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箏和岑元娘一左一右、舒舒服服的倚在羅漢床上,辦靠著迎枕的岑元娘率先出聲恭喜了顧箏一句:“大郎考上探花郎,我還沒當麵恭喜過你呢!這迴可算是能當麵向你道個喜了!”

    岑元娘口中的“大郎”便是指顧風——顧風的排行其實應該是在岑六娘之後、顧箏之前,按理說應該被稱作“岑七郎”才是,但因先前已經有了個“岑七郎”了,顧風插進來排行就得讓原本的“岑七郎”變成“岑八郎”,如此一來不免有些麻煩,畢竟大家叫岑七郎“七少爺”已經習慣了。

    因此顧風過繼到岑老爺膝下後,太夫人索性將岑家少爺、姑娘們分開來論大小,顧箏直接跟在岑六娘後頭、被稱作“岑七娘”;顧風則被稱作“岑大郎”,至於已經去世的岑七郎則被改稱為“岑二郎”,隻不過岑七郎如今已經不在了,仆婦們多按照原來的排行稱唿他……不過大家夥兒無論如何稱唿岑七郎,倒是都不會把他和顧風這個新少爺混在一起、讓不知情的人產生誤會。

    顧箏自是說了幾句“同喜”“隻是僥幸”等謙虛的話兒,說完便順著岑元娘起的這個頭、禮尚往來的關心岑元娘的近況:“大姐姐呢?嫁到邱家後日子過得舒不舒心?大姐夫對你好不好?對了,還有我的小外甥淳哥兒近來可好?他想我這個姨母了沒?”

    一提起自個兒的兒子淳哥兒,已為人母的岑元娘眼角眉梢頓時全是柔情:“讓你掛心了——我過得很好,淳哥兒也過得很好,你讓大郎托人送去的玩具那小子可喜歡了,這迴我迴娘家、他雖不能一同前來,但卻一個勁的嚷嚷著讓我一定要再向你討些玩具迴去給他,真是拿他沒法子!”

    岑元娘說到這裏雖滿臉無奈的搖了搖頭,但語氣裏卻滿是溺愛:“說來都怪你尋的那些玩具太過新鮮有趣,讓我們家淳哥兒一直念念不忘,你這個姨母到反過來沾了那些玩具的光——二娘、三娘她們這幾個姨母淳哥兒可是都不大記得了,唯獨隻單單記得這個總送他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的小姨母。”

    岑元娘嫁過去邱家不到半年就懷了淳哥兒,如今淳哥兒已有三歲多了,隻是淳哥兒長到三歲了卻隻迴過一次岑家、見過岑家人一次,所以岑元娘總是說眾多姨母裏頭淳哥兒隻記得顧箏,是天生和顧箏有緣分、喜歡和顧箏親近。

    顧箏對淳哥兒這個小奶娃也是十分喜愛,笑著問了許多他平日裏的趣事後,方才順帶問了岑元娘的夫君邱元一句:“大姐夫近來如何?一切都好吧?這次他怎麽沒陪大姐姐你一道迴來省親?”

    “他還能如何?自是好得不得了。”岑元娘說這話時眉宇間隱約含著一絲低落,但她似乎不想讓顧箏擔心、很快就把那絲淡淡的低落藏了起來,輕描淡寫的補了句:“近來家裏有些庶務必須由你姐夫親自處理,所以他才沒能陪我一道迴來省親。”

    顧箏敏銳的看出岑元娘是在強顏歡笑,心不由一緊:“姐姐,可是姐夫他待你不好?”

    岑元娘搖了搖頭:“他沒有待我不好,是我自己心胸不夠寬廣……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我已經想開了。”岑元娘說著頓了頓,神色也逐漸恢複平靜,就連語氣也變得波瀾不起:“前一陣子你大姐夫看中我身邊的朱兒了,我便做主替將朱兒抬成姨娘伺候他,你姐夫很是高興、直誇我賢惠大度……嗬,他高興就好,讓他高興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岑元娘這番話說得十分平靜,但顧箏卻能夠感覺到她藏在內心的痛楚,更是對她的舉動感到十分不解:“我看得出姐姐並不是真心想讓朱兒去服侍姐夫,姐姐既心裏不樂意也不痛快,那為何要逼自己這麽做?”

    顧箏的話讓岑元娘一怔,隨即苦笑著說道:“還是讓你瞧出來了?我還以為我把我的不痛快藏得很好,不曾想隻和你打了個照麵、說了幾句話便被你瞧出來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瞞著你了,我心裏的確極不樂意也不痛快,可我不樂意又能如何?我若是不肯讓他往身邊收人,那就是不賢善妒、就是不想邱家枝繁葉茂!”

    像岑元娘這樣溫婉賢淑、體貼賢惠的妻子,還是不能抓住丈夫的心,還是必須給丈夫納妾,顧箏真的替岑元娘覺得十分不值……心裏一有了這樣的想法,顧箏的語氣不由帶了幾分憤憤不平:“可這也太委屈你了!姐姐你這麽好,沒人能從你身上挑出任何不滿來,姐夫他竟還不知足?”

    顧箏的憤憤不平和真心關懷讓岑元娘十分感動,也讓岑元娘不想因為自己的不痛快、影響到顧箏自己今後的婚姻,於是岑元娘立刻將她自認為很自私的想法拋到腦後,一臉正色的教導顧箏:“妹妹,其實這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你千萬別替我覺得委屈……”

    “我們女人本就該心胸寬廣、以夫家嗣子為重,不可因為一己私欲而不賢善妒,拚死反對夫君納妾。”岑元娘見顧箏對她的話似乎嗤之以鼻,不由急了起來:“彎彎,你一定要把我的話牢牢記住——主動替夫君納妾、讓夫家香火鼎盛,這才是一個賢惠大度的妻子該做的事!你將來嫁人後也一定要這樣做,千萬別耍小性子、白白背上那‘妒婦’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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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箏也知道岑元娘這是為了她好,更是知道這是古人奉行且習以為常的行為準則,但顧箏還是忍不住問了岑元娘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姐姐,這些道理你不用說我也都懂,有些事為何一定要那樣做我也都心裏有數,但眼下我隻想真心實意的問你一句話——你主動替姐夫納妾,難道心裏就不會不舒服嗎?”

    岑元娘在顧箏麵前一向都十分坦誠,因此並未對顧箏有任何隱瞞:“最初我心裏的確會很不舒服,我也曾經希望你姐夫能夠主動拒絕長輩們安排的通房,但我的希望最終隻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失望的次數多了,我慢慢的便習慣了……”

    岑元娘說這些話時語氣十分平靜,似乎已經真的麻木到習以為、並接受現實:“你再看看我們的父親,他身邊可是前後有過五、六位姨娘,那些沒抬成姨娘的通房丫鬟可是不下十個!再看看我公公以及叔伯,他們當中有哪個是不納妾的?”

    “既然大家都是這樣、並不是隻有你姐夫一人這樣,我雖然心裏不舒服、但慢慢的到底是想開了——如今我心裏也不想別的,隻想好好的把淳哥兒教養成才,隻要淳哥兒能夠成才我將來便能有個依靠,那我就知足了。”

    “姐姐……”

    顧箏神色複雜的看著岑元娘,想要開口勸她、改變她的觀念和想法,但真正開了口後她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說她——是啊,不僅僅是她們身邊的人都是這樣,整個大豐王朝,就是莊稼漢多收個三鬥糧都想納個妾呢,更別說那些有錢有權的大戶人家了。

    和岑元娘談過後的這一夜,顧箏上床後一直輾轉難眠,總是不由自主的去想岑元娘對她說的那番話,腦海裏也總是浮現出岑元娘那張平靜麻木、但卻帶著不容忽視的絕望的麵孔——岑元娘親身經曆的這些事,讓顧箏對這個朝代的男人十分失望、不敢再抱有任何幻想。

    難道她所追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對她來說真的隻能是個奢望?

    一想到這裏,顧箏不由有些煩躁的再翻了個身,側身趟了一會兒便又覺得煩了,索性轉正身子直直的望著頭上懸著的那頂雨過天青色鮫綃帳子,盯著掛在角落的同色玉石串兒發呆……慢慢的,顧箏竟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平國公鄭國泉,想起了鄭家那“不納妾”的家規。

    後來也不知為何,顧箏的思緒竟由鄭國泉身上轉到了梁敬賢身上,複又想起今天讓她變得有些煩躁的那些事,想起梁敬賢有了青梅竹馬的意中人,想起那位傳說中的梁家表姑娘……這一想,顧箏竟想起了勺兒先前說的話,竟如勺兒那般很想知道那位梁家表姑娘到底長什麽樣兒,是否長得比她討人喜歡等等。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讓顧箏越來越煩躁,最終索性掀了被子、赤著腳下了床,推開雕花窗戶倚在窗台上發呆——黑漆漆的天幕掛了一輪明月,銀白色的月光透過樹梢零零星星的灑在窗上、地上、床上,就像很久之前梁敬賢潛入她的閨房那個夜晚般,靜謐的夜晚隻剩下一地白月光。

    思緒一飄迴到那個夜晚,顧箏下意識的想起了那晚的種種,想起了她跌到梁敬賢懷裏時那種既尷尬又奇妙的感覺……這一想,腦海裏竟清晰的浮現出梁敬賢那張英俊的容顏,那張俊顏或假裝一本正經的繃著,或似笑非笑的衝她挑眉,或死皮賴臉的衝她壞笑,或厚顏無恥的假裝鎮定。

    梁敬賢平日裏的言行舉止此刻竟像迴放的電影般,一幕幕的出現在顧箏的腦海裏,讓顧箏心裏突然生出了幾分怨懟來——哼!他既已有了青梅竹馬的表妹,為何還要來招惹她?

    莫非他也想左擁右抱?

    顧箏這個胡亂意淫出來的念頭冰冷的井水、猛地澆在她身上,讓她清醒過來後用力的甩了甩頭,把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後,顧箏方才慢慢的恢複理智、冷靜的掐滅了對古代婚姻的那點點幻想和期望,決定以後不談情、隻找個順眼的男人搭夥過日子,成親後直接把對方當成上司、絕不投入絲毫感情,以免最終被傷得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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