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快雨晴翻


    阜財門(南門)的城牆上,一隊披甲軍士肅然而立,盔甲鮮明,刀槍鋥亮,那些平日負責守城的衙役和民壯們散立在軍士隊伍兩側。


    這次後金派使者來,雖然尚未發現有大軍跟隨,但戰時機製已經啟動,劉必顯和丁有三取消了軍士們的元旦休假,全體整裝進入戰備。


    楊銘站在箭垛後麵,舉著望遠鏡看向遠方,鏡頭裏,官道的盡頭處揚起了灰塵,隨即,陣列嚴整的數百名鐵甲騎兵從灰塵裏顯現出來,畫麵越來越大,陽光照在人和馬披掛的盔甲上,點點鱗光層層疊疊地閃耀。


    後金的騎兵陣列到了離城四裏處,緩緩停了下來,前排的騎兵往兩側分開,中間三騎衝出陣來,為首的一騎穿戴著細密的鐵甲,外麵披著黃色的大袍,身材看起來有些發福,在他的身後,兩名披掛白甲的巴牙喇騎兵手持長槍,腰挎馬刀和箭囊,肩上背著長梢角弓,緊緊地跟隨護衛。


    三騎衝奔到離城牆兩裏處,挽住了韁繩,緩緩停下來,遠遠地眺望著城牆,座下的馬匹噴著熱氣,左右來迴踱步。


    皇太極如約而來了!


    《清太宗實錄》卷五有皇太極在兩軍陣前單騎向敵上前對話的記載,看來此人的確膽略非凡。


    甕城裏,丁有三帶領的八十名騎兵和兩百名步兵嚴陣以待,準備隨時出城迎敵。


    這八十名騎兵幾乎就是丁有三的全部騎兵力量了,他們基本上是由明軍中的舊兵組成,很多人並不是真正的騎兵,隻是會騎馬而已。而那些步兵除了幾個軍官和少數骨幹是明軍舊兵之外,其餘的絕大多數是從俘人中招來的健壯之士,訓練都沒經曆過幾場,更別提上陣接敵了。


    這些人自從當了兵,十來天裏一直吃香喝辣,好不快活,現在終於到了要賣命的時候,一個個都麵色沉重,冷汗直冒,甚至全身發抖者也不少。


    楊銘在甕城內披掛裝備,他脫下袴褶袍子遞給妤黛,雙臂舒伸,妤黛麻利地將凱夫拉防彈衣穿到他的羊絨衛衣外麵,然後給他披上絳色袴褶袍子,再將凱夫拉頭盔遞給楊銘戴上。


    一匹披著皮甲的棗紅色駿馬牽了過來,楊銘接過韁繩,左手把韁繩分開越過馬頭掛於馬頸部,將無名指插入兩韁中間連同馬鞭抓住髻甲毛,抬起左腿將腳掌踩入馬蹬內,右手抓住後鞍橋右側,右腳蹬地輕輕向上跳起,左腿伸直身體挺起,右手撐到鞍前部,右腿伸直抬起迅速跨過馬體,雙手支撐體重,輕輕坐於馬鞍之上。


    “好!”一旁的丁有三輕聲喝彩。楊銘的這個上馬動作是非常標準的,他心裏甚是佩服。


    馬背上的楊銘雙手持韁,身體挺得直直的,手心全是冷汗。


    在美國,一期馬術課程學費要5000美元,而一匹入門級的賽馬要價十幾萬美元,楊銘從未考慮去學習這種貴族運動,他隻是在一個德克薩斯同學家的牧場裏騎過幾個小時的馬,摔過好多次才練會了這個上馬的姿勢。


    許瑩拉開手裏的行軍袋,舉起hk416步槍遞給馬背上的楊銘,楊銘接過步槍,將三點式背帶掛到脖子上,步槍斜掛在身體的左前方。三點式背帶較之兩點式背帶的優點是可以在不摘下步槍的情況下,隻需解開一個扣子就能快速切換到射擊狀態。


    披掛完畢,許瑩又將一個包裹遞給楊銘,這是楊銘為皇太極精心準備的迴禮。


    甕城的吊門放下了,楊銘衝許瑩笑笑,雙腿一夾,策馬而出。


    阜財門(南門)甕城的門是朝東開的,楊銘策馬出了甕城,隨即右轉奔上了官道,駿馬開始加速,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身體的平衡,所幸明代的軍馬是蒙古馬,這種馬的特點是耐力好,但力量和速度比現代歐美良種馬差很多,騎過洋馬的楊銘尚能勉強控製住身下的坐騎。


    皇太極立馬眺望,目光漠然地看著前方的甕城。今天,正月初一,後金大軍在通州河駐蹕兩日後,全軍開撥東進,皇太極留在大軍之後,要來會一會楊銘。他自幼熟讀《三國》,對招降敵方官將有著近乎偏執的愛好,曆史上,他曾用十年的時間兩次招降祖大壽,還曾將自己的側妃博爾濟吉特氏送給葉赫部的南褚,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皇後招降洪承疇。


    前方,一匹棗紅色的戰馬從順義城的吊橋出來了,馬頭右轉朝著他的方向直奔過來,馬背上穿著袴褶袍子的年輕人高大的身體笨拙地控製著平衡,身前掛著的短銃隨著馬蹄的起落而晃蕩。


    皇太極淡漠的目光裏露出一絲欣喜,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前方的地麵,冬季的北方大地幹燥而堅實,一叢叢枯黃的雜草在地上趴伏蔓延著。


    楊銘策馬向前,離皇太極的駐馬之地越來越近了,馬背上披著黃色大袍的中年男子的臉漸漸清晰起來,那種淡定雍容的神態和漠然銳利的目光,展示著他無聲的威嚴,讓楊銘不禁有一種後背發涼的感覺。


    挽韁減速,楊銘在馬背上前俯後仰地控製著身體平衡,終於挽住了馬。


    隨著緩緩的蹄聲,他穩住身體,慢慢向前靠近,一直到離對方四五步的距離才停下來,他看到對麵馬背上的皇太極臉上露出了微笑。


    “你就是楊銘?”短暫的沉默之後,皇太極首先發問了,聲音不大,卻是蘊含威嚴。


    “正是在下!”楊銘對皇太極拱拱手。


    “你的大炮很厲害,朕很欽佩。”皇太極淡淡地說,似乎那些死在楊銘大炮下的後金兵根本影響不到他的情緒。


    仍然隻是拱拱手,楊銘沒有說話。


    “你不是明國的官將,但你忠心為國,朕很欽佩。”皇太極繼續說道,“袁崇煥千裏馳援,亦是忠心為國,朕也很欽佩。”


    楊銘知道皇太極是拿袁崇煥的前車之鑒在離間自己,心道這袁崇煥也不知道和你有什麽勾兌,有勾兌倒也罷了,你還設反間計坑了他……


    “大汗的反間之計也是十分厲害,楊某佩服。”楊銘微笑著說。


    “古人雲,兵不厭詐。”皇太極聞言並不惱怒,反倒是微微一笑,“古人又雲,良禽擇木而棲……”


    皇太極這意思,隱隱是把袁崇煥下獄的責任全推到崇禎頭上了,而且,再次地暗示離間楊銘。


    楊銘有一種衝動,他想問一問皇太極,袁崇煥的這樁千古疑案到底是怎麽迴事,但終於還是忍住了,他知道,現在問過去,不僅得不到真相,相反還會被對方算計。


    “朕一向求賢若渴……”皇太極說到這裏,目光緊緊地盯住楊銘,原本銳利而淡漠的目光變得飽含熱情。


    楊銘苦笑,投靠皇太極顯然不是在他考慮之列的事情。


    “以楊銘你的本事,將來裂土封疆,亦非難事……”皇太極很有耐心,否則他不可能做到用十年時間兩次招降祖大壽。


    “裂土封疆?大汗,在下誌不在此。“楊銘平靜地迴答道。


    “你喜歡美麗的女子?”皇太極目光炯炯地看著楊銘,“朕可以將天下的女子任你挑選……”


    想到今天皇太極送上門的四名絕色女子,楊銘不禁臉上一紅,拱拱手答道:


    “大汗,君子愛色,取之有道,這天下的美女,楊某無福消受。”


    “那你要什麽?”皇太極微笑道,“朕聽說你曾對手下的軍士說過,想要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


    楊銘一驚,這些話怎麽會傳到皇太極的耳裏?


    “楊銘,平定天下,惠澤蒼生,你不行,崇禎也不行,隻有朕,庶幾可矣!”皇太極淡淡的語氣掩不住內心那種強大的自信。


    楊銘一時沉默了。


    在上個世界的曆史中,血雨腥風的明末亂世,滿清入關平定天下,確實是曆史給出的一個最不壞的選擇。


    李自成的黨項軍隊殘暴無道,所過之處,鏟平城池,裹挾失去家園的老百姓在陣前充作炮灰肉泥,隻有破壞沒有建設,張獻忠則是瘋狂屠殺無辜百姓,行跡甚於禽獸,南明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內鬥不斷,互砍互殺,如此山河破碎,生靈荼炭,誰來收拾殘局?


    而滿清入關之後,迅速地平定了天下,建立了一個東臨鄂霍茨克海,南極曾母暗沙,西南界喜馬拉雅山,西達蔥嶺,西北至巴爾喀什湖,正北到大漠,東北跨外興安嶺、直至庫頁島,疆土麵積1300萬平方公裏的多民族統一國家,疆域之廣,生民之眾,遠超漢唐。


    清朝抗住了沙俄,消滅了準噶爾,征服了蒙古、越南、尼伯爾,平定了新疆、西藏,中國曆史上千年的邊患在他們手裏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在內政上,清朝實行改土歸流,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士紳一體納糧,解決了明代一直未能解決的國家財政問題。


    在文化上,滿清全麵接受和發揚了漢文化,滿族的詩人鄂貌圖、嶽端、博爾都、賽爾赫、文昭、敦誠、永忠、鐵保,詞人納蘭性德、顧太清,文學家曹雪芹、文康、蒲鬆齡、和邦額,散文家麟慶,書法家永瑆、鐵保、吞珠、圖清格、英和、如山,畫家允禧、永容、赫奕、黑壽、莽鵠立、西密揚阿、阿爾稗、慶保、耆齡、文祥、唐岱……,他們所學、所用、所服膺、所發揚的,都是漢文化!


    天空的豔陽黯淡了下來,一片烏雲飄到頭頂上,忽然下起了雨。冷冷的雨點刷刷地打下來,楊銘座下的戰馬昂頭嘶叫,跟在皇太極身後的兩騎護衛正要策馬上前,皇太極舉手製止了他們。


    雨中的皇太極巋然不動,他在等待著楊銘的迴答。


    城牆上,許瑩、劉必顯、趙知縣、範同舟等人緊張地眺望著城下的楊銘和皇太極,目光所及,在楊銘和皇太極交談之處的後方二裏開外,皇太極帶來的鐵甲騎兵陣列嚴然,甲杖林立。


    許瑩一雙杏眼緊緊地盯著楊銘,目光裏飽含深情,也飽含著擔憂,此時,她內心裏隱隱有一種危險的預感。


    雨落下時,城牆上的人們一陣騷動,隨從們取來雨傘,給劉必顯、趙知縣等人撐上,妤黛也取了一把雨傘給許瑩撐了起來。


    “妤黛,你快去軍營……”許瑩小聲地向妤黛吩咐道。


    雨勢來的快,去的也快,不到片刻時間,雨停了,太陽重新露出頭來,陽光灑在雨後的空氣裏,一片清新明麗的感覺,抬眼向天邊望去,遠方的燕山餘脈隱隱欲現。


    “其實,你們要是不搞文字獄,不搞強製剃發,還是不錯的……“楊銘歎了口氣,無奈地說。


    “剃發麽?……權宜之計,時下兩國交兵,以為區分涇渭罷了。”皇太極微笑地說,“至於文字獄,是什麽?”


    皇太極本人推行過剃發,但他並不像多爾袞那樣蠻幹。順治元年(公元1644年),多爾袞率清軍入關,沿途就忙著頒發詔書,要求歸順的明朝軍民人等盡皆剃發。進入北京之後,他正式下達了剃發和更換服飾的法令,要求“投誠官吏軍民皆著剃發,衣冠悉遵本朝製度”。


    這一命令立刻引起了激烈的反對,不但朝中官員剃發者寥寥無幾,大批的前明官員僅僅因為這一製度,就閉門不出,拒絕為清朝效力,或者南下逃離京城。多爾袞眼見統治未穩,擔心釀出大變,僅一個月之後,就不得不停止了剃發令的推行。


    本來這事可以算是告一段落了,但偏偏出了個漢奸孫之獬,主動要求推行剃發,又將這導火索點燃了。


    這孫之獬是山東淄川人,明朝天啟年間進士,清軍入關後,他投降清朝,當了禮部侍郎。此人給自己剃了個禿腦袋,留上了金錢鼠尾的辮子,還穿上了滿人的服裝,結果到了朝堂之上,不僅受到了其他漢官的鄙視,甚至連滿人都恥笑他。惱羞成怒之下,孫之獬便寫了一道奏章,向朝廷建議在全國範圍內給漢人剃發。


    在奏折中,他有幾句話很是打中要害:“陛下平定中原,萬事鼎新,而衣冠束發之製獨存漢舊,此乃陛下從中國,非中國之從陛下也!”


    結果這剃發令就又推開了,就為這一個剃發,江南各地處處都是血流成河。江陰城本來已經降清,聽說要剃發,又全城皆反;昆山地區,本來人心平定,但剃發令一下,民眾便爭相反抗,先是殺掉清軍的地方官,後又燒掉了府衙。


    最終的結果是殘酷鎮壓,滿城皆屠,成千上萬的人為了這毫無意義的剃發令失去了生命。


    皇太極在清軍入關前一年暴病而亡,如果他沒有死,是他而不是多爾袞率清軍入關,這剃發令很可能不會全國強製推行。


    “文字獄麽?就是在別人的書裏挑一些文字,認為寫書的人犯了忌諱,殺頭!”楊銘勉強解釋著,“還有就是這不準寫,那不準寫……”


    “這倒是奇了?聖人立文字,原本就是闡揚大道,抒發性情,有什麽不準寫的?”皇太極似乎一時還不能理解。


    對此楊銘也隻能苦笑。清軍入關開始那幾年是沒有文字獄的,估計滿人還不懂這個文字的力量,所以清初那段時間什麽書都可以寫,什麽書都可以出版,完全沒有任何限製。


    清朝文字獄的開端,起於順治四年——廣東和尚函可身攜一本記錄抗清誌士悲壯事跡的史稿《變記》,被南京城門的清兵查獲,嚴刑一年後,流放沈陽,這個處罰相對於後來簡直是輕得不能再輕了。


    康熙時期,浙江湖州有個叫莊廷鑨的富戶,因其出版的《明史》在敘及南明史事時,尊奉明朝年號,不承認清朝的正統,直寫努爾哈赤的名字,寫明將李成梁殺死努爾哈赤的父祖,斥罵降清的尚可喜、耿仲明為“尚賊”、“耿賊”,寫清軍入關用了“夷寇”等等,清廷將《明史》案一幹人犯七十餘人,包括為《明史》寫序的、校對的,甚至賣書的、買書的、刻字印刷的以及當地的官吏,在弼教坊同時或淩遲、或杖斃、或絞死,“主犯”莊廷鑨照大逆律剖棺戮屍,另有數百人受牽連發配充軍。


    翰林院編修戴名世通過訪問明朝遺老和參考文字資料寫了一本記錄明末曆史的《南山集》,書印出十年後被人告發處以斬刑,戴氏家族凡男子十六歲以上者立斬,女子及十五歲以下男子,發給清朝功臣家作奴仆,同鄉方孝標曾提供參考資料,也和戴名世同樣治罪,雖然方孝標已死,但仍被發棺戮屍。


    到了後來乾隆朝,這文字獄就更是變本加利了,乾隆在位六十年,發生文字獄一百三十餘起,且都判罰極重。


    既然皇太極一時還不能理解這文字獄的奧妙,楊銘也不想提醒他。


    “承蒙大汗贈我厚禮,楊某投桃報李,也有小小禮物送給大汗。“楊銘取出包裹裏準備的禮盒,策馬上前幾步。


    雙馬交會,馬上的兩人近在咫尺,他將禮盒遞了過去。


    皇太極淡淡地伸手接過,卻是一個小小的首飾盒子,他微微一笑,將禮盒打開,隻見錦緞之上,放置著一塊皮質表帶的天美時機械手表。


    “哦?這小鍾甚是精巧……”皇太極拿起手表仔細端詳,頗有幾分驚訝。


    這手表是楊銘在卡車上的行軍袋裏隨便找的一隻,其實也就是價值一百多美元的大路貨,但在明代,卻是無法想象的尖端科技。


    “此物如何使用?“皇太極目光炯炯地看著楊銘,顯然,他對這件禮物是很感興趣的。


    “很簡單的,就是偶爾需要上發條和對時罷了……“楊銘知道皇太極會有此問,便從包裹裏拿出一本藍色封麵的書,“在下將使用方法書於紙上,大汗一看便知。”


    他翻開書頁,取出夾著的一張a4紙,遞給皇太極。a4紙上畫著手表的圖案並標注有簡短文字,說明怎麽上發條,怎麽對照日晷校時。這塊天美時手表是自動表,一般並不需要手工上發條,但隔上一段時間還是需要校時的,不然累積的誤差會越來越大。


    皇太極接過紙張,稍一過目便即明白,他的目光落到了楊銘手中的藍皮書上。


    “農田水利秘籍?此是何書?“


    “哦,一本講農事的書罷了。”楊銘一邊說著,一邊將書置入懷中。


    “此書借朕一觀。”皇太極平靜的聲音中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楊銘笑笑,將書遞了過去。


    皇太極接過書本,習慣性地從左往右翻,隨即一愣,皺皺眉頭,將書倒過來,從右往左翻著看了起來。


    很專注地看了幾頁,又前後翻了翻,他抬起了頭。


    “此書甚妙……”皇太極複雜的目光盯著楊銘,“一米是多長?”


    楊銘心中一凜。顯然這書他是看進去了,書中所講的農田水利具體事務,都可以依葫蘆畫瓢摸索試驗得出正解,但這度量衡是沒辦法準確得知的。


    “現時一丈是三米二。”


    “一公斤是多重?”皇太極又問道。


    “一米是10分米,以長寬高均為1分米的方壺裝清水,其水重便是一公斤。”


    “此法甚妙、甚準!”皇太極第一次聽到這種計量定義方法,頗覺有理。


    “古人有買櫝還珠,朕今亦效仿之……”他微笑地說,“此書給朕,今年春耕正好用到。”


    曆史上,後金糧食自給率一直低下,努爾哈赤晚期甚至發生大規模的饑餓,如果不是袁崇煥賣米給他們,後金幾乎就要崩潰了。但皇太極登汗位後,積極發展農業生產,到清軍入關之前,基本已解決了糧食自給自足的問題。


    “至於小鍾嘛,朕退還於你……“皇太極拿著手表似乎欲遞過來,卻又捏在手中賞玩著,頗有愛惜之意。


    “大汗既然喜歡,那就都拿去吧。”楊銘淡淡地說。


    皇太極哈哈大笑了幾聲,臉色突然一沉,喝道:“楊銘,你在試探於朕!”


    楊銘微笑著拱拱手沒有說話。


    “此番見麵,甚慰朕心。”皇太極目光直視楊銘緩緩說道,“朕的話你好好考慮,朕隨時等你的消息……”


    “大汗此番率軍西去,是否要攻打永平?”楊銘見皇太極已準備離開,他開始談及此次見麵的正事了。


    在上個世界的曆史裏,崇禎三年正月初一夜,後金軍進抵宋莊,距永平城五裏,然後皇太極用三天的時間招降了永平守將楊春,於初四日裏應外合進攻永平。占領永平後,皇太極對永平降清軍民大力安撫,他設宴款待降將孟喬芳等人,並以金杯賜酒曰:“朕不似爾明主,凡我臣僚,皆令賜坐,吐衷曲,同飲食也。”表現得非常平易近人。


    “正是!”皇太極對楊銘所問一口承認,顯然他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有失氣度。


    “如果是這樣,我不會讓大汗離開這裏。”楊銘平靜地說,“並非如大汗所願,永平會死很多人……”


    攻下永平後,皇太極任命明降官白養粹為永平巡撫,留下了貝勒濟爾哈朗帶兵一萬在永平駐守,自己則率領大軍東去。濟爾哈朗殘暴撥扈,偽巡撫白養粹為討其歡心,將自己的女兒精心打扮後獻給了他。


    1630年4月,皇太極返迴沈陽,命二貝勒阿敏到永平督師。麵對明軍收複失地的進攻,阿敏無心堅守,他下令對永平進行屠城,然後撤退。偽巡撫白養粹被清軍撤退時帶到冷口外殺害,此人賠上了女兒,也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阿敏因為永平的屠城事件被皇太極恨之入骨,當他率軍撤迴沈陽後,皇太極下令阿敏留在城外,隻許軍隊入城,然後將他逮捕,幽禁至死。


    “你想殺朕?”皇太極對楊銘的態度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憤怒,隻是淡淡地問道。


    楊銘默然無語。


    “楊銘,你能殺朕,朕也能殺你!”皇太極冷冷地說,隨即用滿語大聲喊著什麽。


    附近的浮草地麵突然掀開,幾十名後金兵從露出的溝壕裏挺身衝出,在楊銘的身後及左右兩側形成一個三麵的包圍圈,這些後金兵一半持著長槍,一半挽著弓箭,對楊銘作出攻擊的姿態,楊銘看到,這些後金兵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所有人都沒有披甲!


    顯然,這幾十人都是死士,他們的任務就是在必要的時候,以自己一方部分甚至全部的生命,來格殺楊銘的命。


    鎧甲,除了影響自身的體能和速度之外,在楊銘的步槍麵前是沒有任何防護效果的,他們已經明白了這一點。現在這些離楊銘距離不到20步的後金兵,就像二戰時卸下了所有裝甲的零式戰機一樣,他們隻打算做一次性的攻擊,十幾步的距離,無論如何楊銘是沒法在四麵刺來的長槍紮中自己的身體之前,將敵人全部擊斃的。


    楊銘的背心冒出一陣冷汗,他不知道皇太極是什麽時候埋伏下這些後金兵的,但顯然,皇太極駐馬的這個會麵之地,是其精心選擇布陣的所在。


    現在他隻能寄希望於皇太極不要做出同歸於盡的舉動——如果皇太極下令攻擊,那麽楊銘能做的隻有擊斃他,而任由身旁身後的幾十杆長槍和箭矢把自己的身體紮得稀爛。


    甕城方向傳來腳步和馬蹄聲,丁有三帶著八十名騎兵和兩百名步兵衝出來了!


    皇太極身後二裏開外的後金鐵甲騎陣也開始啟動!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皇太極淡淡地對楊銘說,“朕仍然等你的消息。”


    說罷他便調轉馬頭,在兩騎巴牙喇兵的護衛之下,縱馬離去。


    楊銘現在陷入了囚徒困境!


    如果他不開槍擊斃皇太極,那麽,一旦皇太極離開步槍射程,周圍的這幾十名後金兵就可能發動決死攻擊,格殺他的命。


    如果他開槍射擊,那麽,這幾十名後金兵肯定會立即要他的命。


    在百分之百和百分之九十之間,楊銘隻能選擇後者。


    皇太極漸漸遠去,丁有三帶領的步騎正在近前,立在楊銘周圍的幾十名後金兵巋然不動,仍然時刻保持著進攻姿態。


    楊銘感到身上和額頭全是冷汗。


    終於,皇太極三騎走遠了,丁有三的八十名騎兵衝奔到離自己不到百步的距離。


    圍著楊銘的後金兵放下了弓,收起了長槍,他們保持著整齊的陣形向南撤退。


    當後金兵撤退到五十步距離之外時,楊銘才鬆了口氣,現在,如果他開槍,他有把握擊斃大部分的後金兵,少數槍下逃生的後金兵也將被衝上來的丁有三的騎兵們殺死。


    但是楊銘也沒有這麽做。


    “不要追!“他向帶著騎兵衝過來的丁有三大聲喊道。


    騎兵們停住了馬,他們本來就不敢追——這八十名騎兵加上後麵的兩百名步兵,就算是追上去,跟那幾十名保持著整齊隊形撤退的後金兵交手,多半也是送人頭。


    “將軍!”馬背上的丁有三臉漲得通紅,抱拳向楊銘大聲唿叫。


    楊銘向丁有三微微點頭表示讚許。


    現在丁有三這支隊伍的表現比起當初進軍順義城的路上遇到兩名後金哨騎時的表現,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進步,這種進步主要是心理和士氣上的,在作戰技能上,事實上他們的提高很有限——校場裏住著難民,這十來天裏他們的訓練很少。


    兩百八十名步騎兵擁著楊銘返迴城內,現在,楊銘是他們的主心骨,如果在城外和皇太極對峙的是別人,他們是不敢這樣勇敢地衝上來的。


    進到甕城,楊銘剛從馬上下來,還在努力地平複自己內心的餘悸,臉色發白的許瑩迎麵衝上來一把抱住了他,眼淚刷刷地往下掉。


    “沒事,沒事……”楊銘拍著許瑩的肩安慰她。


    一行人擁擠著從甕城進入內城,卻聽見大街上響起一陣陣滾雷般的腳步聲,數百軍士持著兵器沿南北大街衝了過來,街上的商販和行人紛紛閃避,推車、擔子、提籃、各種物品摔倒在地上,一片混亂。


    “葉把總,怎麽迴事?!”丁有三衝上前去,攔著帶隊的一個軍官喝問道。


    那軍官三十來歲年紀,一臉精幹相,拱手應道:“丁總爺,末將奉令帶領全營來援!”


    “奉令?奉誰的令?“丁有三問道。


    那軍官略一沉吟,似乎在酙酌怎麽迴答。


    “葉書雄,你把全營兵都帶過來了?”楊銘有點震驚了,“要是敵人突然從北門攻城怎麽辦?”


    “將軍……”許瑩悄悄把楊銘拉到一邊,“是奴家擔心你的安全,讓妤黛拿了兵符去軍營找葉總爺調的兵。”


    “這……”楊銘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一時無語。


    劉必顯走到葉書雄跟前,沉著臉低聲說道:“葉總爺,調兵要令、符、印三者齊全,才可以調……,葉總爺你太魯莽了。”


    “是。”葉書雄低頭抱拳答道。


    “丁總爺,請盡快帶領軍士們歸建。”劉必顯迴頭對丁有三說,“街麵上撞壞的東西,我會安排人料理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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