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紅的寒陽已經羞羞答答的隱去了半邊臉,又似乎有些留戀白日的喧囂,正努力將一天裏最後的光芒灑向大地。


    因為下午時分少府四出奔告上郡大捷的騎士,而整個沸騰起來的鹹陽城,也隨著漸落的夕陽而緩緩重新寧靜下來。


    寒陽落山、夜幕籠罩那一刻,就是宵禁之時。


    該到歸家之時了,所以街麵上的行人很是稀少,寥寥幾個也盡皆都是腳步匆匆。


    一輛兩駕黑漆馬車從驪山之中駛出,沿著渭水南岸緩緩進入鹹陽城。


    駕車的垂髫(tiao)童子(12\/3歲)顯然對路線極為熟悉,左繞右繞,最終在一棟巨宅前停下。


    巨宅高高的門廊上,“太尉府”三個鎏金小篆熠熠生輝。


    兩個穿著皂衣的仆役見到馬車,慌忙迎了上來。


    車簾掀開,一個身材奇高、頭戴鶡冠、穿著黑色儒袍的老者一腳就邁了下來。


    老者頭發花白、麵龐紅潤,尤其是一雙眼睛,乍看純淨如處子,細看卻又如深潭透著無盡睿智。


    “主人早就恭候多時,還請鄒子隨小人前來。”


    皂衣仆役看到老者,深深一揖行禮道。


    老者正是已經在驪山中待了十餘年的當代陰陽家領袖、前代鄒子鄒衍之子鄒平。


    “嗯。”


    鄒平點點頭,左右看了看,跟著皂衣仆役走進太尉府。


    穿過迴廊,皂衣仆役直接繞過正堂,在正堂後的一個靜室前停下,正準備躬身稟報,鄒平已經直接推開房門。


    “汝這老兒,著人請老夫來,竟是禮數都不曾有了。”


    鄒平邁步走進靜室,笑罵道。


    手中拿著卷竹簡正在觀閱的尉繚,無奈的放下手中竹簡,對著躬身候在門口的仆役揮揮手。


    “爾等退下吧。”


    隨即看向大馬金刀直接在身側左手蒲團上坐下的鄒平。


    “汝有半分禮數?非請而入是為賊也,傳出去,老夫看汝還有何顏麵妄稱鄒子。”


    鄒平目瞪口呆的看著尉繚。


    “老夫聽聞太尉在朝中甚少開口,為何今日如此口尖舌利?當不是特意留來對付老夫吧?”


    尉繚無奈的伸手點點鄒平。


    兩人相識數十年,從前代鄒子鄒衍開始,四處遊曆的尉繚就同陰陽一派尤其是鄒平極為熟稔。


    尉繚所知的陰陽一道,大多都是鄒平傳授。


    如今,兩人又同在大秦為官,平日裏來往更是密切。


    嘴上嬴了,鄒平心情甚好,拿起身前案幾上的酒樽,一飲而盡,隨即麵露疑色。


    “此酒……”


    “此酒如何?”


    尉繚笑眯眯的端起酒樽飲了一口。


    “甚好,何處得來?”


    “知曉汝這老兒前來,老夫特意讓人從秦時明月買來,還有這些菜肴,同樣是秦時明月所出。”


    尉繚對著鄒平打量了半天的那些放置在案幾上的各色小菜指了指。


    “秦時明月?”


    鄒平嘀咕了兩句,手上的木筷卻是未停,挨個的將案幾上的菜肴嚐了一遍。


    每嚐一道菜,鄒平的雙眼都不由瞪大了一分。


    讓尉繚看的不由連連搖頭,見鄒平都嚐完依然是用筷不停,不由笑著問道:“如何?”


    “甚好!甚好!”


    鄒平吃的滿嘴,嘟嘟囔囔的應道。


    “秦時明月,乃是那位十六公子所為,各中菜肴也盡皆都是那十六公子的主意。”


    尉繚放下筷子,收斂笑容看著鄒平道。


    鄒平聽到此處,不由放下木筷,正色道,


    “陛下怎生會允其如此?數典忘祖之作也。”


    “因此事,隗狀被囚,那十六公子險些被陛下罰跪死與宗廟前,且還得了嬴秦之恥的名號。”


    尉繚似乎想起什麽,笑著對鄒平解釋道。


    聽到尉繚如此說,鄒平不由瞪大了雙眼,指了指案幾上:“那這些物事從何而來?”


    尉繚罕見的翻了個白眼。


    “老夫同汝言及過許多次,勿要整日裏在那驪山裏觀山望氣堪輿,汝就是不聽。”


    說著尉繚就將這些時日發生在鹹陽城內的種種事情一一對鄒平道來。


    半餉之後,看著一臉驚詫莫名的鄒平,尉繚心滿意足的飲下一樽酒水,靜靜的等著鄒平消化。


    “汝這老兒今日請老夫前來,可是欲要問龍氣是否有變?”


    良久,鄒平看著尉繚,眼中精芒四射問道。


    “正是如此。老夫先前就曾對汝言過,陛下這數年來愈加霸道嗜殺,專橫暴虐。


    長此以往,必生禍端。故老夫本欲在此次陛下東巡之際掛冠而去。


    然,經此上郡一戰,老夫倒是頗有些看不清了。


    陛下麵上,血氣漸融,本開始潰散的龍氣竟隱有再聚之勢,


    故老夫才延請汝這老兒前來商議,看看驪山陵寢處龍氣是否亦有所變化。”


    兩人相交數十年,所以尉繚壓根沒有任何隱瞞,直接了當的道。


    聽到尉繚的話,鄒平眼中精光更甚。


    “那十六公子真將三萬餘的匈奴蠻夷盡皆坑殺?不是李信亦或是公孫易所為?誆騙與十六公子?”


    沉吟半響,鄒平看著尉繚沉聲問道。


    尉繚聽到鄒平這明顯沒有多少政治頭腦的話,不由再次翻了個白眼。


    不過他也知道,鄒平一生心思都在陰陽五行堪輿之上,之所以呆在驪山,那是因為在始皇帝統一天下後,就將其請來主持陵寢修築。


    為此,不惜搜羅天下各類奇物,供給鄒平使用。


    到如今已經快十年時間,鄒平一直醉心在陰陽堪輿一道上,對朝中諸事實是沒有多少關注。


    “當真是十六公子所為,此事斷無半點錯漏。”


    尉繚也懶得給鄒平解釋這其中的道道,而且他也知道鄒平也不關注這些,所以直接了當的肯定道。


    得到尉繚的肯定,鄒平默然點點頭,幽幽吐出一句話。


    “驪山陵寢處,龍氣在此兩月內日盛,數日前更是隱有龍影現身。”


    “竟真有變故?”


    一直極為淡然的尉繚聽到鄒平這句話,不由驚聲道。


    鄒平看著尉繚再次重重點頭。


    “如此看來,變數當出與那十六公子處矣。”


    得到結果的尉繚,喃喃自語道。


    “汝那徒兒此際在那泗水,汝這老兒,可還欲去尋?”


    鄒平見到尉繚如此,笑眯眯的再次飲下一樽酒水。


    尉繚沉默半響:“尋自是要的,不日之後十六公子就將歸來,汝以為吾是否可得兩徒?”


    鄒平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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