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說書人老馬的厲聲質問。


    饒是這被南芥稱作瘋子的馬怨,可是無法做出迴答。


    為何我之血脈後世子孫,如今過得如此慘淡?


    當年涿鹿之戰,不過就是各為其主,各行其事罷了。


    隻不過,你們成了勝者。


    而主上與我成為了你們腳下,又一具用來登天的皚皚白骨罷了!


    這一切隻不過是成王敗寇!


    想起當年種種,一股戾氣自馬怨心底突然迸發。


    霎時間,庭院當中飛沙走石陰風陣陣,皓月無光鬼鳴啾啾。


    一把掀開他罩在身上的黑色長袍,將整個人沐浴在這清冷晦暗的月光當中。


    若是說書人老馬的眼睛能能夠重見光明,定會發現他的遠祖馬怨瘦骨嶙峋,胸口凹陷,一楞一楞都能看得清肋骨輪廓!


    周身皮膚枯敗發黃,勉強耷拉在骨架上邊,乍一看就像是上邊蒙了一層品質低劣的牛皮紙般!


    可就在他那畸形佝僂的骨架之上,卻掛著一個與他體型絕不搭配,高高凸起就連皮膚都被頂到幾近透明的肚子,如是一位懷胎十月即將臨盆的孕婦!


    整個人看上去,是既滑稽又恐怖!


    突然間,一張人臉湧上前來,莫不說裏邊早就腐爛粘連蛆蟲橫行的髒腑,就連此人的五官長相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隻見此人雙手緊貼在這肚皮之上,然後猛力向前推去,似要破開這層壁障逃出生天而馬怨的肚皮之上,亦出現兩個手掌印記的凸起。


    隨著此人的不斷用力,手掌周圍的肚皮肌膚紋理發生褶皺,泛起一股黃白之色,眼看就要將這肚皮破開從中逃脫之時,手掌印記卻突然消失不見,原來此人力竭倒地。


    與此同時,無數被馬怨吸食掉鮮血精氣的之人,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瞬間將之前出現的男人淹沒進浪潮之中再也不見。


    而馬怨的肚皮上邊,亦是浮現出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五官廓落,男女老少盡皆有之,他們的表情或癲狂、或憤怒、或絕望。


    但無一例外,他們將被永遠困在其中難得解脫!


    而已經形成自己一套完善理論體係的馬怨,又怎會關注這些“養分”們的情緒變化?


    幹枯蜷曲的手指刺進這胸膛當中,從那不停扭曲,甚至連光線都吞噬的黑洞當中掏出自己從深淵當中帶來的燧天盞!


    可就在此時,神情激動的說書人老馬,突然感覺自己腦袋當中嗡的一聲,繼而就感覺後腦勺部位像是繃斷了一根弦似的,禁不住讓他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一片,隨即身子一軟直接跌倒在地。


    不多時,悠然轉醒的說書人老馬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似的,轉頭看向自己的兩側肩膀。


    果不其然,司天司地兩盞魂燈已經熄滅。


    意識到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油盡燈枯的老馬,霎時間表情絕望麵如死灰。


    死生間,有大恐怖。


    古人誠不欺我。


    過往的種種在腦海當中一一浮現,自記事起我的人生幾無甜蜜,有的隻是苦澀、有的隻是悲痛、有的隻是絕望!


    試問,我這一生,待人真誠與人為善。


    雖不敢自比那些,隻在古籍當中才會出現的聖賢之士。


    也捫心自問,也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可為什麽我的一生。


    要如此慘淡收場?


    在馬怨的視線當中,說書人老馬頭頂那盞司命的魂燈,光線正在逐漸黯淡。


    察覺到生機正在體內逐漸流失的老馬,他的心態也從一開始的憤怒,逐漸變得平和豁達起來。


    “有人說,人生匆匆幾十載,不過就是畫了一個圓圈而已。”已經處於彌留之際的他舔了舔自己幹涸的嘴唇:“起初,我還有些不信,但現在我理解這句話的真諦了。”


    “我在父輩們的手掌當中高聲啼哭,宣告我來到了這個世界。”說書人老馬指了指自己的先祖馬怨:“又在你的注釋之下,走完我這一生。”


    “我畫了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圓圈。”說書人老馬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家族的詛咒自你而起,自當因你而終,你想好怎麽去畫屬於你的這個圓圈了嗎?”


    “我的圓圈?”馬怨看著司命燈越發黯淡的老馬,聲音顫抖的說道:“我的圓圈就要將······”


    可還未他說出自己的宏偉藍圖,就看說書人老馬頭頂之上的司命燈在寒風當中顫抖幾下,而後徹底熄滅,而他這一生當中所有的不解、憤怒、痛苦、遺憾、絕望,這些心結也在此時,盡數消散。


    這個苦難一生的老人,在臨終之時變得無比豁達與智慧,最後選擇將自己的溫柔,留給這片冰冷而又殘酷的世界。


    “這個世界本就不甚太平,你們為什麽還要想著,繼續把水攪渾呢。”


    縱觀說書人老馬這一生。


    自呱呱墜地起,就不得不背負上沉重的原罪。


    那與生俱來的使命或者說詛咒,更是讓他這大半輩子,都在扮演一個流離失所漂泊無根的異鄉遊子。


    幾十年的雨雪風霜世道艱難,壓垮了他本該健碩筆直的腰杆,也在他那愈發蒼老的麵容上邊刻滿了皺紋,如今他變成了一個肚子裏邊藏滿了心酸與苦難的孤寡老人。


    可是這滿腹苦水,卻總是欲語還休。


    生活,本不該是這番模樣。


    好不容易來到冀州,這個本該百姓安居樂業,城市運轉井井有條的冀州,準備在此地安享晚年了此殘生,徹底終結祖輩們鑄造的孽事。


    可一轉眼的功夫,這處人間樂土,卻即將變成活人煉獄!


    今日,說書人老馬先是受到驚嚇,情緒有些許不穩。


    之後又得見馬怨,自己苦難人生的締造者。


    本就動蕩的心情受到強烈刺激。


    最後又被這傷身傷神的陰風所侵擾。


    這讓本就時日無多的他,再也壓製不住這積鬱在體內的舊傷暗疾,提前走到了人生的終點。


    而馬怨看著自己最後一位後代就此離世。


    這預示著,昔日那個曾無比輝煌顯赫,之後又大廈崩塌,勉力維持到現在的馬家,終於拉上帷幕,正式退出曆史舞台。


    徹底淪為孤家寡人的馬怨,忽然感覺一陣深入骨髓的孤獨感,將自己徹底包圍。


    他很想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可那早就漆黑一片的眼窩,根本不會流下任何一滴眼淚。


    最後,他隻能將整個後背貼在牆角,然後無比落寞的滑倒在地。


    燧天盞黑色蓮花之上,沐浴無量業火的厲鬼突然睜開眼睛,舉止癲狂之下不斷拉扯,甚至撕咬起將自己手腳束縛住的鎖鏈起來,好似現在沉默不語的馬怨,那越發扭曲極端的內心世界。


    可惜最後徒勞無功,隻能憤憤不平仰天長嘯。


    軒轅黃帝你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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