地。”


    “左右衡量,真相,其實已經擺在眼前。”


    說著,夜寒君低下頭來,右手撫在胸口,畢恭畢敬道:


    “您說是吧,修羅弓大人?”


    “哈哈哈——”


    夜天子仰天大笑,隨著衣袍獵獵作響,一朵朵血花盛開在血海中,皆是嬌豔欲滴,美不勝收。


    “當年,我尚未封神前,夜修羅擔心我飛升失敗,預留了一道後手,以防不測。”


    “但我成功了,這道後手,在當時失去了作用。”


    “後來,他將這裏重新修繕,改造成後人的試煉之地,提供鮮血的磨礪和豐厚的財寶,托舉後人的成長,一個又一個萬年。”


    “等到我的本體,徹底戰死後,大墓第十九層重新運轉,我本體絕大多數的碎片,全都被傳送至墓中,散落在各個角落,等待後人的收集與聚攏……”


    “轟隆隆——”


    一聲巨響,屍山向著兩側崩開。


    一座長度超越千米的巨型水晶棺,盤亙於中央,如樹根密接,又如山巒重疊,夢幻中點綴著巨龍的雄姿,晶瑩中閃耀著星辰的光輝,一眼便是永恆。


    夜寒君和夜流螢,深吸一口氣,如久夢乍迴,驚魂難定。


    “轟隆隆隆隆——”


    巨大的棺蓋,緩慢推開。


    無數暗紅色的光影晃動,細細看去,居然是一塊塊金屬碎片。


    小的隻有指甲蓋那麽大,大的足以覆蓋麵部。


    但它們流淌出來的神性,隻是一絲一縷,便能扭曲空間,賦予死亡的恐怖。


    若有若無的殺機,更是一點點滲透血肉,叫人膽裂魂飛,毛骨悚然。


    “嗡嗡嗡——”


    因為探索的時間太過於有限,夜流螢根本沒有尋找修羅弓碎片的機會。


    夜寒君卻有足足六枚,不僅整個右臂都被覆蓋,連肩胛骨也涉及一部分。


    這個區域內的皮膚,此前折射著幽幽的暗紅色光澤,如鱗似甲,神異非凡。


    此時此刻,似是受到外界的吸引,它們褪去暗色,爆發更加璀璨的紅芒,眨眼間如鮮血一樣殷紅。


    很快,風徐徐吹,寒冷直入骨髓。


    夜寒君死死捏著拳頭,幽冥地府在他的背後顯化。


    就著滾滾黑霧,鬼兵魔將咆哮嘶吼。


    就著滾滾灰雲,另有一扇遠古石門,猶如跨越時間,穿梭歲月光河,屹立此間,巍峨不倒,如山壯闊。


    相較而言,源自夜隱的「疾愈之海」,如同暴風雨中的纖細船隻,擠壓在兩大異象之中,搖搖晃晃,隨時可能傾覆。


    “吾之真名,夜天子!”


    血衣少年飄然而飛,稍縱之隙,已然入主棺槨。


    他探出手掌,綻放星辰血光的碎片,有如在迴應他的觸摸,時而如鳥橫縱排列,時而如蝶輕盈起舞。


    須臾間而已,彩虹彌天,汪洋般沸騰燃燒的古老生命磁場,散發出絢爛奪目的神光異彩,就連屍山血海也為之驚慌萬狀。


    夜寒君和夜流螢,忍不住弓下腰背,再難直視這個身影。


    不遠處的鵝大仙、花燭、奇美拉幼崽……也都一個個竭力遏製著拜服在地的衝動,維穩心神,強行鎮定。


    一貫穩重的絕弦,除了音律之道,其他向來不放在心上。


    但這一刻,它居然發出低沉的嘶吼聲,恍如野獸堵在喉嚨口的咆哮。


    伴隨著鏘鏘鏘彈奏起來的琴音,整個琴身都在劇烈抖動。


    “這就是……始祖的戰兵……”


    “遠古兵神……修羅弓……兵獸中的頂級王者……”


    夜流螢喃喃,難以掩蓋的敬畏之色,清晰地呈現在每一個微表情中。


    聯想到某個更加驚悚的信息,她硬著頭皮,輕聲問道:


    “前輩……你該不會還沒有死透吧?”


    “始祖隕落於近古宙第五紀元初期,連帶著祂的兩大封神之胎,一並消亡。”


    “傳言,大戮神形神俱滅,連一點點細胞碎片都沒有殘留。”


    “因為血統的特殊性,沒有任何一個惡魔繼承祂的血脈,死亡之時,意味著大戮神一脈就此絕跡。”


    “但各種意義上都屬於長壽物種的兵獸,隻要好好保養,理論上能活很久很久。”


    “您又是這個派係下的至高神祇,難不成蟄伏多年……您又活了過來?”


    “想多了。”


    夜天子輕笑,“死而複生,談何容易?”


    “我隻是本體在世時的一縷分魂,本體死後我繼承了祂的記憶和遺願,僅此而已。”


    “原則上,我的任務隻有一個,那就是鎮守大墓,維持這裏的正常運轉。”


    “但,倘若家族有難,我也無法置之不理。”


    夜天子捏住一片碎片,嘴角勾勒笑容,不容置疑道:


    “夜修羅的子嗣——夜寒君。”


    “我要入駐你的血肉之軀,與你一道離開大墓。”


    “倘若你渡劫失敗,慘死天道之手,我會將你的肉殼逆轉為「屍兵」,臨時維持契約印痕的穩定性,確保至聖印痕隨時都能啟動,然後予以夜氏的仇敵……慘痛一擊。”


    “若你渡劫成功,開創五個宙元以來的奇跡。”


    “那你將代掌修羅殘弓,一旦族群遭厄,血海重臨冥燈深淵,隕落的神話兵獸,將會顯露巔峰時的神聖姿態……燃盡最後的光熱。”


    夜天子以極度平靜的語氣,述說著波瀾壯闊的話語。


    夜流螢咂舌,瞧瞧夜天子,瞧瞧夜寒君,緘默不言。


    處於焦點位置的夜寒君,心念如電,如夢如幻。


    “原來如此……”


    “大墓中……遺留著神話的戰力,依然是族群底蘊的一部分……”


    “而這樣的力量,將與我融合……充盈我的血肉?”


    “放心,我會收斂絕大多數的神性,不會對你的身體形成負擔。”


    “當然,可能會有輕微的容顏變化,比如頭發變個色、眼睛變個色什麽的。”


    “這些很好搪塞,你就當中了一個詛咒,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會有消失的一天。”


    夜天子漫不經心,平淡如常道:


    “做好準備了嗎?”


    “最後一年,你將體會此生最大的痛苦。”


    “不過,即便你厄運纏身,我也能確保融合百分百成功。”


    “呱!”


    瓜瓜忍不住插話道:


    “大蝌蚪,你要變成人形兵獸了!”


    “破抹布是災神的容器,你是兵神的容器,可以分庭抗禮了!”


    “小家夥。”


    夜天子忽然望向瓜瓜,嚴肅提醒道:


    “離開這裏後,除了夜寒君,其他生靈無論人獸,關於我的一切記憶都會被封印。”


    “但你的血脈擺在那裏,我不想強行傷害你。”


    “離開這裏以後,你要是模模糊糊還記得我,記住,不該說的一個字不準說,全都憋在心裏。”


    “要是因為你,導致這道殺手鐧失去隱秘性。”


    “你的眷主將陷入生存危機……包括你,下場必然淒慘。”


    “這麽嚴重呀?”


    瓜瓜先是歪了歪腦袋,而後拍著胸脯道:


    “好啵,本瓜知道了!”


    “本瓜會扮演一個合格的‘失憶者’,裝傻裝到底的!”


    “我也會忘記?”夜流螢眨了眨眼,一臉無辜。


    夜天子聳了聳肩:


    “你隻會記得,來到大墓以後,你意外和夜寒君匯合,然後看了很久很久的古書……收獲滿滿。”


    “至於夜寒君,對外的說法,他會進入少皇殿,闖五關斬六將,曆經千死,得少皇之石,提前轉職「地獄判官」,重塑少皇之身……”


    “合著我就是大墓百年遊唄。”夜流螢吐糟,“算了,習慣了。”


    “失去記憶不一定是壞事。”


    夜天子微微一笑,打了個響指:


    “我要開始了。”


    “撕拉——”


    在夜寒君的視角下,巨棺中的碎片上下騰飛,忽然化作一道鮮血洪流,一股腦將他淹沒。


    骨裂的脆響,接二連三。


    如柱的鮮血,稀裏嘩啦亂噴。


    劇痛,就這麽侵蝕大腦,進而傳遍四肢百骸。


    可夜寒君連慘叫也發不出,就像是一灘爛肉,緩緩軟倒在地,雙眸空洞,意識全無。


    下一瞬,他捂著喉嚨驚醒。


    仿佛有一柄柄尖銳的刀刃,一次次穿過心髒。


    身如火焚,魂如電擊,無邊的痛苦化作無底的深淵,盡情將他吞噬幹淨。


    “痛……無上的痛苦!”


    “夜寒君……你也懂得快樂的真諦嗎?真是太好了!”


    旁觀的默,突然高興地拍打觸腕。


    瞧見破抹布如此興高采烈,瓜瓜皺著鼻子,一把別過頭去,不忍心看到大蝌蚪淒慘可憐的樣子。


    ……


    時間慢慢流逝。


    焦灼的等待,因為日常所見之景,太過於血腥殘酷。


    等到第二個月的時候,夜流螢也背過身去,繼續閱讀古籍,逼著自己轉移注意力。


    能夠聚精會神呆在旁邊的,隻有默和瓜瓜。


    一個手舞足蹈,像是感同身受,每一天都很開心。


    一個鼓著腮幫,經常用手擋住眼睛,偷偷瞄一眼,於心不忍。


    “嘶嘶!嘶嘶!!”


    “唿嚕……唿嚕……”


    “鏘——鏘——鏘鏘——”


    蛇首也會經常過來看一眼,確認夜寒君還活著。


    獅首每一天都在睡覺,沒有人管它,每一天都在度假。


    絕弦不再吸收聖靈印痕後,開始彈琴。


    伴著血海滔滔,波光粼粼,婉轉的琴音,正是它最喜歡的「明湖吟」。


    花燭、鵝大仙,以切磋實戰度日。


    艾姬芙拉,日日研究珍珠女王、珍珠女皇等守護聖靈寶貴的記憶,興致盎然,因為無人打攪,十分的悠閑自得。


    “嘩~~~”


    肉眼可見,夜寒君剪短的頭發,一寸寸變長。


    它的顏色不再濃稠如墨,仿佛是夜空下點綴的赤紅星辰,紅芒映照其上,燦爛勝火,輝煌如日。


    發質也不再適中,堅硬如鐵,像是一柄柄劍插在頭上,上可破雲斬霧,下可斷江劈海,神異無雙。


    令人驚恐且敬畏的氣息,由弱到強,最終盈滿夜寒君的赤裸身體。


    這一日,淒厲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已經失去人類概念的血肉之軀,瘋狂汲取血海中的能量,從胚胎開始發育,先後經曆嬰兒、少年、青少年的過程,趨於成熟後,形態徹底穩固。


    夜寒君睜開眼,隻見紅光一閃,直視他的夜流螢悶哼一聲,額頭處竟有兩道血線緩緩滴落。


    “不是說收斂神性嗎?看一眼都不行……這還算人嘛?”


    夜流螢嘀咕,心裏卻是鬆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石塊,終於迴落。


    “好漂亮……”


    瓜瓜張開小嘴,連帶著羊首,都是一臉驚奇。


    成為修羅殘弓的容器後,夜寒君的五官並沒有偏移,無論正麵還是側麵,他還是他。


    但是……除了頭發的轉變,最大的變化體現在瞳仁。


    夜氏族人,血脈越是純粹,瞳仁的色彩越是漆黑。


    這個特質,隻有當覺醒的職權,牽扯到特殊的權能,才有可能轉變。


    然而,此時的夜寒君,雙眸燦亮如血,神芒無限。


    在原本的漆黑瞳仁以外,額外又多出一顆血紅的瞳仁,占據眼眶中更大的比例。


    非要用形容詞描述的話,夜流螢、瓜瓜、鵝大仙……大夥能想到的詞隻有一個,那就是“妖異”。


    “一目兩眸,這不是古老傳說中的重瞳者嗎?”


    “這可是非常罕見的特征,往往用來代表權利,是遠古時期帝王的象征……”


    夜流螢湊近,不信邪似的,繞著夜寒君一頓看,邊看邊問道:


    “怎麽樣,有什麽感覺?”


    “這可是始祖的戰兵,縱使隻是隕落後的碎片和殘靈,威能也難以言喻……你真的沒事?”


    “沒事。”


    夜寒君定定地注視著虛空,慢慢脫離恍惚的狀態,繼而輕歎道:


    “我看到了始祖……零星的戰鬥畫麵。”


    “敵人明明逃出十萬八千裏,甚至轉移到了另一片空間,嚴防死守之下,依然是一箭穿心,相當的蠻不講理……”


    “畢竟是封神戰兵呐。”夜流螢感慨,“家族裏那些大長老,要是知道你的體內藏著修羅弓的殘靈,怕是激動得說話都不利索。”


    “就連聖人,有一個是一個,誰能淡定?”


    “可惜,離開這裏,我的記憶會被封印,想要見到他們精彩的表情,不知要等多久。”


    “不會太久……”


    夜寒君止住話頭,猛的望向劇烈晃動的屍山血海,喃喃道:


    “大墓要關閉了……”


    “我們被傳送出去的同時,職權灌體……即將開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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