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幽光


    西廂房裏,許瑩抱著孩子焦慮地走來走去,如畫幾次伸手要接過孩子,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大半夜了楊銘還沒迴府,許瑩帶著如畫去了劉必顯的住所,讓小翠將劉必顯從內室請出來,當麵詢問楊銘的去向。與上次楊銘失蹤時劉必顯詢問許瑩時的情形一樣,劉必顯的迴答也語焉不詳了,許瑩似乎從他暖昧的笑容裏感覺到了什麽,迴來的路上心裏就一陣陣莫名的煩躁。


    “小翠這姑娘不錯,老實本份,言語不多,服侍人細心又勤快……”許瑩喃喃自語地說,“要是將軍身邊也有個這樣的人,就不會……”


    她心裏在猶豫,以前她一直沒有給楊銘指派貼身丫環,寧願自己裏裏外外兩頭忙著,但現在情形不同了,又有了個小梔,她不先拿出主意,要是讓小梔搶在前頭提出來,局麵就被動了。


    “如畫!”許瑩停住腳步,聲音中帶著幾分急切。


    “奴婢在。”如畫上前一步,低著頭站到許瑩麵前,心跳得像小鹿亂撞。


    “你去把妤黛找來!”許瑩冷冷地說。


    “是。”如畫怔怔地應了一聲,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澆了一頭冷水,拖著呆滯的腳步去往西裙房了。


    午夜過了,燕春樓大堂裏的客人逐漸散去,姑娘們揉著胳膊腿迴後院樓下的房間裏休息,樓上的椒房窗欞,燈影已滅,偶爾傳來幾不可聞的輕笑聲,幾個龜奴留在前堂打佯,將那遍地的塵垢汙漬清掃拖洗,滿桌的殘杯剩盞收拾幹淨。


    一個柳眉鳳眼的中年美婦,身後帶著四個精幹的青壯家丁跨入大堂,隻見那婦人深色短襖,美豔的臉上透著冷峻,進門傲然而立,鳳目左右環視,隱隱透出一股英姿颯爽之氣。


    領班的龜奴趕緊趨前欠身,口裏稱道:“幾位客官,小店已經打佯……”心裏卻暗暗叫苦,看樣子今天又遇上來店尋夫鬧事的河東悍婦了,看這排場似乎來頭還不小,也不知是哪個豪紳富賈家的大老婆打翻了醋壇子。


    婦人也不磨磯,幾塊碎銀子往龜奴手中一塞,舉手一擺,“老娘來尋那不成器的風流兒子,你等勿要聲張。”聲音淡漠,柳眉鳳眼冷峻得讓人不敢逼視。


    那龜奴手頭暗裏一稱,估計有四五錢的碎銀子,心中頓時大喜。這來店鬧事尋夫尋子的多見,肯給銀子的倒是少之又少,看來確是體麵大戶人家,名聲要緊,不願大張旗鼓惹風招雨。


    如此甚好,大家都悄悄料理,店裏也省很多麻煩。那龜奴扭頭與旁邊的另一個龜奴相視一笑,欠身對那婦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椒房裏,銅盆的炭火已燃過大半,幾塊木炭幽幽地泛著紅光,朦朦朧朧地映出桌椅衣架的輪廊。雕花月圓門內□□□□□,□□□□,妙齡女子的專業技巧,加上桂兒的百般應承,□□□□□□□,□□□□,□□□□□□□□□□。


    楊銘喘著粗氣,□□□□□□□□□□□□□□□,□□□喃喃地說著:“婉華,你這……真好……”在他身後,□□□□□□□□□□□□,□□□□□□□□□□□□□□□□□,□□□□□□□□□□□□□□□。


    在這春宵的千金一刻裏,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啊?”貼在楊銘懷裏的婉華稍稍有點吃驚。


    “給姑娘房裏添炭火的……”外麵的女聲柔柔的、細細的,讓人感到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那是冷峻到極致的柔細。


    “桂兒,去開門……”婉華的嘴唇貼了一下楊銘的臉,一時心花怒放。看來這公子哥的身家非同小可,人進了自己的椒房,把這半夜添炭火的待遇也帶進椒房了。


    桂兒起身下床,摸索著雕花月圓門旁衣架上的襖子,地上銅火盆的幽光照著她的背部,□□□□□□□□□□□□□□。


    □□□□,披上襖子,她從雕花月圓門出來,去開外間的房門。


    門剛打開,一個人影就閃了進來,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隻手扳著她的肩膀,瞬息之間,就將她牢牢地扭抱控製住,甚至連一絲驚訝的聲音都沒能讓她發出來。


    四條人影以兩人一組,以迅雷不及掩耳卻又無聲無息的姿態閃進屋內,一人持著短刀,一人持著鐵錘,向雕花月圓門內的香榻撲去。


    炭火的幽幽紅光中,包著厚布的鐵錘隻能看到一團影子,而引舉在肩後的短刀,刃口的鋒芒如暗紅的血在流動。


    第一組的兩人已經撲進雕花月圓門,羅帳裏依稀摟抱在一起的人影近在咫尺,似乎觸手可及!


    這時,羅帳裏突然閃耀出一道白色的幽光,伴著呯的一聲脆響,幽光閃耀中,持刀的人影身子一歪,短刀咣當落到地上,接著又是一道幽光伴著槍聲閃耀,持錘的人影向前撲倒,鐵錘帶著悶聲摔落在地。


    前排的兩個人影完全倒下去,後排的兩個人影露出了輪廊,他們的短刀和鐵錘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變化,仍一如前排地衝奔著。


    又是兩道伴著槍聲的閃光,後排的人影連同他們的短刀鐵錘跌撲於地上。


    槍聲的閃光裏,楊銘已經看清了外間桂兒身後扭抱著她的女人的臉,柳眉鳳目,冷峻的美豔中帶著極度的震驚之色。


    顧不上自己光著身子,楊銘從羅帳裏竄出,衝那婦人撲去,想要抓一個活口。


    婦人一把推開身前的桂兒,傾著身體跨步向前,手中的峨眉刺閃著寒光迎麵刺向楊銘。


    楊銘一個閃避動作,左手抓住婦人刺出的手腕,用力地向下扭動擒拿,但他低估了婦人的力量和速度,抓住的手腕並沒有扳動,僵持在空中,而婦人的左拳則狠狠地朝著他的下巴擊來。


    他條件反射式地縮起脖子,拳頭落在臉上,發出沉悶見肉的聲音,頓時感到一陣眩暈,如果不是他練過拳擊,麵對拳頭有了條件反射式的躲避動作,這一拳直接擊中下巴,腦組織受到衝擊震蕩,他會當場暈厥倒地。


    對手是一個練家子!


    楊銘心中暗暗叫苦,大半夜的紅粉消磨,幾乎耗光了身體的全部能量,他已經沒有力氣像在拳擊台上那樣與對手正麵抗搏了。


    急驟的後退,楊銘的身體退過雕花月圓門,腳步帶著幾分踉蹌,婦人堅強有力的手腕從他的手裏掙脫,峨眉刺隨著進擊的步法向他的胸口迅猛刺來。


    已經退到了床邊,再沒有退路了,楊銘不敢再逞男子漢氣概,右手的格洛克17扣動扳機,槍聲響起,幽光一閃,帕拉貝魯姆9mm子彈射中婦人的大腿,婦人的身體失去平衡,撲倒在地上,手中的峨眉刺閃著寒光紮進木質的地板裏。


    楊銘喘出一口長氣,手中的槍警惕地指著外間的方向,左手摸向床角,去摸尋自己的內衣內褲。


    手摸到之處,卻是一片□□□□□□,他能感覺到抱著腿縮在床角的婉華全身都在發抖。


    “婉華,別怕,我的內衣呢?”楊銘撫摸著女子,沉聲安慰她。


    婉華的手打著哆索,在床上窸窣地摸尋,幾件衣物纏在一起,不知道哪件是哪件,她想說話,但是牙齒卻忍不住一直在打顫。


    楊銘將手縮迴,又摸到床頭的櫃子上,拿到了自己的zippo打火機。


    叮的一聲,火苗串起來,地上的婦人掙紮著抬起頭,冷峻美豔的臉上突然露出極為羞憤的神色。


    楊銘一愣,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火光照耀之下,隻見□□□□□□□□□,正對著地上婦人的臉。


    整個燕春樓裏一片喧嘩,那些已退入後院休息的姑娘們都起來了,和龜奴一起聚在大堂裏打聽議論。樓上的椒房裏,一扇扇的窗戶亮起了燈,樓道響起一片雜亂的腳步聲,那些留宿的客人們都收拾了東西,匆匆忙忙地離店而去,惟恐自己惹上這裏的是非。


    一隊提著鐵尺的差役走進大堂,在鴇母的引導之下登上通往二樓的樓梯,為首的那差衙鐵青著臉,顯是為大半夜被叫起來處理這麽個大案子感到又驚又怒。腳步陣陣,一行人到了案發現場的椒房門前,那差衙左右看看,跨步而入。


    卻見屋內一個青布夾襖的男子,高大壯實,氣宇軒昂,炯炯有神的眼睛略帶一絲疲憊,頭上的毫米短發顯示著他獨一無二的身份。男子的身後,兩個姑娘手挽手互相依偎地站在一起,臉上還殘留著驚惶的神色。


    那差役臉上的肌肉僵住了,嘴巴張著卻說不出話來。


    “老吳,又是你帶隊啊……”楊銘記得在有鳳樓帶著差役闖進房間的也是這個姓吳的班頭。


    “是……是在下……”老吳躬身拱手,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這幾個人行刺我,被我斃了四個,還有一個活的……”楊銘不慌不忙地介紹案情。


    老吳心中一驚,地下躺著的四具屍體和掉落的兇器,以他多年的辦案經驗,一眼就看出都是驃悍的強人,就連歪倒在床邊的受傷女子,那體形身手也決非等閑之輩,這楊銘以一抵五,說擊斃就擊斃了,口氣輕鬆的像玩兒似的,這戰力……


    “這女的腿受了傷,還好沒傷到動脈,你們找大夫處理一下,把彈子挑出來,好好審審……”楊銘淡淡地說,“你們先忙,我跟這兩位姑娘還有事商量。”


    “這……”老吳一時躊躇起來。按辦案的規矩,楊銘和那兩位現場目擊的姑娘是不能商量什麽的,可是楊銘說要商量,他又怎麽敢說半個不字?


    “哦,那還是按你們的規矩辦吧。”楊銘也想到了衙門辦案的規矩,“該幹嘛幹嘛,別嚇著人家姑娘,也別影響人家店裏的生意……”


    說罷,他又對驚魂未定的兩個姑娘拱拱手,“煩請兩位姑娘明早來將軍府一趟,在下有事想請兩位幫忙。”


    吩咐完畢,楊銘便轉身飄然離去。


    房內的一行差役呆呆地站著,場麵一陣沉默。


    “你們還愣著幹什麽?!”老吳狠狠地對他們吼了起來,“該幹嘛幹嘛……”


    迴到將軍府,從西側的角門進來,隱約聽到科房裏還響著算盤聲,楊銘悄然摸到垂花門前,外麵厚重的棋盤門早已關閉,沒辦法,隻能拍門,他考慮是不是以後給這裏安個鑰匙。


    住在離垂花門最近的一間倒座房裏的張二嫂過來給楊銘開了門,躬身提著燈籠將他引往左邊的抄手遊廊。


    “將軍您可迴來了……”張二嫂嘴裏念叨著,猛一抬頭,卻發現楊銘不見了。她驚訝地舉起燈籠望去,卻見楊銘的人影一溜煙地從右邊的抄手遊廊竄了出來,順著東邊的遊廊往裏去了。


    這楊銘自己也心虛,不敢走左邊的抄手遊廊,那樣走會經過西廂房門口,走右邊的抄手遊廊出來,經東邊的遊廊去往正房,那就離西廂房比較遠了。抬眼望去,院子對麵的一間西廂房窗戶還亮著燭光,那是許瑩的房間,他也不敢多看,埋著頭在遊廊裏快步行走,好不容易來到正房建築前,順著遊廊左轉,一溜小跑到了正房門口,轉身竄進正房的外堂,喘了一口氣,然後就進了自己睡覺的裏間臥房。


    一屁股坐到太師椅上,楊銘點燃一支煙,在黑暗中抽了起來。


    雲海霧山中,他仔細地將晚上的行程梳理了一遍,總感覺是哪裏出了問題。這幾個刺客很明顯就是來要自己的命,可他們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青樓呢?除了劉必顯之外,他沒跟任何人說過今晚要去的地方。


    首先劉必顯應該是可以排除的,楊銘不認為劉必顯會害他,這對劉必顯沒有任何好處,而且以他的為人,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可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呢?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他決定明天去找劉必顯問問,兩個人一起研究研究。


    “將軍,怎麽沒點蠟燭?”門外傳來許瑩的聲音,她輕輕地進來了。


    “許瑩……”楊銘嚇得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


    “沒……沒什麽,”他一時結巴了,“省……省一點蠟燭……”


    許瑩輕輕地走到楊銘麵前,身體帶著一陣輕柔的香風。


    “將軍,是奴家太忙,又要照看孩子,沒能侍候好您……”楊銘感到許瑩吐出的氣息拂著自己的臉,柔若無骨的胳膊伸了過來,□□□□□□□□,□□□□□□□□□□□□□□。


    楊銘情不自禁地摟住了許瑩,和她擁吻在一起,他嚐到許瑩嬌柔的雙唇上,似乎有一些苦澀的淚水滋味。


    “許瑩,不要哭……”楊銘喃喃地說,“明天我們一起去軍營裏聯歡,好麽?……”


    好久好久,兩人摟抱在一起的身體才分開,雙手卻還緊握著。


    “將軍,燃上蠟燭,好麽?”許瑩輕輕地說。


    “嗯。”楊銘掏出zippo打火機,點燃了燭台,“這些天太忙了,明天我要裝個led燈,給你們也裝一個……”


    燭光下,許瑩的臉上帶著柔柔淡淡的笑容。


    “將軍,您這裏需要有人侍候……奴家要替將軍管外麵的事……”


    “哦,沒事。”楊銘將許瑩拉著一起坐到太師椅上,“我這裏也沒啥事,你不用擔心啥。”


    “將軍,奴家看妤黛這丫頭不錯,人本份老實,手腳也勤快……”


    “這……”楊銘一時還沒迴過神來。


    “玲瓏還小,等幾年才能侍候將軍,就先讓妤黛在屋裏侍候著吧。”


    “這……,我這裏也沒啥事……”


    許瑩微笑著伸手撫了撫楊銘的臉,扭過頭看著門外,喚了一聲:


    “妤黛,你進來吧。”


    一陣輕輕的細密腳步聲,穿著絳色褙子的妤黛眉眼低垂地走了進來,站到楊銘和許瑩麵前。


    “奴婢妤黛,見過將軍、少奶奶。”


    燭光下,妤黛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清麗的臉上擦了細膩的鉛粉,遮住了額頭上還未消散的青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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