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九、傳信


    自從虜軍東去,京畿地麵日趨安定,附近的難民也開始陸續返鄉,社會生活逐漸恢複,早晨的順義街頭,人流往來如織,商販的叫賣聲和行人的喧嘩聲此起彼伏,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汪西盛在軍營開完會,從南北大街迴將軍府,一路邊走邊想事。今天的會主要是傳達加餉政策,楊銘在遵化決定給軍士們加餉之後,通過電台傳令迴來,讓留守順義的部隊也同步執行。和遵化一樣,能否加餉取決於軍士自身的技能,汪西盛的警衛排人員素質參差不齊,大半的人都不會騎馬,擲彈也沒練過,至於射箭,連他自己也隻是明軍一線部隊普通水平,使的是八力弓,硬上九力弓射速和準度達不了標。


    而且警衛排隻有一匹馬,平時還舍不得騎,如果想讓軍士們都學會騎馬,單靠這匹馬肯定是不夠的。將軍府大堂有兩匹馬,一匹是劉必顯專用,另一匹是書辦和差仆們共用,劉必顯平時出行需要騎馬的機會不多,可以嚐試向他借用馬匹供軍士練習,汪西盛到將軍府當差是劉必顯提攜的,也算是親信了,去他那裏尋求支持,應該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思慮之際,一個鵝黃色短襖的身影映入眼簾,那女子身形婀娜,手裏用草繩提了幾條活魚,娉娉婷婷地在人流裏穿行,卻正是迎眉。


    汪西盛心中一動,腳下不自覺地追了上去,待到離得近了,他想叫喚對方,嘴巴剛張開又咽住了,隻是默默地跟隨在後麵。


    就要轉入將軍府街口了,迎眉手裏提的魚一個打挺,掙斷了草繩,幾條魚嘩嘩地全掉在地上,她慌忙扔了草繩,蹲下身子去抓,才抓了兩條,那魚一竄又溜出去了,汪西盛急忙上前幾步,三兩下把魚抓起來,仍用草繩串了遞給她。


    迎眉驚喜地接過,臉上露出一抹紅暈,鶯聲喚道:“汪排長——”


    “迎眉姑娘,怎地今日親自上街買魚啊?”汪西盛搭上一句。


    迎眉咬了咬嘴唇,略帶委屈的聲音說道:“梔少奶奶這幾日暫在屋裏靜養,府中的飲食吃不慣,少奶奶要喝魚湯,奴婢便買了魚迴去自己做。”


    小梔被許瑩關在屋裏禁足,汪西盛作為將軍府的警衛排長,多少也聽到一些傳言,這種事可不能隨便摻和議論,他敷衍地嗯了嗯,沒有再多問什麽。


    迎眉也不便多說,低了頭將草繩在手指挽了挽,轉身慢慢往迴走,汪西盛落後半個身位緩緩跟上,走了幾步,她忽地迴頭問道:“汪排長,問你個事,城裏可有去往遵化的駝隊?”


    汪西盛愣了愣,忙答道:“換平日裏是有的,行商們馱了貨,走三河、薊州、遵化,往永平、關門去的,每個月都有一兩趟。隻是,現在那邊還在打仗,商路斷絕,怕是一時半會沒人敢去了。”


    “不知迎眉姑娘為何要問這個?”


    迎眉歎了口氣,說道:“汪排長,我跟你說了,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梔少奶奶給將軍寫了封信,要奴婢去找走遵化的駝商,給錢把信帶過去。可是我哪裏懂這些,便是要問,都不知從何問起的。”


    汪西盛笑道:“那倒也是,你一個姑娘家,哪裏知道這些五湖四海的事,迴去你便跟少奶奶說,現在打仗,商旅窒阻,錦書難通,諒少奶奶也不能怪你的。”


    迎眉嗯了嗯,麵露愁容,進了將軍府路口,繼續往前行去。


    前方二三十步距離就到角門了,汪西盛跟在身後,目光落到她搭肩的垂鬟秀發上,隻見烏黑的發絲隨著腳步微微顫蕩,隱約傳來半縷幽香,心中不禁一陣茫然,隻盼這段迴府之路永遠也走不完才好。


    似乎赧於與汪西盛同歸府宅,臨近角門時,迎眉加快了步伐,眼看兩人的距離拉得遠了,汪西盛不敢追趕,在後麵脫口喚道:“迎眉姑娘——”


    迎眉停住腳步,迴頭望了過來,目光裏似有幾分諒訝,又似有幾分羞澀。


    “迎眉姑娘,我有辦法幫你送信!”汪西盛急走幾步,近前低聲說道。


    “真的?”迎眉睜大了眼睛,臉上露出雨後初霽般的笑容。


    “你把信給我,明天我替你送出去,隻是,請姑娘切莫聲張,勿讓他人知曉此事。”


    “汪大哥,你真好!”迎眉的笑容裏泛起紅暈,“奴婢省得的,汪大哥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等迴了府裏,我便取書信出來,到值房給汪大哥。”


    “到值房?”汪西盛一陣猶豫,剛才他衝動之下,主動提出幫對方送信,可值房裏人多眼雜,這事若是傳出去,於自己大有不利,想到此節,不禁暗暗有些後悔。


    “那……,汪大哥,前院西邊角落裏有個葡萄架,最是僻靜不過的,汪大哥你迴府了就到那裏等我,我很快就取信出來。”迎眉生怕他反悔不幹,趕緊留下一句,一溜小跑進了角門。


    西廂房裏,窗明幾淨,黃花梨的家具錯落有致,架格上的花瓶插了一束蝴蝶蘭,色彩繽紛的花朵,黃的如金,紫的如霞,白的如玉,許瑩坐在靠窗的月牙桌前,接過采蘭遞上來的吉他,指頭撥弄幾下,皺了皺眉頭。


    “夫人,是找城裏最貴的琴匠彷製的,琴匠說……”


    “模樣倒是十分相似,但彈起來聲音幹澀,較之將軍的琴,天上地下了。”許瑩打斷了采蘭,不滿地說道,“京師有好琴匠,什麽時候方便了,將琴送到京師彷製吧。”


    “送到京師隻怕也不行。”采蘭蹙眉道,“琴匠說,這琴別的地方都可以照樣子做,琴身用雲杉板和桃花心木板,琴碼和指板用瓊州玫瑰木板,弦枕用牛骨,縱是工料費事,也不過是多花些銀子罷了。”


    “唯有那鋼絲琴弦,問遍了五金匠人,任誰都做不出來,無奈隻好仍用膠弦或絲弦,聲音便不如鋼弦清亮。”


    楊銘穿越帶來的吉他是一把馬丁martin的38寸旅行琴,不是電吉他,沒有拾音器之類的電子器件,彷製並不存在太大困難,唯有合金鋼絲的琴弦,古代工藝是沒辦法製造出來的,隻能以傳統琵琶的方式,用絲弦來代替,音色自然就與原琴大相徑庭了。


    “順義城的匠人,自然是做不出來,京師能工巧匠甚多,隻需給足銀子,有什麽做不出來的?”許瑩盯了采蘭一眼,冷冷地說道。


    “是,夫人。”采蘭不敢多言,低眉垂首應道。


    “今天學什麽曲子?”


    “夫人,今天咱們學……欣賞一首小夜曲。”采蘭說罷,從袖中取出手機,指頭撥劃幾下,雙手捧到許瑩麵前。


    屏幕裏出現了吉他伴唱《月半小夜曲》的畫麵,隨著如訴如泣的樂聲,許瑩聆聽注視,臉上不由一片癡然之情,一曲終了,良久說道:“這支曲子,旋律甚是動人,頗有東坡學士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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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小夜曲音律優美,就是伴唱的歌聲,鄉音太重了。”采蘭捂嘴笑道。


    “這是粵語,兩廣之人,大抵都是如此口音。”許瑩瞥了她一眼,不耐地說道,“朝廷裏的那些廣東官員,比如那個薊遼督師袁崇煥,說話不就是這個調調?”


    “夫人您見過袁崇煥?”采蘭略帶驚訝地說道,“奴婢以前在外麵的時候,聽人說這次韃子入犯京師,就是袁崇煥引來的。”


    許瑩哼了一聲,隨口答道:“豈止見過,以前我父親在的時候——”


    說到這裏她迴過神來,察覺到跟一個樂女談論這些甚不合適,便收住話頭,沉吟不語。


    采蘭乖巧地笑了笑,說道:“也就夫人您才能見到那麽大的官,奴婢長這麽大,連七品縣令都沒見過。”


    這幾日閑暇時間裏跟采蘭一起學吉他,讓許瑩對她多了幾分好感,此時見她言語溫馴,心中更是欣然,便取笑說道:“見縣令麽?那也容易,明兒我帶你去見趙知縣,說不定趙老爺看你心靈手巧的,把你收了做偏房呢。”


    雖是一句戲虐之語,在采蘭聽來卻不啻晴天劈靂,她臉色一滯,語不成句地說道:“夫人,奴婢……實不敢……”


    見她這般驚惶失色的模樣,許瑩不禁心中好笑,揶揄說道:“你怕個啥呀?便是奴家要將你送與趙老爺,將軍也未必舍得放你。”


    采蘭聞言臉上不禁一陣緋紅,咬了咬嘴唇,低頭嚅囁說道:“將軍……,奴婢剛見到將軍的時候,聽將軍的口音,也感覺怪怪的呢。”


    楊銘剛穿越到來之時,語言音調還不太適應時代,是以她才有此語。


    許瑩瞥了采蘭一眼,澹澹地笑了笑,取了吉他抱在懷中,纖纖玉指撥彈下去,琴聲響起,卻是一曲《癡情塚》,她婉轉低首唱道:


    心有磐石山有林,


    天有煙雨風有雲。


    弓箭有弦難為琴,


    秋風畫扇笛聲輕。


    今生君恩還不盡,


    願有來生化春泥~


    正唱到深情處,采蘭突然說道:“夫人,彈錯了!”


    “彈錯了?”許瑩停住彈唱,抬頭不解地望向采蘭。


    “剛才切換和弦的時候,夫人按錯順序了。”


    “隻要音按得準,順序錯了又有什麽打緊?”許瑩一聲冷哼,強詞奪理地說了句,站起身來,將吉他往桌上一扔,施施然走出門外。


    采蘭自知說錯了話,不由得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午前的陽光灑在院子裏,青磚碧瓦映出暖色,花圃裏的冬石南搖曳開放,白色如綿,紅色如橘,風兒從屋簷滑下來,院牆邊的柳樹枝條飄揚,隱隱似有丁點綠意。許瑩走到遊廊邊上,扶了欄杆,仰頭望向遠方的天空,那裏煙塵縹緲,芬芳縕生,她拉扯一下領口的衣衽,寒氣從潔白如玉的脖子往裏灌,刺骨的涼意中,一縷細若遊絲的溫暖從心底升起,若有若無地掠繞全身。


    “將軍,您快迴來吧!”


    崇禎三年的春天,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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