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六裏橋


    穆成格一馬當先,領著他的五六百騎兵向前奔馳,離順義軍的陣地距離尚遠,而且因為原計劃的是城下作戰,後金軍並沒有攜帶雙馬,出於節省馬力的考慮,騎兵沒有全速衝鋒,而是以每小時15公裏的“伸暢快步”行進,一刻鍾之後,他看到了前方的六裏橋。


    六裏橋顧名思義,就是離城六裏遠的橋,很多地方都有以這種形式命名的橋,有的還進一步演化為地名。眼前的六裏橋是一座老舊的石橋,橋下的河道已經幹涸,裸露著淺淺的河床,河床上的零星坑窪裏綴著冰,在太陽照耀下閃著白茫茫的光,河道兩側的坡勢很平緩,可以通過行人和馬匹,有的地段甚至可以通過大車。


    河道對麵兩裏開外的地方,列著順義軍的空心大陣,陣地的正麵,一排排的戰馬昂首而立,馬背上的軍士全身鐵甲,手裏持著四米長槍,即使隔著遠遠的距離,穆成格仍然感到了一股凜厲的殺氣。


    他心裏不禁浮現起九年之前的渾河之戰,那一戰,明軍四千白杆兵在渾河以北一裏列陣,三千戚家軍在渾河以南五裏列陣,後金軍數萬人對這兩支明軍展開了猛烈的攻擊,數次衝鋒不能取勝,陷入苦戰,死傷狼籍,損失十餘員大將,當時穆成格還是三等遊擊將軍郎格手下的前鋒校,在戰場上親眼目睹郎格在白杆兵的決死反擊下中創落馬身亡,想到這裏,他突然感到全身一陣涼意。


    手裏的韁繩往後拉挽,座下的戰馬緩緩地停了下來,穆成格迴頭望去,身後的後金騎兵隊伍綿延不絕,炮彈仍然在騎兵行進隊列的頭頂不斷炸響,每一聲轟鳴都伴隨著一串騎兵倒下,但後續的騎兵並沒有遲疑和退怯,仍然以原有的步伐保持隊形繼續前進。


    穆成格伸出手臂向兩邊揮動,身後跟上來的騎兵開始扇形展開,沿著河道排成蜿蜒的橫隊,看著這淺淺的河床和兩岸的緩坡,他知道,對方之所以選擇離河道兩裏處列陣,就是為了壓迫自己一方的陣形空間,以圖聚殲之效,另一方麵,也使自己不便於利用戰場縱深,不便於後續部隊的應機跟進。


    空心大陣的中央,楊銘將迫擊炮調高角度,向河道對麵的後金騎兵橫隊展開炮擊。不得不承認,對方的散兵戰術和線列隊形確實影響到了迫擊炮的殺傷效率,迫擊炮的殺傷範圍是標準的圓形,而後金騎兵來的時候是細長的縱隊,到了河道邊又立即變成細長的橫隊,這一路的炮擊殺傷並不令他滿意。


    現在,楊銘在等待後金軍跨越河道的時間窗口,河道的地勢雖然並不險峻,但在炮火的幹擾下,後金軍過河的隊形必定會有混亂,擁擠聚集在所難免,這是一個殲滅敵人的好機會。


    事實很快讓他失望了,河道對麵,第一排的後金騎兵開始過河,他們的戰馬邁著快步踏入河床,以整齊的隊形向前推進,而第二排的騎兵則巋然不動,等待著前排的隊列登上對麵的緩坡。


    楊銘試探性地打出一組三發急射,經過無人機校正的炮彈準確地落在河道對麵的後金騎兵橫隊頭頂上,成串的人馬倒下了,但他們並沒有向前驚駭衝奔,而後續馳來的騎兵冒著炮火迅速地上前補位,保持著隊形的完整。


    “不愧是滿洲勇士!”楊銘由衷地讚了一句。他不禁想起野史傳說中的揚州城下,麵對多鐸的勸降,史可法將計就計,誘騙清軍在城下集結盟誓,待清軍列隊完畢,史可法便在城上發炮轟擊,前排的清軍倒下一片,後麵的清軍便立即上前補位,如是者三,清軍陣形始終不散,史可法仰天長歎,知事不可為矣。


    麵對勇士,你隻有表現得比他們更勇猛、更強大,才能徹底地征服他們!楊銘收迴了無人機,停止了炮擊,從身邊的大車上取出huronmico背負式彈鏈箱背到身上,提起m249機槍跨上戰馬。


    huronmico背負式彈鏈箱起源於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山區作戰的美軍士兵的個人發明,後來由tyr公司加以技術改進並量產,命名為huronmico,有5.56mm和7.62mm兩種口徑的型號,背包空重7.34公斤,容彈量575發,全重20公斤,使用柔性輸彈帶為m249機槍和m240機槍輸送彈鏈。


    “一連的騎兵弟兄們,現在是你們出彩的時候了!”


    騎著棗紅大馬的楊銘在親兵的護擁下,用喊話器對陣地前沿的騎兵們喊話。


    “兩百年前……,不,兩百年後,別管多少年,總之,在一個名為八裏橋的地方,七百名近衛龍騎兵團和錫克騎兵團戰士,以陣亡兩人的代價,白刃擊潰了五千騎以上敵軍!”


    “同樣的,我們今天將在這裏正麵擊潰敵人!”


    在楊銘慷慨激昂的喊話鼓舞下,一連的騎兵們雖然不清楚他說的到底是一場什麽樣的戰鬥,但悍不畏死,以少擊多的意思倒是都明白了,軍士們舉起了手中的長槍,發出一陣雄壯的吼聲。


    “我們的騎兵戰士現在披著最好的甲,騎著最好的馬,持著最銳利的長槍,更重要的是,我們有最好的紀律!”


    楊銘繼續給騎兵們打氣,他所說的是每個人都能切身感受到的實情,這幾天作戰繳獲的大量盔甲兵器和馬匹,挑選出來最好的一部分給了騎兵連,現在他麵前的這些騎兵,論馬匹的強壯、裝備的甲堅兵利,已在後金軍的平均水平之上。


    至於紀律,經過出戰以來的實戰鍛煉磨合,楊銘相信他的軍隊不遜於明軍或後金軍的任何一支精銳之師。


    “一連全體注意!隨本將軍出擊!”


    楊銘掉轉馬頭,肩後的huronmico背負式彈鏈箱和左側延伸至機槍的柔性輸彈帶如同鋼鐵俠一般威猛怪異。


    “萬勝!”騎兵們齊聲大吼。


    穆成格的五六百騎兵已經跨過了河道,他們保持著扇形的橫隊衝向前方的空心大陣,迎麵頂上來的,是順義軍一百多人規模的騎兵隊列。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終於,三百步開外,穆成格聽到前方響起的槍聲,“嗒嗒嗒”的槍聲中,身邊的騎兵身體噴著血霧,像沙袋一樣滾落馬背,而那些馬身中彈的騎兵,隨著戰馬急驟的跌倒,身體由於慣性拋向空中,翻滾著撲落到地麵。


    二百步……一百步……,穆成格從腰間的箭囊拈出箭枝,開弓張弦,對麵挺著長槍而來的敵方騎兵的身影越來越近,嗖的一聲,十二力強弓射出的箭矢如閃電般離弦而出,準確地命中了對麵騎兵的胸部,但出乎意料的是,箭枝並沒有透甲而入,而隻是在對方身上彈了一下,隨即便跌落下來。


    第二枝箭不假思索地搭上弓弦,在更近的距離再次射出,穆成格征戰沙場多年,這些連貫的作戰動作已經不需要刻意去驅使,甚至也不需要刻意去瞄準,箭矢再次準確地命中了對方,但讓他諒訝的是,箭枝隻是歪斜地掛在目標身上,並未破甲入肉。


    穆成格知道,對方騎兵已經披上了堅甲,五十步距離射出的箭已不構成威脅,但他已經沒有機會射出第三枝箭了,迎麵的長槍飛速地逼近自己,穆成格是將領,身上隻佩帶了腰刀和弓箭,並沒有攜帶長槍,他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閃避。


    馬頭被拉得昂了起來,穆成格停住了衝擊的步伐,持著長槍和弓箭的後金騎兵從他身邊掠過,瞬息之間,兩軍的鋒線交織在一起,雙方在血雨紛飛中生死拚殺。


    楊銘在幾名持著長槍和盾牌馬刀的親兵護衛之下,左奔右突,手裏的機槍噴著火舌,槍聲指向之處,後金騎兵成排地倒下。


    又是一隊後金騎兵以弧線隊形衝了上來,楊銘偏轉槍口,m249機槍急驟連發,huronmico背負式彈鏈箱貼著左臂的柔性輸彈帶嗡嗡地震動,彈殼和散開的彈鏈從機槍右側的拋殼窗雨點似地噴灑而出。


    後金軍的線列隊形可以降低迫擊炮的殺傷效率,但卻應付不了掃射的機槍,衝奔而來的這隊騎兵瞬間倒下三分之一,剩餘的人馬隊形也變得參差不齊了。


    順義軍騎兵以二十人一排連成緊密的隊形,手裏的長槍齊平地向前伸出,戰馬邁著速度不快但卻異常整齊的步伐,對那些被機槍射得隊形大亂的後金騎兵進行清掃,這是近代騎兵的戰術,是1500人的近衛龍騎兵團、錫克騎兵團、費恩騎兵團在八裏橋以幾乎零傷亡的代價,冷兵器擊潰僧格林沁一萬滿蒙騎兵的戰術。


    看到整齊的排槍衝奔而來,機槍下逃生的後金騎兵開始出現避讓,但仍有更多的騎兵挺槍迎上,血雨紛飛之中,這些零散的後金騎兵在如林的排槍下紛紛落馬,而順義軍騎兵以前並未訓練過這種排槍戰術,他們按照楊銘的指示臨時上陣,實則並無應對複雜情況的經驗,後金騎兵臨死前的格擋和碰撞影響了他們的隊形,如林的排槍出現了缺口。


    一個身材威猛的後金騎兵手裏的長槍挽著槍花,憑借著強大的臂力和嫻熟的技術撥開了排槍,怒吼著將槍尖刺入一個順義軍騎兵的胸膛,兩旁的順義軍騎兵頓時隊形大亂,有人在匆忙中放下了長槍,抽出馬刀撲向那個後金騎兵。


    “保持隊形,排槍列隊前進!”楊銘大吼,為了避免子彈的穿透性誤傷,他不能使用m249機槍幫助自己的騎兵,隻得騰出手來,撥出格洛克17手槍,對準那個後金騎兵的背部擊發。


    後金騎兵在槍聲中倒下了,剩餘的19名順義軍騎兵按照楊銘的命令迅速重新列隊,抬起排槍繼續衝擊。


    後方的空心大陣響起了步槍射擊聲和手雷爆炸聲,那是杜度的騎兵從側翼和順義軍接戰了,對此楊銘並不理會,既然半個三連和五名擲彈兵加一支hk416能頂住穆成格千人規模的進攻,那麽整個二連、三連、四連加二十名擲彈兵和韻秋的hk416無疑也能頂住杜度兩千人的進攻,絕不可能短時間內崩潰。


    m249繼續噴射火舌,機槍開道,排槍騎兵清掃,六隊一百二十名順義軍騎兵在楊銘的帶領下馳騁沙場,所向無敵!


    寒風輕拂著嶽托頭盔上的紅纓,他蒼白的四方臉上眉頭緊鎖,目光怔怔地望著遠方。自從派出杜度和穆成格的部隊出擊之後,射向後金軍陣地的迫擊炮停止了,炮彈轉而去轟炸出擊的後金部隊。果然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一時間嶽托竟然有一絲慶幸,但隨即一種恥辱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暗暗地罵自己,這樣的慶幸難道是一個統帥可以有的心理嗎?


    一騎快馬奔到嶽托麵前,馬背上的斥侯來不及下馬,大聲稟報道:


    “稟報貝勒爺,杜度貝勒、穆成格將軍已包圍蠻子軍,正在鏖戰!”


    “戰況如何?”


    “稟貝勒爺,穆成格將軍身先士眾,我軍奮勇突擊,蠻子軍……蠻子軍正在負隅頑抗……”


    嶽托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雙目猛然一睜,“傳令,英俄爾岱、巴爾泰、岱鬆阿,全軍出擊!”


    他刷地抽出腰刀揮向前方的天空,也許是動作幅度過大,胳膊用力拉扯了胸肌,隻覺胸口一陣隱痛,忍不住又大口地咳嗽起來。


    陣地正麵已經清掃完畢,順義軍騎兵們停住了馬,喘著氣稍事休息,楊銘卻來不及休息,他跳下馬背,握住m249槍管的提把,另一隻手按下槍身左側的釋放鈕,將發熱的槍管扳了下來,從馬背上的行軍袋裏取出新的槍管換上,又卸下肩後的huronmico背負式彈鏈箱,打開箱蓋,接過親軍遞上來的彈鏈銜接到箱內剩餘彈鏈的尾部。


    “弟兄們,隨本將軍去清掃陣地周圍!”重新翻身上馬的楊銘大吼道。


    “萬勝!”


    馬蹄鏗鏗,楊銘帶領著六隊排槍騎兵以逆時針方向清掃順義軍空心大陣的四周,他的位置在騎兵隊陣的最左側,緊挨著陣地周圍的拒馬,一路前行,隨著楊銘身形的移動,陣地裏響起了一陣陣海潮般的歡唿聲。


    “丁總爺,約束擲彈兵,不要向我們這邊投彈!”楊銘用肩頭掛著的手持式電台提醒丁有三。


    m249機槍怒吼著噴出火舌,前方的後金騎兵要麽倒下,要麽紛紛閃避逃逸,剩餘的零星人馬被六隊排槍無情地清掃,楊銘現在並不擔心後金騎兵的抵抗,反而擔心陣地裏的友軍火力誤傷。


    “各連注意,傳令,擲彈兵停止南麵投彈!”丁有三大吼,聲音裏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


    “傳令,擲彈兵停止東麵投彈!”


    “傳令,擲彈兵停止北麵投彈!”


    隨著排槍騎兵隊列的逆時針轉動一圈,空心大陣四周的後金騎兵已經清掃幹淨,現在,楊銘帶著一連的騎兵戰士重新迴到了陣地的正麵。


    地麵遍布著後金騎兵的屍骸,失去主人的戰馬在屍骸的空隙裏俯首哀鳴,遠遠望去,後金軍退迴到了六裏橋的河道一線,他們甚至不敢待在河道的這邊,而是越過河床,駐馬於河道西側,稀稀疏疏地排著橫隊踟躕觀望。


    “萬勝!”楊銘舉起喊話器,向順義軍陣地怒吼,今天,他的軍隊冷熱兵器結合正麵擊潰了兩千騎以上的後金騎兵,這較之兩天前在遵化西邊以炮火擊潰敵方密集衝鋒部隊更令人心潮澎湃!


    “將軍萬勝!”陣地裏數百上千人的歡唿聲迎麵傳來,肩頭的電台頻道裏,軍官們也是一片歡唿。


    “一連左明秀,領軍歸陣!”楊銘威嚴地命令道。


    “是!”騎兵連長左明秀吼著應喏。


    騎兵們平舉的長槍仰向天空,槍叢如林,鐵蹄鏗鏗,在連長左明秀的帶領下護擁著楊銘緩緩歸陣。


    穆成格佇馬立於河道邊上,手裏握著他的長哨角弓,斷裂的弓弦在寒風裏飄顫,木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河道的那邊,順義軍陣地的正麵,遍布著他的士兵的屍骸。僅僅兩天時間,兩場戰鬥下來,他的一千人的隊伍,現在同他一起佇馬河道邊的,已不足百人,穆成格戎馬多年,從未見過自己一方如此的慘敗,包括他跨過河道時迴憶起來的渾河血戰在內。


    他迴過頭,看了看身後幾十步開外親兵簇擁著的杜度,卻見杜度也是臉色發白,目光暗淡,兩人的眼神交會在一起,一陣窒息般的沉默。


    “拿長槍來!”穆成格冷冷地對左右吩咐道。今天一戰,死的多數都是他的人,而杜度的兩千人馬,退迴河道西側的足有一千七百左右,作為下級,穆成格不能指責杜度沒有全力進攻,但是,他可以以死抗議。


    一旁的親兵不知所措地將長槍雙手遞給穆成格。


    “將軍,不可!”伴隨在身邊的佐領大喊,跳下馬死死抓住穆成格坐騎的韁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須忍得一時,總有一天將軍會拿那蠻子的人頭當酒碗!”佐領死命地勸諫道。


    楊銘又一次在韻秋的目光裏看到了崇敬的神情,上一次看到韻秋崇敬的目光,是他在全黑環境下拆裝hk416步槍唬出來的,而今天卻是光明正大地用赫赫戰功再次征服了這個女子的心。


    “韻秋,拿酒……不,拿水來!”


    “呃……”韻秋應了一聲,趕緊從楊銘馬背上的行軍袋裏取出1.55升的純淨水瓶遞上。


    “擰開!”


    韻秋嘴角浮現出微笑,將瓶蓋擰開了,雙手遞給楊銘。


    楊銘接過水瓶,仰起脖子咕咕地灌了一通,喘著長氣,正要再跟韻秋調侃,肩頭的電台裏傳來了陣地後方李大昆的聲音。


    “將軍,李孝將軍那邊有人過來,有緊急軍情稟報……”


    人帶上來了,眼前的軍漢衣甲破爛,沾滿塵垢的頭發亂蓬蓬的,一見到楊銘便撲咚跪倒在地。


    “楊將軍,末將是李孝將軍屬下都司陳碌,我軍迴師路上遭遇大隊蒙古兵,不幸被圍,全軍苦戰殆危,懇請將軍救援!”


    “蒙古兵?是怎麽迴事?”


    “今日早上我軍撥營遲緩,未能跟上將軍,行軍路上遇到東邊來的蒙古兵,有五六千人,帶著大批擄掠的婦女財帛西向而行,他們都是騎兵,我軍無處迴避,又來不及列陣,倉悴應戰,力薄難支……”


    楊銘明白了,這是皇太極率大軍入塞時,帶了科爾沁、察哈爾二部、喀爾喀、土默特諸蒙古部落的幾千人一起隨行,一方麵是讓這些蒙古人做向導,另一方麵也是利用他們附庸作戰,現在入塞兩個多月了,這些蒙古人在大明境內擄掠人口財帛牲畜物資也搶飽了,再帶在身邊對於皇太極也是個累贅,因此就打發他們帶著搶來的東西先迴去。


    明白歸明白,但他想到早上李孝的部隊磨磨蹭蹭,生怕自己拿他們當炮灰在前麵開路,心裏還是有點不爽,於是便淡淡地說道:“蒙古兵有什麽好怕的?大明的軍隊打女真韃子不行,打蒙古人還有什麽難度?”


    這話倒也是實情,按曆史事實來看,明軍也好,蒙古兵也好,兩者都是後金軍的菜,蒙古各部原本大多是和明朝結盟對抗後金的,但這些年來不斷地被後金軍按在地上磨擦,畏懼折服之下,便逐漸倒向後金一邊了。


    但明軍對於蒙古人倒是不怵的,蒙古人都是輕騎兵,沒有重甲,也沒有火器,弓力也不行,多年來一直被明軍用佛朗機、三眼鐵銃之類的低級火器壓著打,曆史學界有一種說法,明軍之所以戰鬥力退化,打不過後金,跟之前幾十年一直和蒙古人交手有很大關係,就好比一個省級羽毛球冠軍,整天和小區愛好者打球,時間長了手打臭了,再遇到省級的對手,就根本沒法過招了。


    “楊將軍,請救救我們川軍的弟兄,將軍的大恩大德,陳某永世不敢忘,來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將軍……”


    陳碌以為楊銘是在推托,情急之下,臉色大慟,堂堂七尺男兒,竟是連連叩頭不已。


    明軍中這種內部矛盾,互相挖坑的事情很常見。渾河之戰,四川白杆軍和浙江來的戚家軍之間就鬧過內訌,兩軍因為一點點口角之事,就互相打了起來。浙兵打架打不過,就迴家拖了炮出來轟,史載“炮聲與喊聲齊鳴,幾至天地動搖,城磚與瓦屋皆震”,“兩兵殺傷未已也,而斃及民命矣”,這場麵,比正式作戰還猛,而且還傷及平民了。


    後來經過官方的調解,兩軍的爭執暫時平息了,但芥蒂仍存,是以與後金軍對陣之時,四千白杆兵列在渾河之北,三千浙兵列在渾河之南,人為地分散了兵力,給最後的失敗埋下了伏筆。


    當戚家軍與後金軍鏖戰正酣時,李秉誠、朱萬良率領的三萬遼東軍已經進至白塔鋪,離渾河戰場隻有十幾裏,但是他們在擊敗了兩三百後金遊騎後,居然在白塔埔駐足觀望不前,指揮戚家軍作戰的總兵陳策、童仲癸派人向他們叩首求援,他們也是推托不應。


    最後,戚家軍被消滅,後金軍右翼的皇太極則利用這個機會,迅速抽調軍隊,主動進攻遼東軍。李、朱兩部明軍“俱執丈五長槍及銛鋒大刀,身著盔甲,外披棉被,頭戴棉盔,其厚如許,刀槍不入”,裝備甚為精良,然而稍經交手便告潰退,皇太極軍僅有數千人,居然將三萬明軍打退數十裏,斬殺三千七百餘騎。


    這些曆史教訓楊銘是知道的,他自然不會拒絕救援李孝的部隊。


    “全軍聽令,調頭轉向,迴師十裏,救援友軍!”楊銘在電台裏發出了威嚴的命令。


    空心大陣開始解列,順義軍按照行軍序列重新部署隊形,二裏之外河道對麵的後金軍遠遠地看到這一幕,又開始蠢蠢欲動。


    “將軍,小心後方敵軍!”徐伯成提醒道。部隊的正麵還有大股敵軍對峙,此時調頭轉向是非常危險的,如果敵人趁機從背後發動衝擊,很可能會造成全軍崩潰。


    “嗯,他們應該不敢來。”楊銘淡淡地應了句。


    他這句說對了一半,穆成格是敢來的,但他手下的兵力已不足百人,而擁有一千七百餘眾的杜度已經了無戰意,現在,他們佇馬於河道邊上,目送楊銘的部隊轉身離開。


    西邊的地平線上揚起了煙塵,伴隨著隱隱的滾雷般的馬蹄聲,嶽托親率的數千大軍趕到戰場了。


    “報告將軍,西邊有數千虜軍朝我軍方向馳來!”斥侯兵在電台裏急切地報告。


    “將軍,請速下令停止轉向,全軍列陣!”徐伯成頓時臉色大變,湊近楊銘沉聲說道。


    “將軍,是否立即全軍列陣?”電台裏丁有三的聲音也帶著莫名的緊張。


    “不用,我們走,別管他們。”楊銘現在沒功夫跟嶽托再戰,一來打起來不是一時半刻能解決的,二來對方的兵力成倍增加,也沒把握打得贏,他不想冒這個險。


    迫擊炮再次鳴響,楊銘以三發一組的急射,向河道線射出了六枚m819紅磷煙霧彈,十幾秒鍾彈道時間之後,河道上方75米的天空像放禮花一樣,六枚煙霧彈依次爆炸開來,紅磷發煙劑粉末被衝擊波均勻地拋灑在空氣中,與氧氣結合立即自行燃燒,濃煙滾滾彌漫到整片天空。


    嶽托領著大軍快馬馳行,一路上零零星星的後金軍人馬屍骸令他暗自心驚,遠遠地望見六裏橋了,前方傳來了炮聲,緊接著鋪天蓋地的濃煙似黑雲催頂而來,河道這邊稀疏地散布著一道道的散騎線,杜度和穆成格的近兩千精兵竟是在此佇馬觀望,踟躕不前,他們的身影漸漸隱沒在滾滾煙霧之中。


    “杜度、穆成格,戰況如何?”嶽托在煙霧裏摸索著靠近二人的方位大聲詢問。


    “嶽托貝勒,我軍擊退了蠻子軍……”杜度迴著話,聲音裏卻沒有勝利的興奮和喜悅。


    “為何不追擊?”嶽托皺著眉頭問道。


    “這……”杜度一時語塞。


    “貝勒爺,請撥給奴才一千兵馬,奴才願領軍誓死追擊……”一直沉默不語的穆成格翻身下馬跪倒在地,向嶽托請求道。


    嶽托聞言一怔,“穆成格,你的人呢……”


    “嶽托貝勒,那蠻子被我軍所敗,在使妖法,這黑煙彌漫,實不宜輕率追擊……”


    煙霧越來越濃了,嶽托已經看不清說話的人,但聽得出是杜度在解釋。


    “貝勒爺,蠻子在使煙霧妖術逃跑,奴才願領一千兵馬追擊,誓取蠻子的人頭奉給貝勒爺……”


    煙霧裏傳來了穆成格的聲音,聽方位仍是跪在地上說話,嶽托現在總算是明白,他手下怕是剩不了多少人了。


    嘈雜的馬聲人聲從四麵八方傳來,煙霧裏的後金騎兵都在向後方的光亮處退去,因為看不清路,退卻的速度很慢,但人馬之間仍然發生了擦碰,惹起了一陣陣的咒罵聲。


    “窮寇莫追。”嶽托牙縫裏冷冷地擠出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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