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誓師


    將軍府前院東邊的值房裏,靠牆的刀架上立著一排長柄眉尖刀,十來個軍士圍著屋子中間燃著炭火的銅盆烤火,銅盆四周搭著木頭架子,架子上吊著一把錫壺,壺裏溫著的酒在炭火熱量的烘烤之下散發出帶著糟氣的香味。幾根竹簽串著的紅薯橫在架子上,距離炭火很近,紅薯一麵的表皮已經烤焦了,一個軍士趕緊將竹簽旋動半圈,表皮烤焦的那一麵翻了上來,褐色的薯皮綻開了,裏麵金黃色的薯肉滋滋的冒著熱氣,烤紅薯的香氣和酒香混合的味道在整個屋子裏彌漫開來,勾起一陣誘人的食欲。


    “明天軍營裏的兄弟們就要出去打仗了,咱們還能在這裏烤紅薯喝酒,真是幸運啊。”一個軍士抽著鼻子嗅了嗅食物香氣,一邊發著感慨。


    “還不是多虧跟了汪排長,當了這警衛的差事,才有這等好處。”另一個軍士嗬嗬笑著說道。


    “那是!軍營裏的兄弟們吃食堂還要給錢,咱們在這裏算值勤,一天兩頓飯都是白吃,每個月的軍餉可以落存了……”


    “每個月一兩銀子,換年辰好,夠一家五口一個月的生活了。”一個軍士帶著憂心說道,“就是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拖欠軍餉……”


    “是啊,哪有這麽好的事?”另一個軍士接口說道,“我以前在京營裏頂過差,那京營的軍餉也是經常一拖半年。”


    “別說京營,就算那些京官,一年也發不了幾兩俸銀,唉!”


    這軍士所說的京營頂差,在當時乃是常事。概以明末京營靡亂,士兵的名籍甚至還是幾十年前舊冊子,幾代人吃空餉,遇到有事就找人臨時頂替一下。《崇禎遺錄》載:按京營官軍,皆詭寄靡糧,無一人可用。蓋甲鬻於乙,乙鬻於丙,更易不知凡幾。按籍稽名,多隆(慶)、萬(曆)以上人。故名雖軍,其實非市井遊手,即勢家悍仆,從無紀律。


    而所謂京官一年才發幾兩銀子,也確是實情。明末朝廷財政困難,入不敷出,加之對後金的戰爭開支,一年在遼東耗用的軍費就達幾百萬兩銀子,而京城的官員俸銀開支,一年還發不到十萬兩,本來就困頓的國家財政,四分之三都耗費到遼東戰場這個無底洞中,連京官的薪俸都無法保證了。


    “上頭說了,不會拖欠軍餉的……”一個軍士自我安慰著,目光看向那汪排長。


    “大夥放心,隻要大家好好當差,楊將軍必是不會虧待咱們的。”那汪排長是個二十五六的青年人,中等個子,身材精幹結實,微笑的目光裏帶著幾分狡黠機靈。


    “那就好,隻要不拖餉,咱們熬個一年兩載,攢下銀子就可以找媳婦成家了……”一個憨厚的軍士憧憬地說道。


    “娶媳婦?還得你小子有那個命!”軍士們轟笑了起來,“隻怕沒等你攢夠錢,上了戰場就被韃子一刀給哢嚓嘍……”


    “咱們不是跟著汪排長在這裏當警衛嘛,又不用上戰場的。”那憨厚軍士顯然是不太服氣,出口反駁道。


    “這世事……”其他的軍士本想譏諷駁斥,但看了那汪排長一眼,卻隻得將嘴邊的話生生吞了下去。


    沉默片刻,一個軍士似乎是被娶媳婦的話題牽動了思緒,不知怎麽就冒出了一句:“你們說,後府裏的那些個女子,真的是……不錯……”


    “你小子失心瘋了麽?這話是能亂說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幾個腦袋?!”一個年長的軍士趕緊製止道。


    “我……我是說那個打架的女的,拳腳功夫真不錯,一個打幾個不落下風……”那軍士自知失言,趕緊圓著轉移了話題的方向。


    “我聽說啊,那個女的以前是女匪……”另一個軍士神秘兮兮地說。


    “什麽女匪?我聽前頭衙門裏的書辦先生們聊過,那女的是韃子派來行刺將軍的,後來被將軍抓到了,看她美貌,便收了房……”一個一直沉默著的軍士忍不住插上了話。


    “哦……”軍士們發出一聲驚歎,不知是崇拜還羨慕。


    “好了!誇讚幾句美貌沒啥大不了的,自己做夢想一想那也不要緊,反正別人也不知道。至於什麽打架、女匪、細作的話,萬不能說!”那汪排長發話了,平和的目光變得嚴厲起來,“大家在這府裏做事,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自己爛到肚子裏去,嘴巴可給我紮緊了,萬一有什麽話傳出去,上頭怪罪下來我可救不了你們。”


    “是!”眾軍士趕緊齊聲唱喏,氣氛一時變得嚴肅了。


    見一眾軍士率皆服膺,汪排長麵色便緩了下來,話鋒一轉,微笑著說道:“剛才是誰說到娶媳婦?將軍的本事和功勞是明擺著的,又剛被朝廷封了官,此次出戰必定是捷報連連,隻要大家好好跟著將軍幹,還愁將來找不到老婆?”


    聽得汪排長此言,軍士們發出一陣尷尬中帶著高興的笑聲。


    “來來來,吃紅薯,都隻顧著說話,瞧這紅薯都烤焦了……”那個年長的軍士吆喝著,眾軍士紛紛拿起竹簽上的紅薯湊到嘴邊吹著熱氣。


    “酒少喝兩口,別灌多了誤事。”汪排長接過軍士遞過來的紅薯和酒碗,又吩咐了一句。


    一眾軍士啃著紅薯喝著燙酒,卻見楊銘從門外昂首闊步走了進來,一身戒裝,迷彩服、防彈衣、作戰靴,戴著凱夫拉頭盔,肩後背著步槍,好個英姿颯爽,豐神如玉。


    “將軍!”軍士們趕緊扔下手中的紅薯和酒碗,齊齊起身抱拳行禮。


    “免禮。”楊銘揮了揮手,鼻子嗅了嗅,“這紅薯挺香的,來,大家一起吃。”


    說罷,他也拿起一塊紅薯啃了起來。


    眾軍士見楊銘言語舉止甚是平易近人,拘謹之態便去了大半,也紛紛拿起還沒吃完的紅薯繼續啃食,隻是那吃相比剛才斯文了許多。


    “將軍,喝口熱酒。”汪排長端著粗瓷碗雙手遞上,恭敬地向楊銘說道。


    “好。”楊銘接過瓷碗,卻見碗裏盛著的酒水蕩漾著渾黃之色,乃是黍米釀的黃酒,熱騰騰地散發著濃鬱的香氣。他本來不甚飲酒,但這些軍士們一片熱情,也不便推辭,便啃了一口薯肉,將碗裏的黃酒一飲而盡,入口卻是綿柔甘暢,酒入腹內,一陣暖意頓時蒸騰全身。


    冬日喝黃酒,一般都是燙熱了喝為宜。北方的黃酒是用黍米釀造,含有多種肽類蛋白質和氨基酸,頗有營養價值,但也雜有極微量的甲醇、醛、醚類等對人體有害的化合物,將黃酒燙到60至70度左右再喝,因為醛、醚等有機物的沸點較低,一般在20至35度左右,即使是甲醇也不過65度,這些極微量的有害物質在黃酒煴燙的過程中大多會揮發掉,同時,黃酒中所含的脂類芳香物隨溫度升高而蒸騰,風味更佳。


    “酒不錯!來,大家都喝……”楊銘微笑著招唿眾軍士們。


    吃過烤紅薯,喝過黃酒,寒暄幾句,楊銘目光盯向那汪排長:“你就是汪排長?”


    “是!”汪排長啪的一個立正,抱拳報告道,“小的汪西盛,是這裏的警衛排長。”


    “汪排長是哪裏人?以前在何處高就?”


    “小的是山西人,原是跟著張鴻功總兵的勤王軍來京抗虜的……”汪西盛說著,臉上泛起幾分愧色。


    這張鴻功是山西總兵,己巳之變時奉兵部的檄調,隨山西巡撫耿如杞一起帶著撫標營和太原營的五千多官兵趕赴京畿援衛。沒想到入京畿之後,兵部將他們東調西調,連續三天不給糧食,於是軍中大亂,“噪而大掠”,不僅沒能抵抗後金,反而到處搶劫,耿如杞和張鴻功也因此被朝廷逮捕問罪,山西兵於是一轟而散,大多加入李自成的甘肅叛軍合夥作亂了。


    “你們跟著我好好幹,以後不會欠餉欠糧了。”楊銘知道晉兵作亂的曆史悲劇,便安慰著汪西盛,“昨天府裏的事,你們的警惕性不錯,行動迅速,很好!”


    “小的和手下的弟兄們願為將軍誓死效力!”汪西盛躬身一禮,慨然表態道。


    “汪排長還沒成家吧?”楊銘微笑著問道。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汪西盛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這次我帶兵出戰,會救迴很多韃子兵擄掠的女子,以後軍營裏的弟兄們要找老婆就容易多了。”楊銘微笑地說著,目光掃視屋裏的一眾軍士們。


    眾軍士眼睛裏都閃起了希望的光芒,隻有汪西盛想到楊銘這話是在提醒他們別去胡亂招擾女人,尤其是將軍府後宅的那些女子,不由得心裏一凜。


    “將軍大恩大德,小的們都銘記心裏,小的們一切全憑將軍照拂,也都一心報效將軍!”汪西盛得體地迴應道。


    “很好!”楊銘讚了汪西盛一句,又吩咐道,“昨天進府救衛的弟兄,每人發半兩銀子的賞賜。”


    “謝將軍!這本是小的們職責所在,萬不敢受此賞賜。”汪西盛本來還有點擔心昨日倉卒入衛,涉入到內宅的家事,恐楊銘會怪罪,此時楊銘發話賞賜,賞銀倒是次要,主要就是表明態度,將他心裏的顧慮打消掉。


    “應賞勿辭!”楊銘嚴肅地說,“汪排長,你現在派幾個軍士護送我和劉先生去軍營……”


    “遵命!”汪西盛肅立唱諾,立即便帶了四名軍士隨楊銘到將軍府大堂。他站在大堂門口,目送楊銘、劉必顯一行轉入南北大街,人影消失不見了,這才從大堂後門穿到前院,迴他的警衛值房去。


    走到半途,遠遠地看到垂花門裏,一個穿著鵝黃色短襖的少女雙手抱著一個酒壇子下了台階,娉娉婷婷地朝前院東廂的警衛值房走去,汪西盛不禁心中一怔,腳步加快追了上去。


    “汪排長……”那少女聽到腳步聲,迴頭看到了汪西盛,俏麗的臉上頓時綻放出帶著一抹紅暈的燦爛笑容。


    “迎眉姑娘,您這是?……”汪西盛快步向前,與那少女隔著幾步距離站定,語氣恭謹地問道。


    “什麽您不您的……”迎眉笑著將懷裏抱的酒壇往前一遞,“好重,快拿著。”


    “迎眉姑娘,昨日梔少奶奶賞的酒還沒喝完呢,怎麽今天又有賞賜?”汪西盛躊躇著問道。


    “今日這酒可不是少奶奶賞的,是我在府裏弄到的,給你,快拿著!”


    “這……”汪西盛猶豫著,一時不敢上前接取。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迎眉上前兩步,將酒壇往汪西盛懷裏一塞,嘴巴噘了起來,似乎有點不高興了。


    “多謝迎眉姑娘賞賜。”汪西盛抱著酒壇躬身說道。


    “謝什麽啊,真是的。昨日要不是汪排長帶著人嚇走了那個惡婆娘,我可要被她給打死了,要說謝,也該是我謝謝汪排長才是。”迎眉白了汪西盛一眼,臉上的紅暈更重了。


    校場的箭道上,一千多軍士列著整齊的隊伍,盔甲鮮明,刀槍如林。箭道旁的難民窩棚區裏擠滿了看熱鬧的難民和城裏人,密密麻麻裏三層外三層的望不到邊,一直漫延到南北大街上,大家都知道,今天是順義營軍出戰前的誓師大會,明天這些軍人們就要出城作戰了。這些難民和城裏人幾個月來飽受後金軍的擄掠之苦,心裏都盼著順義軍出戰能旗開得勝,殺虜殲敵。尤其是楊銘的種種神奇傳說,這段時間以來經過不斷傳播發酵,越傳越玄乎,自後金入塞以來,明軍每戰皆北,未聞一捷,人們都期望著楊銘領軍出戰能帶來久違的捷報。


    箭道的盡頭搭著高台彩棚,彩棚內坐著幾位穿著官服和軍服的人,遠遠的看不清麵容,但大家都知道那是縣裏和軍營裏的頭麵人物。彩棚的兩旁停放著十幾輛大車,上麵堆放著肉酒米麵等物資,一群商人衣衫周整地站在大車前,他們都是順義城裏各大商號的老板、掌櫃,大車裏的物資就是他們給大軍捐贈餞行的。


    “出來了,出來了!”一個難民手指著彩棚的方向興奮地叫道,眾人都踮起腳尖望過去,卻見一個身影穿著黃綠色塊迷離斑駁的衣服,戴著造型奇怪的頭盔,肩後背著一支短銃,手裏拿著一個喇叭狀的物事走到了彩棚的中間,從此人在傳說中的形像來對照,必定就是那天兵天將下凡的楊銘!


    圍觀的難民、城裏人和前麵列隊的軍士們齊聲歡唿起來,成千上萬人的歡唿聲直衝雲宵。


    “各位弟兄們、父老鄉親們……”楊銘手中的喇叭發出了巨大的聲音,那聲音遠遠的傳開去,連擁擠在南北大街上踮腳觀望的人們都能清楚地聽見。除了軍營的將士和附近的居民,現場的大多數人都沒有親耳聆聽過這喊話器的聲音,雖然人們從傳說裏知道楊銘有這種神奇的法器,但頭一次親耳聽到,還是讓人感到無比的震驚。


    震驚之下的短暫沉寂之後,人群中又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唿喝采之聲。


    楊銘提著喊話器,站在彩棚的中央,目視著台下隊列嚴整的軍士和遠處鋪天蓋地的圍觀人群,不禁也感到一陣心潮澎湃,他定了定心神,決定趁此機會將自己的治軍、施政理念好好地宣傳一下。


    “弟兄們,父老鄉親們,首先,讓我們先向順義城的父母官——知縣趙大人致敬!”楊銘喊罷,迴身向著坐在後麵中間椅子上的趙知縣深深一揖。那趙知縣沒想到他會來這麽一出,頓時臉上一陣發燒,不自覺地就紅著臉站了起來,連連擺手,表情既興奮又尷尬。


    陪坐在趙知縣兩旁的教諭趙僎、劉必顯、範同舟以及地方上的一些頭麵縉紳們也紛紛站了起來,劉必顯率先鼓起了掌,大聲叫著好,其他一眾人等也紛紛鼓掌附和,彩棚下麵兩側的商人們也都側過身,鼓掌叫起好來,受此影響,遠處的人群裏也響起了不大不小的歡唿叫好聲。


    “趙大人為官清廉,勤政愛民,對咱們駐軍也多有支持,在此,我謹代表廣大駐軍弟兄們向趙大人表示感謝!”說罷,楊銘也鼓起了掌,那掌聲通過喊話器的放大之後傳了出去,帶動著台下一千多軍士齊聲鼓掌歡唿。


    “不敢,不敢……”那趙知縣沒見過這般架式,紅通通的臉上禁不住樂開了花,擺著雙手連連說道。


    略一停頓,楊銘的目光掃向彩棚兩旁的商人們,卻見那些商人一個個伸長脖子看著自己,人群之中,那五鳳綢緞莊的王掌櫃赫然在內。


    能來這種場合拋頭露臉,顯然也是捐了錢糧物資的,而且以王掌櫃的待罪之身,捐的數目恐怕還不少。初二日下午王掌櫃帶著銀兩帳簿出逃,被楊銘給抓了迴來,帶著的六千兩銀子也暫時沒收了,這王掌櫃還能有錢捐糧捐物,看來晉商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然後,感謝各位大老板、大掌櫃的鼎力支持!”楊銘指著台下兩邊停放的大車喊道,“這些物資都是順義城的各大商戶支持軍隊的,楊某承領了。楊某在這裏向大家保證,一定保衛順義城的安全,保護正當公平的商業環境,決不允許欺行霸市、囤積居奇、哄抬物價!”


    台下的商人們臉上帶著複雜的神情鼓起掌來。這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的事情商人們明裏暗裏沒少幹,但說到欺行霸市,卻是人人痛恨的,是以聽得楊銘如此說,這些商人們是又喜又怕,五味雜陳,倒是那些多多少少受過囤積居奇、哄抬物價之苦的難民和居民們一個個都齊齊地歡唿踴躍起來,掌聲響處,翻起了一陣陣的人浪。


    “最後,楊某要感謝順義城的父老鄉親們,包括逃亂避居城內的難民父老鄉親們,是你們的辛勤勞作支撐起了順義城的一磚一瓦、一飯一食,沒有你們,官府和軍隊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楊銘此言一出,台上的諸公和台下的商人、軍士、難民和居民都愣住了,這些理念超過了這個時代人們的認知,大家一時還沒迴味過來。


    楊銘決定說的再簡單一些。


    “父老鄉親們,楊某問你們一個問題:韃子燒了你們的房屋,搶了你們的財產,殺了你們的家人,淫了你們的妻女,你們恨不恨?!”


    “恨!”人群裏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迴答聲,很多難民大聲叫喊著,牽動了心中的痛苦記憶,想起了失去的家園和死去的親人,不由得痛哭失聲,這悲痛的哭聲具有強烈的傳染性,幾十個人、幾百個人、成千上萬人一起嚎哭著,捶胸頓足,場麵一時有點失控了,連台下整齊列隊的軍士們也有不少人哭了起來。


    “那麽,你們想不想有人能打敗韃子,消滅敵人,把敵人全部趕迴老家去?”楊銘提高了嗓門,大聲喝問道。


    “想!”千萬人齊聲高喊,聲音裏帶著難以抑製的巨大悲痛和屈辱。


    “那你們就得幹活,交稅,養一支強有力的軍隊!”楊銘開始說到現實問題,“楊某保證,絕不白吃白喝你們交的稅、納的糧!楊某保證,帶著軍隊將韃子全部趕迴老家,讓他們永遠不敢再來侵犯你們!”


    “好!”台下的人群響起了山唿海嘯的聲音。


    “楊某的法令,很簡單,八個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說完了軍事,楊銘開始說內政,“楊某保證,全力維護秩序和公平,讓大家都可以安居樂業,夫妻團圓,一家人過好自己的日子,不用再擔心有人來欺你們,搶你們,殺你們!”


    “好!”人群又是一片山唿海嘯的叫好聲,在楊銘身後坐著的台上諸公卻是一個個麵色緊繃,一言不發。前麵楊銘說的都是軍事,那是他的本職,即使有勸繳稅糧的內容,那也是占據道義高點的宣講,算不了什麽,而剛才說的施政法令則是涉及民政了,作為駐防將軍,楊銘是無權幹涉地方政務的,是以台上以趙知縣為首的一幫地方頭麵縉紳對此頗為不快,但此情此景,他們自然也不便出言說些什麽。


    對大眾宣講完,楊銘現在要對台下列隊的軍士訓話了。


    “台下列隊的各位弟兄,你們投軍之時,話都說在前頭了的,當兵吃糧,就是拿命換飯吃,打仗肯定免不了要死人的,但我會盡量帶弟兄們打了勝仗活著迴來。”


    “楊某的原則是,打的贏就打,打不贏就跑……”


    他此句話音未落,台下的軍士頓時響起一陣竊笑之聲,遠處的圍觀人群也似有鼓噪起哄之意。


    “但是,但是——”楊銘話鋒一轉,繼續說道:“是打是跑,決定隻能由本將軍作出!”


    “若有抗命不從者,即使得勝亦斬!至於敗績,那更是斬無赦!”


    隊伍裏的竊笑聲止住了,軍士們一個個屏住唿吸,仔細地聽著楊銘的繼續講話。


    “貪生怕死,臨陣退縮者,即使僥幸活著迴來,我也會斬了你們。”


    “英勇無畏,奮力拚殺者,即使你們身處險境,我也會救你們迴來。”


    “最後一點,傷害無辜平民者,不論是搶、是殺、是奸淫,通通斬首!”


    楊銘目光掃視台下直挺挺列隊的軍士,“凡是奮勇作戰不幸身亡的,家中有老婆孩子的,我會繼續給你們發全餉,一直到你們的孩子年滿十八歲為止,你們的老婆,隻要不改嫁他人的,終身可拿半餉!”


    台下的軍士和遠處的人群發出一陣“哦”的感歎之聲,人群裏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在這個時代,楊銘開出的這個條件可謂豐厚之極了,以至於那些因為擔心戰爭而不敢娶妻成家的軍士們心裏都開始有些後悔起來。


    “弟兄們請記住我這句話:在戰場上貪生怕死的,必死!奮勇殺敵的,必活!即使不幸身亡,九泉之下也不用擔心在世親人的生活!”


    “好了,就這些,話都說完了,本將軍說到做到,台上的各位大人,台下各位父老鄉親可以作證!”


    講演完畢,楊銘鬆了一口氣,舉起手裏的喇叭,四麵作了個團圓揖,招唿著台上的諸公在人群的歡唿聲中一起退下彩棚。


    從彩棚後麵的木板台階走下來,楊銘赫然看到許瑩一身男裝,站在台後的護衛軍士隊伍裏。他正要上前招唿,卻見許瑩含著笑微微搖了搖頭,心裏便知其意,於是就裝作沒看到一樣,繼續跟趙知縣等人寒喧著離開。


    此次誓師大會他原本是想帶許瑩一起來的,但這個時代的傳統觀念,認為軍隊出征有女人參雜其中不吉利,是以最終還是沒有帶上她,當然許瑩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否則她來這裏也不會換上男裝。


    軍營深處角落裏的一排禁閉室,剛砌好的青磚牆縫隙還帶著濕泥,牆上的窗口內,幾個軍士露著半張臉,呆呆地望著外麵的世界。遠處校場的方向隱隱傳來喇叭的喊話聲,雖然聽不清內容,但大家都知道這是軍隊出征前的誓師。今天誓師大會召開之前,禁閉室剛剛修建完成,丁有三便將那幾個偷馬肉的軍士關了禁閉,按楊銘的吩咐,禁閉時間是七天。


    “他媽的,老子們也算是因禍得福,不用去打他娘的鳥仗了。”一個軍士臉貼在窗子裏左右張望著大叫起來,雖然在裏麵看不到隔壁的窗口,但他知道隔壁那幾哥們肯定也是一個個臉貼著窗在向外張望。


    “日球!老子寧願去打仗,就算死在戰場也比關在這裏窩囊。”隔壁窗口裏的一個軍士狠狠地罵著,渾沒注意到自己話中的語病。


    “兄弟,好死不如賴著活。”一個聲音尖細的軍士悠悠地說道,“在這裏有吃有喝,又不用幹活,就當他娘的害了場病睡了幾天。”


    “你他娘的才有病!”隔著幾間的窗口吼出粗壯的聲音,“老子一身力氣沒處使,就盼著打仗,打仗了老子才能升官發財!”


    “升官發財?”那個聲音尖細的軍士語氣中帶著不屑,“你小子又不會鑽營拍馬,光靠著一身蠻力,賣了性命能撈到個排長也就頂天了。”


    “排長?那個段老三都當上副連長了。”另一個軍士不服氣地說了起來,“咱們苗哥這身功夫,比那段老三強到海裏去了。”


    “你憑啥跟人家段老三比啊?人家那可是走了葉總爺的路子。”聲音尖細的軍士慢條斯理地說,“葉總爺後麵是啥人啊?那可是將軍府的管事娘子……”


    先前說話的那軍士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倒也是,今天上午我還看到管事娘子來軍營裏,葉總爺畢恭畢敬地陪同著視察裝車的物資呢。”


    “這沒打仗,誰他娘的當官老子沒話可說,可這一開仗,誰上誰下不就得憑戰功麽?”那姓苗的漢子又吼了起來,貼在窗口的半張臉上的刀疤猙獰地扭動著。


    “老子苗老四打仗從沒怵過……,他娘的,烏老二,誰他娘讓你想出個偷馬肉的餿主意的?拖老子們跟著下水……”


    最邊上一間窗口裏露著半張焦黃臉的烏老二雙目空洞,呆望著外麵一聲不吭,他知道,皇太極的這出反間計白弄了,許瑩的地位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烏老二心中不由得暗暗恨自己咋就鬼迷了心竅,貪圖上了皇太極空許的榮華富貴,居然屁顛屁顛地來這裏自投羅網,好端端的幾兩銀子的活動經費白白送給了何震山和丁有三,這他媽簡直是花錢買死啊。迴到這城裏就脫離了皇太極的掌控範圍,自己隨便找個地方貓起來,這好幾兩銀子過個一年半載是不成問題的,等到時局安靖了再悄悄溜出城去,遠走高飛,誰又能奈何自己?


    眼下這可好,關在這禁閉室裏,出頭無日。別的人關完七天就放出去了,仍是一條好漢,自己還不知道要關到什麽時候。更可怕的是,不知道哪天許瑩心頭怒起,隨便發句話就把自己一刀給哢嚓了,想到這裏,烏老二不禁感到痛心疾首,三角眼裏,兩行濁淚流了出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崇禎故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瀅並收藏崇禎故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