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是我的妻室,是你的嫂子。」杜承軒提醒裴昊朔道。


    「好吧好吧,那女的是我嫂子。」裴昊朔十分不滿意杜承軒打斷了自己的話,奈何杜承軒做出了「你不改口我就不聽」的模樣,裴昊朔隻好改口,說道:「你是讀書人啊,怎能娶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姑娘為妻呢?對你和你們杜家的名聲都不好啊。」


    杜承軒說道:「誰告訴你我的妻子目不識丁了?我告訴你,別看不起沅沅。就拿作畫來說吧,你以為你畫得好,世間無人能敵了?哼,我的沅沅可會畫畫了,且她的畫還自成一體,保準比你這受了名師指導的人還強些。」


    裴昊朔瞪大了眼睛,惱著地道:「你發瘋了吧,竟然拿我和個婦道人家比!」


    「那就賭個?」杜承軒道:「若是沅沅輸了,以後我便承你為兄,雖然我比你年長兩歲。若是沅沅贏了,你就認她做嫂子,進出都要向她行禮問安,如何?」


    裴昊朔一聽還真賭上了,顯而易見的,在杜承軒的心裏,自己已經輸給謝沅沅了,不由得惱火道:「賭賭賭!」


    杜承軒,迭聲地命下人們拿著筆墨、宣紙來,又嚷著快去請少奶奶來。


    謝沅沅還以為出了什麽事,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一聽說杜承軒讓自己和裴昊朔比試畫畫,謝沅沅的頭搖成了撥浪鼓。


    「我一個婦道人家,平時寫寫畫畫的,不過也就是為了畫幾張花樣子罷了,哪裏敢在你們這些滿腹經綸的相公們麵前賣弄。」她斷然拒絕。


    這時已經有下人將榕樹下的兩張桌子給整理好了,杜承軒將謝沅沅拉到了一邊,一邊替她研墨,一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別怕他,你畫得比他好,信我。」


    杜承軒從不曾與她這樣靠近過,自他嘴裏唿出來的熱氣,直往她的耳邊吹,搔得她酥酥麻麻的,有些難受,又似乎是些其他的異樣感受。


    謝沅沅麵紅耳赤的,有心想要推開他,又怕自己在人前失了禮,隻好強忍著羞意,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心裏卻七上八下的。


    那裴昊朔是杜承軒的同窗好友,自然是專門學過畫的,可她卻隻是當年父親還活著的時候,曾經手把手地教過她。但那時她畢竟年幼,後來父親去世了,家中經濟一落千丈。謝沅沅感念母親撫養幾個孩子不易,再沒提過要求讓母親買紙筆迴來,隻是後來弟弟開蒙入學時,她用過弟弟的紙筆畫過幾幅畫,僅此而已。


    也不知杜承軒哪來的自信,居然說她畜畫比裴昊朔好,他什麽時候看到過了?


    謝沅沅本有心再推托一番,奈何杜承軒已經親自替她研起了墨,旁邊的賓客也都屏息以待,看這架式竟是騎虎難下了。她有些緊張,轉頒求救似的看著杜承軒,沒想到他卻給了她一個俊朗又燦爛的笑容,她隻得視死如歸地拿起了筆。


    謝沅沅有些微微地怔忡,不過幾息,心中便已有了成算,隻見她的皓腕輕抬,毫不猶豫就落了筆,而那筆尖一觸到宣紙,便再也停不下來了。


    裴昊朔一旦作畫,便將身邊一切都摒棄在外,他神情凝重,好似多了一層結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入內。


    而謝沅沅則與他不同,她像是完全放開了自己,神情如海一般溫柔寬廣,唇邊淺淡的笑意讓旁人能輕易感受到她的喜悅和滿足。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和風格放在一處,就像黑與白的強烈對比,原本看笑話的眾人紛紛收拾了心態,將自己融入了二人的情緒中。


    大約唯一在狀況外的,就是杜承軒和唐書薇了。


    杜承軒含笑望著謝沅沅,滿是一副欣賞的心態。他見了她用殘花敗葉堆起來的小狗和栩栩如生的木棉花,他便猜測她是喜歡畫畫的。於是便故意放了些紙筆和墨條在她的房裏,果然,後來他又有幸看到了她畫的幾幅畫,都是寥寥幾筆勾,卻充滿了野趣與靈性,很是驚豔。


    然而他光見過她的畫,卻沒見過她畫畫的樣子,原來她作畫的時候這麽美,整個人像會發光似的。自己怎麽完全沒有發現呢?杜承軒心中暗自感慨,他覺得自己撿到了寶藏,發誓要要好好珍藏。


    唐書薇呆呆地看著謝沅沅,先前她還以為謝沅沅不識字,但是看謝沅沅拿著筆的姿勢,為什麽這麽好看?不對,謝沅沅是她的情敵啊,她怎麽可以覺得謝沅沅長得又美麗有


    賢慧呢,哎呀呀不看她了。於是唐書薇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裴昊朔的身上。


    唐書薇愣住了,她從未見過神情如此專注的表哥,而且表哥正經起來好帥啊。說起來,正因為裴昊朔是她的表哥,兩人幾乎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所以唐書薇已經很久沒有認真看過她表哥一眼了。這麽認認真真一看,欸,其實表哥的美色完全不在杜承軒之下嘛,為什麽她以前沒有注意到呢?


    謝沅沅與裴昊朔幾乎同時放下了筆,眾人立刻圍了上來。


    裴昊朔畫的是山水,雄奇冷峭的山脈突兀地矗立在正中,山上一片荒蕪,鱗峋的山石讓人有一種蒼涼的孤獨感油然而生,而山腳下是一片汪洋,浪花反卷聲勢浩大,一靜一動強烈的視覺衝擊,讓人心情激蕩,心生孤寒之意。


    「太好了。」杜承軒第一個鼓起掌來,他這話倒不是敷衍,是真覺得裴昊朔畫得很好,意境深沉讓人動容。他不知道裴昊朔為何會忽然有這種蒼涼的孤寒之意,他覺得自己對這個好友還是了解不夠。


    見杜承軒這個主人都這麽坦蕩,眾人立刻跟著叫好,都是有基礎的人,自然看得出裴昊朔的畫好不好。


    謝沅沅默默地點了點頭,對裴昊朔道:「我輸了。」畫皮難畫骨,畫骨難畫心,而他的畫完美地呈現了他的心意,這份功底她是遠遠比不上的。


    裴昊朔點頭致意,將目光投像謝沅沅的畫。


    那是一幅春日戲蝶圖,旭日初昇,綠草茵茵,牛自在地在草地上吃草,幾個胖乎乎的小孩在草地上捉蝴蝶,或大笑、或調皮、或小心謹慎地逐漸靠近,表情各有不同,蝴蝶成群結隊地翩然飛舞,蚱蜢蹦蹦跳跳的,似在奔逃。


    與裴昊朔的蒼涼孤寒不同,謝沅沅的畫則活潑而熱鬧,市井之中散發著清新的俏皮味道,看著教人跟著愉悅起來。


    裴昊朔看了許久,然後道:「不,是我輸了。」


    眾人不解,謝沅沅的畫雖不錯,但意境上明明就輸了啊。


    裴昊朔指著畫的一角,眾人睜大了眼睛,才發現草叢裏的大石上還側躺著一個人,那人穿著蓑衣、戴著鬥笠,正用滿麵笑容,眼神慈愛地望著畫中小孩們,細細看去,竟在他的眼中發現一絲絲眷戀與不舍。


    將整幅畫的點睛之筆放在一雙被草半遮半掩的眼睛裏,這是取巧也是冒險,若是遇到不懂畫的人,這幅畫便是毫無特色的畫,隻有懂得的人才會知道畫的好。


    一時之間,眾人都十分難以取舍,兩幅畫都很好,到底誰最好卻是難分伯仲了。


    謝沅沅有些感動,這份小小的心思她以為沒人能看得出來。


    沒錯,幾乎被草地淹沒的人是她的父親,這是她兒時記憶最深刻的一個場景,那時候她與弟弟、妹妹們玩得十分開心,不經意間迴頭,發現父親正飽含深情地看著她們,那時候她不懂,隻覺得那個眼神讓她很難過。後來她才知道,當時父親已經病入膏肓,他是舍不得他的這些孩子才會有那樣的眼神。


    這下子,連杜承軒也不知道要如何評判了。


    裴昊朔盯著謝沅沅的畫看了半晌,突然一掃眉眼間的陰霾,重新露出爽朗、燦爛的笑容,說道:「一個是自憐自苦,求不得的狹隘;一個是舍不得、放不下,卻深情坦然,論境界,確實是裴某輸了。」卸下心中的壘塊,他的世界彷佛完全變了一番模樣,有些事情,他知道要怎麽做了。


    「嫂子,請原諫我的唐突和無禮。」裴臭朔認真地灣腰向謝況一沉道歉,態度鄭重而堅決,任誰都看得出,他是打從心眼裏對謝沅沅生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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