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城內的喧鬧一夜沒有平息,如今的嬴高也在這喧鬧中睡了醒醒了睡。


    半夢半醒中秦風不止一次的夢到了自己被殉葬的慘狀,所以天剛蒙蒙亮就爬了起來。


    嬴高隨便喝了一碗黍粥算是對付了早飯,對黑漆漆的名為“肉脯”(生肉切成條,醃好後風幹,又稱修)的肉食卻是碰都沒碰,都賞給了啟等四個近侍.讓幾人很是感激涕零了一番。


    他們卻不知,這“肉脯”賣相是一方麵,實在是味道不怎麽好,這兩天吃這些東西讓嬴高牙幫子都嚼的酸疼。


    大秦這個年代,生產效率極為低下,資訊更不用說,除了官員富人偶爾有些歌舞類的娛樂活動外,普通百姓基本上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兩頓餐食。


    上午下午各一頓,既節約了糧食,又能早睡早起做活。


    當然,這對嬴高而言,再不受寵也還是皇子,自然是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剛剛吃完,這幾天負責給嬴高診治的太醫背著個小藥箱就來了。


    把脈檢查了一番叮囑了兩句就告辭而去,隻是走的時候聽到嬴高催著啟更衣去學室,神色有些怪異。


    很快嬴高就在啟的侍候下穿好袍服結好發髻,他才十五,未行及冠之禮,也不受寵得到賜爵,自是無冠可戴。


    收拾妥當,在嬴高的催促下,啟和另一個叫季奚的近侍才慢吞吞的引著他朝蘭池邊上的蘭池宮學室走去。


    除了啟和季奚外,還有名為叔衷、夷禾的兩個近侍。


    四名近侍是鹹陽宮內所有皇子的標配,皇子和近侍的一應所需都是由少府統一安排。


    嬴高不受寵,沒有成年又沒有爵位,自然是養不起更多的近侍。


    學室,是大秦的官學。


    商鞅提出“置主法之吏,以為天下師”,為秦孝公所采納以後,便作為一種國家製度延續下來。


    簡單點說就是“以吏為師”,所以學室的老師基本都是大秦的官員,學室的弟子除了讀書識字外,更重要的是學習律法、明習法令。


    六國沒有一統前,在原本的秦國疆域內,學室眾多。


    而除了秦國之外的六國,官學也有但是卻規模很小,諸子百家在各國中為宣揚自家主張的私學則是主流。


    始皇帝統一六國設立郡縣,學室這一官學也隨之被推行天下。


    學室也成了諸國一統之後,絕大部分普通秦人能夠進入朝堂的唯一途徑。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入學室學習,必須要是吏的兒子才行,又或者有官員舉薦,才能進入學室學習然後外派為官吏。


    不過這個時候的大秦,並沒有禁止私學,等到數年之後,始皇帝焚書時,才開始大規模廢除原六國境內的眾多私學。


    不過學室的弟子,才是大秦官吏的主要來源,同時也是嚴苛、繁多的大秦律法能夠推行天下的最重要紐帶。


    蘭池宮的學室,除了那些未成年而且不受寵的皇子外,還有眾多的嬴秦宗室子弟以及官員、勳貴家中的子弟在其中學習。


    至於受寵的皇子,譬如十八皇子已經封爵為建成候的胡亥,就有自己單獨的老師教授律法,那個老師就是中車府令趙高。


    至於蘭池宮的夫子,則是廷尉正符召主講。


    符召是廷尉府廷尉正,廷尉府除了廷尉李斯外,還有廷尉正和廷尉監兩個最主要的屬官。


    因此除了廷尉正符召外,還有廷尉監雍禾,他們兩人都是廷尉李斯一手提拔上來的法家弟子。


    論對律法的熟悉,符召和雍禾兩人自是不用多說,教授幾個皇子和一幫勳貴二代三代自然是綽綽有餘。


    符召尤其嚴苛,不說那幫勳貴二代三代子弟,就連幾個皇子,也都有被符召打板子的經曆。


    尤其是嬴高,因為經常逃課開溜,更是不知道被揍了多少次,在蘭池宮被扒下下褲子打白花花屁股的嬴高儼然也是一道風景。


    這些都是嬴高的慘痛記憶,也怪不得那太醫聽到嬴高主動說要去學室神色怪異。


    或許是今天來的太早,等到嬴高走進蘭池宮內,學室中盡然一個人都沒有。


    偌大的宮室內,擺放著上百張案幾和類似蒲團的坐墊,每個案幾上都有幾卷竹簡,嬴高琢磨著那些竹簡估計就是教材了。


    左右看了看,嬴高尋了個最前排的位置盤腿坐下,候在宮門口的啟和季奚看到這一幕不由得麵麵相覷。


    兩人對視了一眼,卻不敢多言,連忙悄摸的在宮外尋了個角落蹲了下來。


    看來公子今天又要挨打了,隻希望廷尉正大人知道公子大病初愈,能夠下手輕點。


    啟和季奚的想法,嬴高自然是不知道的,隨手拿起桌上的竹簡,怕是足有兩三斤重。曾經學過的曆史上,記得勤政的始皇帝似乎每天都要看幾百斤這樣的竹簡。


    造紙術倒是沒有多少技術難度,似乎可以作為贏得聖寵的突破口啊。


    就算不一定能贏得聖寵,按照秦律,諸子百家各行各業不管農桑還是發明,隻要做出了貢獻,經過檢驗確實有功,都是能夠被賜爵的。


    而這也是除了軍功授爵外,大多數普通人得以跨越階層的另一主要途徑了。


    想到這裏嬴高不由的微微有些興奮,有了紙那印刷術似乎也可以搞一搞……


    正想著,宮室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嬴高迴頭一看,一個留著三縷長須、頭戴鶡冠、手持墨玉圭穿著綠袍身材高大的國字臉中年男人正邁步而入。


    諸國國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級,而秦律軍功所定,第十級軍功授爵左庶長則就可戴鶡冠、持一尺墨玉圭。


    而左庶長也代表其人正式邁入卿這一級,到軍爵十七級駟車庶長就是墨玉圭變成紫玉圭了。


    這也表明眼前這人爵位至少是左庶長,這在秦國已經是高爵了。


    身著綠袍,同樣也說明眼前之人在朝堂上至少乃三品以上的高官。


    正是廷尉正符召,蘭池宮學室的主講夫子。


    符召看到嬴高也是不由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平日裏天天想盡辦法逃課溜號的十八皇子嬴高今天竟然第一次這麽早就來了學室。


    “弟子高,見過夫子。”


    嬴高連忙起身畢恭畢敬的對著躬身行禮道。


    “公子身體可好些?為何不多將養幾日?”


    符召點點頭,邁步走上高台他單獨的那張案幾前盤腿坐下,上下打量著嬴高不緊不慢的道。


    “弟子將養幾日已無大礙,冰水淋身似讓弟子穴竅大開,自知之前太過頑劣,今後定當好學而上進,不負夫子教誨。”


    說好話又不要錢,嬴高自然是不想再被符召找茬抓到扒光褲子打屁股。


    不想被殉葬,自然要跟之前有所改變,先從符召這得到背書,那是再好不過了。


    “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公子如此,老夫喜不自勝。”


    或許是因為學室弟子都還是未經人事的孩童,聽到嬴高這樣說,符召並未認為有假,隻覺老懷大慰,撫著胡須不苟言笑的國字臉也難得的露出了幾分笑容。


    “弟子聽聞陛下昨夜遭賊,心急如焚,不知夫子可知陛下如何。”


    “公子不必擔憂,陛下乃天子,區區賊眾自是不能傷陛下分毫,昔六國之眾賊心不死,陛下已下詔將會大索關中二十日以為擒賊,公子可莫要再頑劣,早日熟讀律法明習法令,方能為陛下分憂啊。”


    符召看著嬴高語重心長的道。


    說話這功夫,學室內開始有弟子陸續到來,一個個老老實實先對符召行禮,然後各自尋了案幾坐下。


    隻是每個人在看到符召正下方坐的筆挺的嬴高時,都不由自主的露出驚訝之色,礙於符召的嚴苛,卻沒有一個人敢多話。


    很快學室就坐滿了人,大部分都是跟秦風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聲梆響,符召掃視了一圈,在空著的幾個案幾上多停留了幾眼,就正式開講。


    好在嬴高雖然頑劣,但是字還是都認得的,這也解決了最大的問題,這小篆真讓他從頭開始學,估計他也隻能每天被符召扒光衣服打屁股、然後等著被殉葬了。


    符召隻講了一個時辰,就讓眾弟子自己研習案幾上的秦律,然後就匆匆離去。


    他畢竟是廷尉正,始皇帝因為昨天晚上遇到賊盜,要大索關中二十日,廷尉府主管司法、詔獄,秦律嚴苛,現在的鹹陽城大牢怕是已經人滿為患。


    當然,下午還有一堂課,符召會在下午的時候隨機抽查,答對沒有獎,答錯或者答不上來,那就獎勵荊條抽手或者板子加身了。


    這是學室裏的常規操作,眾多弟子在學室內呆了這麽久,自然都是清楚的。


    符召一走,學室內頓時熱鬧起來。


    “高,高,汝無事了?”


    “將閭,吾覺得高的腦子肯定有事。”


    “正是,高跌入蘭池了,腦子怕是進了水,不然怎會坐在廷尉正眼睛底下。”


    三個同樣隻係著發髻的毛頭小子,首先圍了過來,嘰嘰喳喳道。


    嬴高認識他們,這圍上來的是嫡親三兄弟,十二皇子將閭、十四皇子皓、十九皇子奚白,也算得上是眾多皇子中難得的跟他關係還算不錯的兄弟了。


    因為將閭三人的母親是齊女,而嬴高的母親同樣也是齊女。


    隻不過將閭三兄弟的母親還活著,而嬴高的母親則是早逝了,所以,兄弟三人的待遇要比嬴高強上不少。


    當然這個強上不少隻是相對而言,畢竟將閭三人的母親雖然給始皇帝生下了三個皇子,但是也還隻是個沒有任何身份的齊女。


    始皇帝眼中隻有天下,沒有女人。


    第一個說話的是將閭,比嬴高大三歲,第二個是奚白,他最小,當然也隻是比十八皇子胡亥小了個把月而已,最後一個說秦風腦子進水的是皓,他比嬴高大一歲。


    皓一邊說著,還用手摸了摸嬴高的腦袋,順手晃了晃,似乎想聽聽有沒有水聲。


    “你們三個,好沒有良心,竟然都不去看我,現在還有臉取笑我。”


    笑罵著推開皓和奚白伸上來的手,嬴高無端的多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感,畢竟這三兄弟過不了幾年也都是要自殺而亡的。


    大家都是苦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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