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是知道嬴高今天的行蹤的。


    作為最明了始皇帝心意的人,李斯每日裏都會刻意將嬴高的行蹤加到奏報中上呈給始皇帝。


    比較重要的事情,如扶蘇邀嬴高前往望夷宮,李斯更是第一時間將消息上呈到始皇帝處。


    鹹陽城內並不安全,始皇帝都會遇盜,更不要說嬴高這個一看身份不凡且到處亂竄的少年。


    李斯自然是加倍的小心。


    三件東西的草圖都是嬴高呈上給始皇帝的,但是嬴高人不在。


    而且,李斯也敏銳的發現,從來都很少離開始皇帝身側的趙高竟然也不在。


    那麽自己等人來章台宮之前,這宮內肯定發生了一些事情。


    且極大可能跟自己那還沒有拜師的弟子十六公子有關。


    但是,十六公子呈上這三件東西,應該是有大功的啊。


    可是始皇帝的態度表明事情顯然又不是那麽簡單。


    再聯想之前收到的看押隗狀的命令,而隗狀今天也在望夷宮,李斯心中不禁有些擔憂。


    莫不是自己這個弟子闖了什麽禍,讓始皇帝給關起來了?


    恰在此時,趙高迴來了。


    給始皇帝和尉繚等人見過禮,趙高稟道:“陛下,十六公子有言讓老奴代為上稟。”


    始皇帝皺皺眉:“可言。”


    趙高飛快的就把嬴高讓他帶的話說了出來。


    “非吾族類,其心必異?甚好,甚好。”


    尉繚聽完,摸著頜下銀色長須,點頭連說兩個甚好。


    烏氏倮這一族犬戎人,是大秦西進設北地郡的時候跟犬戎交戰,滅掉了犬戎一支後,設立北地郡,所以烏氏倮一族也就隨著北地郡一起歸入大秦。


    如今在北地和隴西兩郡以西,還有原犬戎的一部自稱為西戎。


    除了西戎外,還有氐(di)族這一遊牧民族跟隴西郡交壤。


    越過西戎和氐族繼續往西,則就是大月氏、羌人,往北就是不斷襲擾大秦的匈奴。


    再往西就到了西域諸國,但是跟大秦相隔太過遙遠。


    烏氏一族遊走在西戎、氐族、羌人、匈奴和大秦之間,做著倒買倒賣的活計,自然是獲利無數。


    之所以能夠安全的行走在大秦周邊眾多的遊牧民族中,不正是因為烏氏一族其實還是犬戎人?


    尉繚等人自然都清楚,大秦的騎士跟那些遊牧民族在騎乘之術上相差甚遠。


    那些遊牧民族生來就在馬背上,皆是騎上馬背就可為兵。


    更兼之飼養馬匹本就是遊牧民族的看家本事,戰馬更是無數倍與大秦。


    馬鞍、馬鐙以及馬掌對那些遊牧民族而言,其實遠遠比大秦重要的多。


    簡直可以當做那些遊牧民族的鎮國之器了。


    “陛下,十六公子所言甚好啊。”


    尉繚品了兩句,再次出聲道。


    尉繚這句話,讓始皇帝牙幫子不由又抽了抽,恨不得現在拎起嬴高暴揍一通。


    “敢問陛下,十六公子何在?此等利物,必隻為我大秦所用矣。”


    尉繚看著始皇帝,問出了殿中所有人都迫切想要知道的問題。


    “那豎子,此際當是跪在蘄年宮宗廟前。”


    始皇帝看了一眼趙高,悶聲道。


    “……敢問陛下,此是為何?”


    尉繚被始皇帝這話弄得不由一滯。


    李斯、蒙恬等人也都是一臉驚詫莫名之色。


    人家獻上這樣的利國之物,你不獎勵就罷了,你還讓別人跪在宗廟前?


    “豎子呈送此三物,朕問其要何賞賜,此豎子竟是尋朕討要官市之商鋪。


    言道其欲開一食肆,媲之那烏氏、巴氏兩族,爾等聽聽,豎子所言,何等荒唐?何其之蠢?


    此豎子,當真乃我嬴秦之恥乎!”


    始皇帝終於還是在一幹不斷誇獎嬴高的重臣麵前沒有繃住,怒喝出聲。


    真正是尉繚越誇嬴高,始皇帝心裏那個火氣也是越大。


    “……”


    尉繚、蒙恬、李斯等人聽到始皇帝所言也是麵麵相覷。


    再琢磨琢磨,又都有點啼笑皆非之感。


    十六公子怎麽會生出如此愚蠢之念?


    商賈之事本就低賤,更遑論抑商乃是大秦百餘年的國策。


    巴氏、烏氏區區兩個商賈之家,同煌煌大秦公子之尊,豈不正如螻蟻比之天神?


    不過尉繚、李斯、蒙恬等人也不得不佩服這十六公子當真是膽大之極。


    看看,能讓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始皇帝當著一幹重臣的麵直接說出“嬴秦之恥”,可見一斑。


    卻也正正是始皇帝如此暴怒,也讓殿中群臣明白,始皇帝對這十六公子期望之深。


    “咳……陛下,十六公子尚且年少,當是一時興起胡言,當不得真,稍加苛責就好。”


    尉繚想了想還是勸道。


    聞言的蒙恬、李斯、蒙毅、楊端和和趙高等人,有些訝然。


    能讓從來不問政事、不涉始皇帝家事的尉繚出言求情,這十六公子也是獨一份了。


    “陛下,此事是否有所蹊蹺?十六公子畢竟年少,怕是為人所惑。”


    李斯最是耳聰目明,稍加琢磨就知道始皇帝命他嚴家看管隗狀、甚至直言殺之的用意所在。


    “此豎子今日見過扶蘇、隗狀,朕已下詔將隗狀囚與廷尉府,旦有亂言,李卿盡可殺之。”


    始皇帝本來就是這樣想的,更何況隗狀先前做的事以及教導扶蘇本就讓始皇帝很是不滿。


    此際,嬴高見完扶蘇、隗狀迴來就來了這一出,扶蘇秉性始皇帝還是清楚的,或許會用沉默來對抗隗狀,但是絕不會蠱惑嬴高去做這簡直是嬴秦之恥的事情。


    嬴高也許是為了全兄弟之情,畢竟當初始皇帝逼扶蘇監斬的時候,嬴高可是拚命的在幫扶蘇說話。


    始皇帝和李斯這一唱一和,讓蒙恬、蒙毅和楊端和同時不語。


    尉繚本來就不插手朝中的勾心鬥角,自是更不會多言。


    “稟陛下,臣聽聞十六公子在官市中嚴拒了烏氏所贈百萬錢,可見十六公子對錢帛之物不甚看重。


    十六公子仁孝,下臣以為定是為人所惑,乃會如此。


    加之十六公子大病初愈,如今雪消天寒,三日之罰,恐失之啊,還請陛下另責之。”


    李斯還是堅定的把屎盆子扣在了隗狀頭上,同時也點出嬴高身體很差,希望始皇帝換個方式小懲即可。


    聽到李斯這話,始皇帝心裏頓時也有些疑慮。


    想到這裏始皇帝抬頭看了眼趙高,趙高對著始皇帝微微欠身。


    始皇帝頓時心中了然,大定。


    “朕自有計較,此等嬴秦之恥,小懲不足以大誡,必讓那豎子在宗廟前好生思過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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