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天道輪迴,沒有人可以例外。


    在第一個春秋戰國霸主齊桓公呂小白在位後期,留下“管鮑之交”美名的管仲,也終於到了駕鶴而去的時候。


    有史記載,同樣垂垂老矣的齊桓公去看望臥病在床的管仲。


    齊桓公問管仲:“群臣中誰可以代你為相?”


    管仲說:“了解臣下沒有人比得上君主。”


    齊桓公說:“易牙如何?”管仲迴答:“殺掉孩子來討好君主,不合人情,不可以。”


    齊桓公說:“開方如何?”管仲迴答:“背棄親人來討好君主,不合人情,難以親近。”


    齊桓公說:“豎刁如何?”管仲迴答:“自己閹割來討好君主,不合人情,難以親愛。”


    齊桓公說:“常之巫如何?”管仲迴答:“死生,是無法逃避的;疾病,是人體失常所致。君主不順其自然,守護根本,卻完全依賴於常之巫,那他將對國君無所不為了。


    齊桓公和管仲的這番對話,自然也同樣傳到了其他人耳中。


    而在管仲死後,齊桓公恰恰就重用了易牙、豎刁、開方、常之巫等人。


    僅僅兩年,一代霸主齊桓公就被易牙、豎刁等人軟禁在宮殿之內,最後生生餓死,直到屍體發臭、屍蟲都爬出了窗子,才被發現。


    齊桓公的五個兒子為了爭搶王位,一場亂戰。


    易牙、豎刁等人也趁機對管仲的後人清算。


    為了避禍,管仲後人都逃到封地戶牖(huyou)(後世河南蘭考縣一帶)。


    而戶牖,正是齊桓公“葵丘會盟”之地所在。


    “葵丘會盟”之後,標誌著齊桓公正式成為公認的第一位春秋霸主。


    而將戶牖這個見證齊桓公霸主之位的地方,封給管仲做為封地,也可見齊桓公對管仲的寵信。


    隨後,齊國經曆了連串的國君更換,從易牙、豎刁等人推出來的公子無詭,再到逃奔到宋國的齊孝公重新繼位。


    齊孝公死後,齊孝公弟弟公子潘指使衛開方殺死齊孝公兒子,自己繼位為齊昭公;


    然後齊昭公死後,齊昭公弟弟公子商人殺死齊昭公兒子,自己為齊懿公……


    再到荒淫好色的齊懿公被齊國群臣所殺,又將齊懿公的弟弟公子元給迎迴來做了齊惠公……


    可以說,在齊桓公死後能夠爭奪王位的五個兒子,真正是每個人都過了把齊王的癮。


    短短不過二三十年,曾經的春秋霸主齊國,就經曆了五個國君,國力也在連年的內亂中損耗殆盡,再無力稱霸諸侯。


    而在這其中,管仲的後人其實是最難受的。


    易牙和豎刁擁立的公子無詭,短短不過三個月,公子無詭甚至連年號都沒定下來,就被宋國等諸侯國擁立的齊孝公帶人殺迴齊國,給噶了。


    有擁立之功的易牙和豎刁,早在公子無詭還沒死之前,就被齊國大夫國氏和高氏的帶領下給誘殺了。


    可是衛開方卻是齊昭公的人,將管仲的子嗣收拾了一通。


    待到齊懿公繼位,因為當年跟管仲的恩怨,齊懿公更是直接收迴了當初封給管仲的封地和爵位,將管仲的子嗣投進了牢獄。


    為了保命,管仲的後人四處奔逃,其中第七代孫子管修,逃到了楚國,被楚王封為陰邑(後世襄陽老河口)大夫。


    陰氏由此而來。


    數百年的發展,陰氏一族在楚國境內開枝散葉,而陰清漪這支在新野的陰氏一族就是其中極為出名的一支。


    管仲在商業上的天賦,似乎經過數百年傳到了陰清漪這支的祖上。


    陰清漪祖上,重新拾起了老祖管仲開創的行業,內閭。


    在楚地各個大城中開設了不少的“內閭”,甚至一度將業務擴展到了臨淄、洛邑等等工商發達的大城中。


    連年的戰亂,陰氏一族很是收羅了不少無家可歸的女子。


    陰氏一族憑著祖上餘蔭以及大夫的身份,拿著錢帛和女子開路,即便是在七國混戰之時,在東方諸國也是混的風生水起。


    等到大秦滅楚,一統天下後,陰氏一族在各地的產業委實頗受打擊。


    除了戰亂的因素外,嚴苛的秦律也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大秦律,鼓勵農耕,鼓勵生育,加之商賈之事本就是粗鄙之業,蓄養眾多女子的陰氏一族,在各城的內閭很是被打擊了不少。


    雖說還沒到傷筋動骨的時候,卻也讓陰氏一族很多的財富飛灰湮滅。


    偏居一偶的大秦同東方六國不同,達官顯貴多是在府中蓄養女奴。


    這些女奴,除了自己平時玩樂外,在來了極為尊貴的客人的時候,也拿出來做為招待,給客人暖被窩。


    當然,盡收六國之地的始皇帝,同樣也盡收六國美人。


    “關中離宮三百所,關外四百所,皆有鍾盤帷帳,婦人倡優。”


    就是說的始皇帝大肆蓄養六國宮室美人之舉。


    至於如今還在籌建的六國宮室,同樣也是為了安置六國美人所為。


    在這樣的氛圍下,行賤業的陰氏一族自然落不得好。


    許多的內閭被關閉,大量的女子被收歸府衙,許多都被各級吏員給貪墨,成為家中女奴。


    陰氏一族雖說跟楚地的權貴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秦滅楚之後,原來楚地的權貴們,要麽死要麽跑的不知所蹤。


    適時,大秦在原東方六國各地置郡縣,闞悻也因為李斯的舉薦,成為南陽郡守。


    初來乍到的闞悻,想要有政績,自然需要南陽當地大族的支持。


    在新野縣令祁寒的引薦下,陰氏一族也就順勢拜了闞悻的碼頭。


    始皇帝遷徙天下富戶到關中,也正是闞悻在其中幫忙,才讓陰氏一族免去了全家遷到關中這一劫。


    當然,陰氏一族的主業上不得台麵,也是其中一個很大的因素。


    經過此事,陰氏一族更是對闞悻言聽計從。


    而闞悻呢,也想通過陰氏一族安撫藏在南陽郡的楚人遺族,尤其是在近一年六國遺族屢屢掀起波瀾的情況下。


    南陽郡安穩,闞悻才有政績,而闞悻同樣也能通過陰氏一族得到錢財,陰氏一族得到庇護,也算是另類的雙贏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一次,陰清漪嫁給闞悻成為第十六房妾室,其實說到底還是跟嬴高有關。


    廷尉府傳令天下各郡密捕項梁和項羽叔侄兩的事情,陰氏一族身為南陽大族,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而且因為跟闞悻的良好關係,陰氏一族知道的遠比一般人要多。


    廷尉府密捕項梁、項羽叔侄兩人,來自於丞相李斯的授意。


    做為曾經的楚地權貴上大夫一族,陰氏一族跟項氏一族自然是極為熟悉的。


    甚至於項伯自鹹陽逃到下邳,項羽籌集錢帛等物尋到曹咎救櫟陽獄的項梁,都曾得到過陰氏一族的幫助。


    這些闞悻不知道,但是陰氏一族自己心中卻是門清的。


    朝中風向陡然變化,李斯親自下令要緝拿項梁和項羽叔侄,甚至是死活不論,可是將陰氏一族給嚇的不輕。


    闞悻雖說收了陰氏一族很多的孝敬,但是對朝中的政令還是很上心的,更不要說,緝拿項梁和項羽是出自李斯的授意。


    所以,闞悻首先就尋到了跟很多楚人遺族有聯係的陰氏一族。


    這些年正是得益與陰氏一族從中調和,南陽郡才能波瀾不驚,隱匿起來的楚人權貴們沒有給闞悻添亂。


    如今最大的靠山李斯要尋項梁和項羽叔侄兩的晦氣,而且還是一副非要抓住不可的模樣,闞悻哪裏還會顧忌平日裏跟陰氏一族你儂我儂的交情。


    麵對翻臉不認人的闞悻,陰氏一族自然是心中憤懣無比,可是在闞悻說出乃是丞相李斯要捉拿項梁和項羽後,陰氏一族很快就跪了。


    說是新野大族,可是僅隻一個新野縣令祁寒都能讓陰氏一族欲仙欲死,更不要說闞悻以及闞悻背後的李斯了。


    陰氏一族一五一十的將跟項羽和項伯的交情都告知了闞悻,甚至於還將一些隱藏在南陽郡的楚人權貴都交代了。


    可是闞悻最想知道的項梁和項羽的下落,陰氏一族真正是不知道,自然答不出個所以然。


    眼見連滅族之禍的威脅都說出來了,陰氏一族還沒有吐露口風,闞悻隻得失望而歸。


    雖說闞悻能夠翻臉不認人,但是陰氏一族始終在項梁和項伯的事情上做了些手腳,所以陰氏一族的族長陰偈隻得厚著臉皮尋到了新野縣令祁寒。


    在祁寒的做媒下,本也想繼續跟陰氏一族和睦共處下去的闞悻,再加之陰清漪美名在外,闞悻自然就順勢答應了陰氏一族的聯姻之舉。


    如此,才有了陰清漪嫁入郡守府為第十六房妾室的事情。


    坐在房舍中的嬴高聽完闞榮的講述,有些訝然的看了闞榮半響。


    “汝將這些都告知吾,就不擔心吾懲治汝父?”


    嬴高看著闞榮道。


    這客舍內就他跟闞榮、嬴山三人。


    至於胡亥,當時說的話是很倔,但是身體卻很誠實。


    進了客舍終究還是沒忍住,去吐了。


    “下臣等性命,本就是太子仁慈,才能苟活,下臣不言,父親也定會全部告知太子。”


    闞榮躬身迴道。


    聽到闞榮這話,嬴高點點頭。


    總算腦殼裏麵不全都是漿糊。


    其實對各地郡吏,跟六國遺族勾搭的事情,即便闞榮不說,嬴高心中也清楚。


    甚至不止嬴高清楚,大秦朝堂上,很多重臣也都門清的很。


    始皇帝蘭池遇刺,要說沒有朝中權貴的幫忙,那些遊俠們不可能如此精準的等到始皇帝。


    隻是因為始皇帝出於種種原因不想深究,又可能是因為想要借機尋個由頭將關中的遊俠們殺一波。


    所以,蘭池遇刺的事情,除了許多的遊俠被波及慘死外,始皇帝並沒有對朝中重臣深查。


    朝堂上尚且如此,下麵的郡縣,更是直麵許多紮根當地幾代十幾代的六國遺族,又怎麽可能例外?


    所以,即便闞榮不說,嬴高也很清楚,闞悻跟陰清漪的這喜事,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讓嬴高真正意外的是,陰氏一族竟然是管仲後人,而且還將管仲的勾欄之業給撿拾起來了,搞的風生水起。


    那麽,知道自己身份的陰清漪,這個時候來尋自己,又是為了什麽?


    闞榮見嬴高皺眉不說話,自然不敢打擾,安靜的躬身候在一側。


    “如今陰氏一族的內閭之業,都在何處?汝可知曉?”


    “迴太子話,宛縣有兩處,新野有一處,洛邑一處,臨淄一處,江陵兩處,彭城一處。


    這是如今陰氏一族還在經營的內閭,其餘內閭,多被郡吏查抄。”


    闞榮倒是如數家珍。


    想想倒也正常,闞悻顯然將陰氏一族當做了自己斂財的工具。


    既然是工具,闞悻自然要了解清楚陰氏一族到底有多少產業。


    竟然連南郡郡治江陵也有兩處麽?


    看來,陰氏一族的基本盤還是在楚地了。


    “去將陰清漪請進來吧。”


    想到這裏,嬴高扭頭對嬴山道。


    “喏。”


    嬴山出門對著候著門外的鐵鷹劍士低語幾句,然後又迴到房舍中。


    雖說郡守府外的事情已經過去,但是嬴山也已經通過胡亥和啟的口中知道了當時發生的種種,自然不敢再輕易離開嬴高半步,以免讓嬴高陷入險境。


    很快房舍外就有腳步聲響起。


    “民女陰清漪,見過太子。”


    陰清漪進房後,直接拜伏與地道。


    “僅隻你與侍女兩人,看來汝未曾將吾的身份告知族中長者,


    闞悻已經解除婚約,汝已得了自由之身,為何又來尋吾?”


    嬴高對陰清漪的觀感說不上好壞。


    陰清漪有膽子逃婚,確實讓他很是意外,不過也僅隻與此罷了。


    但是冒然將無辜之人拉到跟郡守府這樣的龐然大物對立的行為,卻是讓他很不喜。


    如果不是他,換做任何一個人,怕是此刻連命都沒有了。


    追求自己的幸福沒有錯,但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卻將無辜的人牽連,那就是自私了。


    尤其是在陰清漪明知已經被郡守府發現的情況下,還拉著自己不放。


    這已經是有些故意為之、拉人下水的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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