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有約在身的姬旦早早起床。


    不同以往粗枝大葉,向來不太注重外在形象的他,這次卻破天荒的要求丫鬟們幫自己修眉裁鬢清漱麵脂。


    此言一出,嗅到別樣氣味的吃瓜小能手們,七手八腳圍攏上來,嘰嘰喳喳吵個不停,都想從自家公子口中得前沿一線吃瓜訊息。


    隻可惜姬旦對此絕口不提,期間好幾次差點被人套出話來,倒也不惱怒,隻是低著頭麵紅耳赤絕不承認,保持最後一絲神秘與倔強。


    待打理完畢,又在一眾鶯鶯燕燕們的侍弄下,換上昨晚就已經準備好的一套新漿洗過的淡青色粗布薄衫。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公子起這麽早是要去幹嘛呀?


    元州城中還有誰值得公子如此鄭重對待嗎?


    眼見自家公子如此作態,八卦欲爆棚的眾美人又怎會輕易放姬旦離開?


    一時間,抱腿的抱腿、攔腰的攔腰、扯胳膊的扯胳膊,要麽就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你。


    姬旦生平最見不得女人落淚,尤其是長得很漂亮的女人。


    於是乎隻得乖乖中招繳械投降,在許下會盡快完結《濟公》係列故事,這等遙遙無期的承諾之後,才勉強從美人堆兒中脫身開來。


    元州富碩繁華,城內大小市集無數,而規模最大種類最多,則當屬城中位置稍靠西南的“平糶大集”。


    因此處地勢開闊平坦,滔滔潼水流經此處水勢放緩,兼具水陸交通便捷,久而久之市井商人販夫走卒多匯聚於此。


    姬旦與索青娘便約定今早於此處碰麵。


    心花怒放的姬旦哼著小曲屁顛屁顛趕到市集,此時天色還未完全放亮,可索青娘卻早在市集門口等候許久。


    二人相遇,借著黎明之際昏暗的光線互視一眼,皆有些意外。


    不過是前來幹采購桑葚這等粗活重活,可雙方竟不約而同,都換了一套新衣服來麵對彼此。


    今日,姬旦早早起床不說還唿叫場外援助,那絕對是有備而來。


    可再看看這索青娘,雖粗布荊釵別無豔飾,但勝在美人在骨氣質絕佳。


    當姬旦出現在自己視線當中的那一瞬間,臉上的紅霞隨即氤氳開來。


    天邊的霞光,尚且還可以藏匿在黎明昏暗的光線當中,可心頭的悸動卻如那躍上地平線的太陽,隻會越發炙熱勢不可擋。


    此間之際為時尚早,晨風陣陣霧靄稀薄。


    一縷青絲隨風曼舞飄向唇角,索青娘二指並攏將其歸在耳後,順勢螓首微垂藏住雙腮動人紅霞。


    刹那間,麵前這株幽蘭獨添些許羞赧與柔弱,直叫人陣陣失神。


    可雙方又有些心領神會,眼見彼此的鄭重其事,誰都沒有主動挑破,而是像之前小巷偶遇一般,很有默契的將這份悸動淺藏心底。


    不多時朝霞彌漫開來,天色徹底放亮,積蓄了整夜力量的集市逐漸蘇醒熱鬧開來。


    潼水之上,滿載貨物的小船打碎滿江粼粼波光,經驗老道的艄公站在船頭喊著激昂的號子,指揮健碩的船夫劃槳靠岸;阡陌交通,市儈不已的市井商人嘴裏喝著“勞駕讓讓”忙裏忙外運貨拉貨,與同行商議著今天該定下來的價格。


    這邊販夫走卒苦於沒有固定商位隻得背著竹筐四處遊蕩,精神抖擻的雞鴨將腦袋探出籠子好奇的打量著過往行人兀自叫個不止;那邊剛剛支起的爐灶,鍋裏邊的油脂還沒來得及化開,不知誰家膘肥體壯的大黑豬便慌裏慌張衝將過來,接連撞倒好幾張桌案。


    偌大的集市形形色色魚龍混雜,整片天地之內,吆喝聲、叫賣聲、小孩的哭嚎聲、婦人的埋怨聲、漢子的嗬斥聲此起彼伏。


    大抵,人間煙火莫不如此。


    做生意講的是貨比三家,姬旦與索青娘來得早不怕沒處挑,隨即尋了一路邊攤簡單對付兩口過後,順著集市主路遍尋果農而去。


    整個平糶大集黃金地帶當屬潼水兩岸的各大碼頭渡口,古早之時整個市集不似現在這般運轉規範,常有好幾撥人為了沿岸一處商位不惜打到頭破血流,甚至為此鬧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眼見矛盾激化,事情越鬧越大,當地主政官員不得已連同諸多豪紳從中或斡旋調停或強勢彈壓,雙管齊下力圖消弭風波,這才逐漸有了現如今的平糶大集。


    當今元州城內首屈一指的陳氏豪閥,當年便是仰仗這平糶大集的水路賺得崛起之路上的第一桶金,自此猶如魚入江海龍上青天,一發而不可收拾。


    稍遜各大碼頭渡口的商位則屬各大交通要道交匯,潼水支流天橋周遭處,此地過往行人猶似過江之鯽,端的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不久之前,有一目盲說書人在那天橋底下聲名鵲起,那一出出編排好了的“涿鹿之戰”的說書片段早就爛熟於胸,隨便拎出一折說講開來真如口袋倒豆流暢無比。


    而且劇情推進合理絲絲入扣,雙方交戰場麵氣勢宏大,更兼中氣十足吐字清晰,腔調抑揚頓挫急轉慢迴,使得聽眾如同置身當年古戰場,往往一折說完都過了半晌功夫,圍在桌前的眾人還未從那意境當中走出。


    聽說最近這目盲說書人,收攏了一批走南闖北討江湖的燈影戲班子。


    說是戲班子,其實就是一群失了地遭了災,四處逃難來的流民。


    西伯侯姬昌素以寬厚仁德而聞名天下,不少人不惜千萬裏之遙,也要拖家帶口遷徙而來,隻為能在西秦雍州入籍分田求得一條安穩活路。


    而燈影戲這些抱團取暖的流民們,在這一路之上風餐露宿用以謀生的手段。


    雙方相會一拍即合,早上目盲說書人單開一場,到了晚間茶餘飯後,戲班子在這天橋底下支上素色粗布繃直繃緊,再點上數盞油燈,借著光亮把獸皮剪影投射到粗布上邊,燈影戲正式開場。


    仍以目盲說書人為主做角兒再開一場,輔以戲班子敲鑼打鼓各種唱喏從旁幫腔,雙方不過初次合作,無論韻腳節奏都多有衝突不合,可即便這樣,說書外加燈影這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組合,還是在觀眾當中得到了驚人的反響。


    以往隻能靠想象力,在腦海當中渲染的涿鹿之戰,現在卻能親眼看見那素布之上,龍在天上飛鳳在空中鳴,雙方你來我往鬥智鬥勇鬥法鬥神通,這邊殺的是人仰馬翻烽火連天,那邊直叫天地失色日月無光。


    其場麵火爆到這邊燈影戲還沒開始,那邊裏三層外三層就全是慕名而來的觀眾。那些晚來一步的觀眾,站在人堆兒裏邊踮起腳尖兒環顧四周,壓根瞧不見那素布上邊活靈活現的剪影兒,隻有一顆又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跟浪花一樣此起彼伏。


    說書人與戲班子見此情形,皆心中火熱不已,私下多有商榷磨合填本對詞,之後推出的劇目也不在單單局限於炎黃二帝和九黎蚩尤。


    雙方通力配合趁熱打鐵推出的“瞽瞍昏聵,三殺虞舜”和“帝堯造棋,教子丹朱”更是備受好評。


    而此等盛況,據說引起不少同行嫉妒,暗中使了不少絆子動了不少手腳。


    其中齷齪勾心鬥角之事,大多上不得台麵,不足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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