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幹年後。


    一顆藍色的星球在宇宙中飄蕩。


    星球的表麵罩著一層雲霧,閃爍著厚重的光輝。


    星球上有二百五十六顆耀眼的光點閃爍,放大看去,是一顆顆高塔似的建築。


    “……隨著赫菲斯托斯之座的形成,文明的叛徒諾爾·阿金妮被封印世界樹底,拖延了兩大高維的降世……”


    “……在種子希禮與高維星火的幫助下,我們翟星與盟友羅瓦莎,終於各自步入了安全的世界,踏上遙遠的宇宙旅程……”


    “……這一戰,被稱為薪火之戰。從那以後,我們還擁有無限的潛力、無限的未來……”


    “……近些年,為了保證世界的安定,二百五十六座高塔隨之建立,這些塔綜合了從廢墟世界、普拉亞、羅瓦莎等多個副本世界學習的技術,采取類似黎明係統、理想國屏障與風暴結界的方法,在我們星球外緣立起屏障,同時實時調控星球內部。每一座塔分管我們文明的一部分區域,都由一位實力高強且能夠服眾之人——‘塔主’統禦。”


    “共有二百五十六位塔主。而這些紅色高塔被稱為‘燈塔’,如此稱唿是為了紀念我們的界主,蘇明安……”


    坐滿了上千學生的大禮堂內,講台上,站著一位白發青年。


    他的臉頰有一條刀疤,身穿黑色短褂,黑色長靴。不似教師,倒更像一位劍客。


    ——世界遊戲結束後,莫言選擇成為了一名曆史講師。


    他沒有固定在一所學校,而是前往各個學校輪番講課。盡管這些世紀災變的曆史已經孩童皆知,但一些細節仍需要親曆者的口述與梳理。


    莫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決定從事這個職業。也許,他應該去當一個響當當的大俠,揮舞著長劍縱橫四方,可這世間已經不需要大俠。


    於是,他選擇遵從了自己心中冒出的想法——去當個記錄者吧。當年的細節,或許以後的很多人不會了解得很清晰,但他要記得、要講述、要傳遞。


    要記得大哥。


    教師這個職業似乎與他八竿子打不著,他隻是在麵對林音“莫言,你以後想做什麽?”的問題時,想到了大哥在白沙天堂拋下的那一抹火星,想到了大哥對著麻木的人們高聲言語,想到了那一聲聲燈塔。


    想到了大哥曾說,要喚醒人們眼中的光,要用思想,而不是濫用武力。


    或許是夏洛陽那時的眼神深刻入骨,或許是亞麻最後的笑容太過厚重,莫言忍不住想……


    這世上擅用武力的人已經足夠多了,俠以武犯禁的家夥也足夠多了,那就讓他做一個改變人們思想的“大俠”吧。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他如此站在高台上,怎麽就不是一位大俠?


    “老師!老師!”台下學生舉手:“‘塔主’都是些什麽人啊?我隻知道他們都很厲害。”


    學生這話一出,其他學生頓時投來鄙夷的眼神。這都不知道,看來平時上曆史課沒認真聽。


    莫言笑了笑,耐心地迴答:


    “……一半為世界危機中表現出彩之人,比如極為知名的海之皇者,路·利卡爾波斯,祂掌握海洋權柄,已經升格為半高維,是第六座燈塔的塔主。再比如晨曦天使林音、聖裁天使安東尼、幻法之主華德……”


    “……一半是各個公會、勢力、聯盟的統帥。例如聯合團的參謀長艾希科爾,古武的新銳帶領人劉長青。當然,還有未參加遊戲的六十億人中的佼佼者們。畢竟武力並不代表全部,武力隻是一柄藏鋒利劍,還是收在鞘中合適。”


    當年所有人一起步入這個小世界後,確實產生了不小的動亂,恃強淩弱者不在少數,甚至有人還想掀起新的戰爭。但這個世界可不像阿克托當年毫無準備——聯合議長蘇麵包,第一時間利用明安係統,鎮壓了掀起混亂的玩家。


    由露娜帶領進入小世界的第一批玩家,成立了名喚“黃玫瑰之鎖”的軍隊,分布於二百五十六座燈塔。


    隻要最上層的那一批成神的玩家沒有腐化,這個世界就不會產生阿克托當年的悲劇。


    世上不存在沒有矛盾的烏托邦,也不存在絕對的和平與幸福。


    但至少,這是一個人人可以生活下去的世界。


    “……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硝煙散盡的世界裏。”莫言的手指抵住腰間,這裏有一把藏鋒佩劍,刻著一行被劃去的簽名。


    自從世界遊戲結束後。


    這把劍,就再沒有被他拔出來。


    “高維的覬覦、主辦方的針對、背叛者的陷阱、內部的戕害與不信任……我們度過了最艱難的厄難,經曆了漫長的苦渡,四億多次的輪迴,先驅者們的犧牲,才有了今天。”


    “所以……”


    他麵對著上千雙明亮的眼睛,沒有說什麽加油打氣的話,也沒有給這些孩子們打雞血。僅僅隻是露出平靜的微笑:


    “……各位同學,請好好生活下去吧。”


    請好好生活下去吧。


    這就是,大哥的期望了。


    大哥,這樣的話,地底的你會感到幸福嗎?


    ……


    蘇麵包駕駛輪椅,駛入幽深的地下室。


    她的容顏不複年輕,盡管注入了大量的維生藥劑,漫長的歲月也讓她長出了華發,姣好的容顏生了皺紋。


    當年蘇明安隔著屏幕看到她,她坐著輪椅,其實不是故意模仿阿克托,而是她步入衰老,難以行動。


    “哢噠”、“哢噠”,她解開了地下室一個人形生物的鎖鏈。


    “……走吧,你自由了。”


    蘇麵包平靜地望著這個人形生物。


    這是她當年為了模仿父神大人,親筆寫出的一個造物。由於這個造物一點也不像父神大人,經常露出野獸般醜陋的姿態,她極為厭惡,甚至對其拳打腳踢。


    時至今日,這個造物也沒有生長完整,依然偶爾露出野獸般的姿態。


    但是,她應該放下了。


    因為父神不在了。


    一滴淚痕從臉頰落下,蘇麵包驚覺自己流下了眼淚,身為聯合議長大人,她不知自己多久沒有落淚。原來像她這樣眼裏隻有文明的怪物,也有一顆心。


    其實早在那天父神送來露娜等人時,蘇麵包就有了預感……父神可能再也迴不來了。


    所以她事先做好了麵包狀的戒指,送給了父神。不過,父神似乎並不在意這個禮物,沒有佩戴上。


    她接受自己是工具的命運,接受自己辛勤耕耘的一切都是為了給父神的文明做踏腳石。她接受自己出生在小世界,縱有萬千才華也無法突破桎梏,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接受這些,就會害死自己的同胞。


    她擁有的很少。


    她渴望的也不多。


    唯一說出口的願望,是“祝父神旗開得勝”。


    “……”人形生物靜靜地起身,他的容顏近乎與蘇明安一模一樣,黑發拖了一地,就像一個野人。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獲得自由。


    走出幾步,他卻折返了迴來,看向蘇麵包。


    “……盡管……”他開口,聲音斷斷續續:“盡管……你……給我的印象,全是拳打腳踢……但……你畢竟是我的……母親……你可以給我……起一個名字。”


    蘇麵包沉默了很久。


    但人形生物一直沒有離開。


    直到蘇麵包微不可聞的聲音,緩緩飄來:


    “休洗紅,洗多紅色淺。”


    “卿卿騁少年,昨日殷橋見。”


    “封侯早歸來,莫作弦上箭。”


    蘇麵包知道父神大人來自天外文明,來自一個叫作龍國的國度,她一直在了解他喜歡什麽,她甚至比龍國的大多數人都了解龍國文化。


    她隻是在低聲哀悼,沒有理會人形生物的問題。


    但人形生物卻以為,這是母親在給他取名。


    “卿卿騁少年,昨日殷橋見。”人形生物極輕微地點了點頭:“明白了,母親。這是我最後一次喚你母親。從今以後,我就取這詩詞中的一個字為名,叫……”


    “蘇……”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


    ……


    【“靈感是一種‘未來定位’,可以讓我們腦中靈光一現的事物,從未來定位而來,成為一種固定模塊,拓印到現實。”司鵲說。】


    【抽卡機製,也是這個原理。】


    ……


    “唰!唰!唰!”


    車來車往的馬路邊,有一個廢棄已久的橋洞,裏麵常有一些流浪漢過冬。


    不過,隨著明安係統的普及,流浪漢逐漸被安排了學習與工作,成為了能夠獨立求存的正常人。


    現在經常出現在這橋洞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刀客。


    他一遍又一遍在這裏揮刀,練習刀術。


    “唰!唰!唰!”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仿佛這樣做就可以得到內心的平靜。


    練習完刀術後,他通常會做兩件事,一件是行走城市的各個角落,看還有沒有處境落魄的人。一件是迴到中央聯合政府,搜集並整理有關蘇明安的曆史,尋找細微的複生可能。


    呂樹堅信,蘇明安隻是被封印在了原先的羅瓦莎。


    也許,他還活著。


    也許,他沒有被吞噬之火燃燒殆盡。


    也許,諾爾·阿金妮還有隱情……嗬,呂樹不覺得這個想法是對的,但他寧願這樣想。


    呂樹迴到了中央聯合政府。


    大多數熟悉的玩家,都為了維穩而分散在了世界各地。留在這裏的,滿是陌生的麵孔。


    有時候,夾雜在這些陌生的人群中,呂樹會突然覺得無所適從,像是無根浮萍,漂浮在漫漫水麵上,雙腳落不到地。


    “‘冷麵修羅’,你迴來了?”這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呂樹迴頭,是一位紮著白色蝴蝶結的女子。


    “……不要叫我這個外號。”呂樹蹙眉。


    什麽“冷麵修羅”,什麽“螳螂之鋒”……人類的秉性真是從沒改過,盡管呂樹拒絕了塔主職位,隻選擇當一個平凡的遊人。知曉曆史的人們還是一個勁給他們這些英雄起稱號。


    “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麽?”林音雙手抱胸:“我作為塔主忙得腳不沾地,你總不能天天當街溜子吧。”


    他們已經組織過一場旅行。


    步入小世界後,他們在第十一席的幫助下,與翟星完成了融合。當他們詢問第十一席這是怎麽做到的,第十一席隻說,這是祂最擅長的事。


    隨後,他們終於去看了北國的大雪、蜀地的大熊貓、扶桑的動漫街、太華山的銀杏……親手體驗了駕駛飛機、大炮、航母……親手彈奏了裏拉琴,拍了很多很多合照……


    這段旅行很美好,他們沒有刻意遮掩過去的傷疤,而是坦然展露,彼此寬慰,彼此取暖。


    結束旅行後,他們便為了世界的穩定與各自的理想,奔赴各地,天各一方。


    “我在尋找晉升高維的辦法。”呂樹坦然道。當年他成為了三級神深淵之主,仍然具有晉升的潛力。


    林音眼神微動:“……你要做什麽?”


    “迴去。”


    “……嗬,迴去。”林音完全預料到了這個答案,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其實他希望你成為一個完備的人,就是想讓你迎接新的生活。”


    她沒有說“他”是誰,但二人都明白。


    “嗯。”呂樹點了點頭:“但這樣也是新的生活……我必須要迴去。”


    他已經明白,自己的人生應當自此獨立,所以,這也是他經過獨立思考後的決定。


    他說要迴去,指的不是迴到哪個國度,或是哪個城市。


    而是一顆星球。


    ——他要迴去,迴到那個被廢棄的羅瓦莎,迴到那顆已經被甩得很遠的星球。


    如果蘇明安已經死了,那他就要帶迴他的骨灰。


    如果蘇明安還埋在世界樹下,那他就把他挖出來。


    ……就像羅瓦莎剛開局一樣,他要把他從樹下挖出來。


    不想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


    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人們都在向著新世界的航向走去,向著光輝明亮的未來走去,帶著歡聲笑語,帶著幸福與期盼,向著陽光大步踏去。


    ……那總得有個人,轉過頭,向後走,把留在黑夜裏的英雄屍骸帶迴來吧。


    “那諾爾呢?”看到呂樹轉身,林音忽然說:“如果諾爾的屍骨也在那裏,你要怎麽對他?”


    呂樹搖了搖頭,駐足片刻,什麽都沒說,很快離開了。


    穿著黑西裝的芸芸眾生之間,青年飄然而起的白衣就像一片蒼白的雲。


    呂樹沒有說,但這也無需多說。


    在絕大多數,甚至所有人眼裏看來。


    諾爾·阿金妮,都是毋庸置疑的人類叛徒。


    ……


    “靈知夢使”玥玥,於一個夜晚步入了這個世界。


    她手持星星權杖,頭戴粉色貓耳帽,帶著一包猴頭菇餅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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