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還端坐在步輦之上的崇侯應彪霍然起身。


    由先前的陰陽怪氣直接變成了嗬斥咒罵:“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相較於步兵那可憐巴巴的,隻是用獸皮麻布潦草針腳,勉強縫合聚攏在一起,與其說是能起防護之用,更不如說是為了遮醜禦寒的甲胄。


    而騎兵那一身甲胄,可是花費巨大代價,用那產量極其稀少的精鐵礦藏鍛造而來。


    就連那“胸甲”“掩膊”這些關節轉軸連接處,都是采用整張上好的水牛皮,經硝製揉搓後,大大提高其延展性,柔韌性。


    相較普通笨重的青銅製式甲胄而言,更加便攜堅韌,真正能在戰場之上的關鍵時分,抵擋斧砍刀劈救人一命!


    更遑論,身為騎兵最為重要的戰馬!


    須知,廣袤豐盛的牧場、充沛優質的水源、血統純正的駿馬,這些即便是對於那些民風剽悍粗獷,常常借胯下駿馬來去之便,侵擾邊關燒殺搶奪的東夷蠻族而言,都是極為稀缺的資源!


    又何況是靠近極北大荒,雖多礦藏鹽井,卻植被稀疏多風沙幹旱的北恆幽州?


    想要大規模飼養馬群以作填補,無異於癡人說夢!


    而這裏邊,絕大多數戰馬,都是用真金白銀與那越來越滑頭,越來越精明,越來越市儈的東夷蠻子交換而來!


    而經過訓練之後,可以登上戰場,配合騎兵收割敵人性命的戰馬,悉數記錄在冊!


    別看這些騎兵們,一個個甲胄光鮮威武不凡,可他們三個人三天的口糧,還抵不過一匹戰馬,一天就要耗費的精細糧草要高!


    整個換算下來,整隊騎兵的花費,縱使這財大氣粗的崇侯應彪也要心疼不已。


    人死了,甲胄還可以扒下來換到另一個人身上。


    可戰馬每死一匹,那都是眼睜睜看著,那叮咚作響清脆不已的金錢,在自己手中流逝,刺痛人心髒的痛楚!


    畢竟,每位諸侯都能像西伯侯姬昌一樣幸運。


    轄境之內,沃野千裏糧食堆積如山。


    更是坐擁水草豐美的渭河平原,那一匹匹高大威猛,號稱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渭源駒,饒是羨煞旁人!


    昔年,自己爺爺崇侯英雄尚在世之際,其轄境之內出現一塊世所罕見的寒月礦,經此礦鑄成那柄名曰“斬月”的寶刀,曾代表諸侯權柄,亦可見證父子二人權力交接承繼之物,可惜最後被被姬昌用粟米、小黍還有那雜糧換給了他麾下大將南宮適。


    而南宮適不知道的是,自己爺爺崇侯英雄提出的條件是:不提那些雜糧幹貨,就是說那十萬石粟米、五萬石小黍、甚至是那四架經拒神弩仿製而來的千機弩均可以不要,但是,需要西秦雍州方麵提供五百匹上好的渭源駒。


    結果卻被老奸巨猾的西伯侯姬昌直接拒絕。


    本該在這場猶如生意人講價扯皮當中占據主動位置,卻因暴露意圖過早,而落入下風的崇侯英雄,不得以再次讓步。


    一下子拿出總數高達五百的渭源駒,的確讓人有些捉襟見肘。


    不如,這五百匹渭源駒可經三年期限,每年交換二百匹,至於多出來的這一百匹權當利息,再不濟,北恆幽州方麵可以全數以礦藏做等價交換。


    如此讓步,卻未曾想,這姬昌還是直接迴絕!


    若不是那年,邊關突遭躲避寒流的東夷蠻子侵擾,讓轄境之內本能勉強維持的局勢被打破,好好一柄“斬月”又怎會輕而易舉,被幾石糧食換走?


    哪怕,卸任之後,在短短四五年間,不久便一命嗚唿的爺爺崇侯應彪,提及當年之事,仍是咽不下這口氣來!


    “咱們崇侯家族的圖騰,是那斂財無數但隻進不出的貔貅!”躺在病床之上的崇侯英雄遲遲不肯咽氣:“可當年那筆買賣做的實在糟心,以至於祖宗臉上無光呐!”


    “父親,您大可不必如此自責。”當時父親崇侯虎帶著年幼的自己,看著那躺在病榻之上的爺爺輕聲安慰道:“姬昌城府極深圖謀太大,向他打像渭源駒這般戰略物資的主意,那等同於在割他的肉!”


    崇侯英雄哪怕臨死都沒有開釋心結,以至於斷氣之後,那雙渾濁的眼睛,遲遲不肯閉上眼睛。


    當年,那個本能任意拿捏姬昌的生意,被他做成了上杆子倒貼的買賣,這傳出去,丟人呐!


    而,正是因為當年的這件事,也讓西伯侯姬昌與北伯侯崇侯虎關係有些微妙。


    就如同當年,姬家祖上與大商王族的恩恩怨怨,仇恨就像是隱藏在花朵之下肆意生長,卻又看不出端倪的荊棘一樣,被這樣延續了下來。


    朝歌盛會,崇侯應彪還沒有去找他姬旦的麻煩,可是這麻煩卻先一步找上他崇侯應彪!


    夕陽之下,崇侯應彪那張油膩不堪,又滿是橫肉的麵皮陰沉的可怕,似是有滴滴油脂要從那猙獰的陰影當中滴落下來。


    此刻,見這赤裸上身的姬旦就像是一匹餓狼,而花費巨大代價打造出來的騎兵,就像是被嚇破膽的羊群一般。


    隻見他手起刀落,帶起大片鮮血飛濺而出,一匹匹高頭大馬,一位位驍勇戰士,就像是腳下這荒草一般,隻能任人宰割。


    “既然是廢物!”心中鬱結之氣快要達到自己忍耐極限的崇侯應彪,轉頭看向那一群唯唯諾諾隻會阿諛奉承的隨從,將自己怒氣發泄在了剛才出師不利的馴狗師的身上:“那我還留你何用?”


    不顧被士卒拖走,下場已經可想而知的馴狗師的陣陣哀求,隻感覺姬旦每一刀抬起而又落下,仿佛是砍在自己身上,心頭正滴血不止的崇侯應彪,劈手奪過下屬令旗,直接開始親自指揮!


    隨著令旗一變,浩浩蕩蕩上千人馬,迅速改變陣形合攏而來。


    騎兵與步兵配合,由之前“u”形,轉變為“?”形。


    兩邊是那機動性更高的騎兵,底邊是逐步推進的步兵,雙方不斷縮小包圍圈。


    而隨著包圍圈的不斷縮小,騎兵用以發揮作用的空間也是越來越小。


    如此這般,轉而策應底線步兵,不再作為主力進攻!


    收到信號的騎兵果然放緩進攻速度,轉而五人為一隊,十人為一伍,驅馬握槍,架起一堵堵銅牆鐵壁,再配合持盾握刀的步兵,進一步縮小包圍圈!


    自四麵八方傳遞而來,將這股恐怖的壓力,層層遞加向中心施壓而去!


    而此時,姬旦就像是這籠中之鳥一般迴天乏術。


    “我就不信,這次他還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咬牙切齒的崇侯應彪臉上泛起一股神秘而又猙獰的笑容。


    不光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祖上那一段前塵舊怨!


    姬旦靠近了這繁複的花朵,隱藏其中的荊棘毫不留情展示出自己鋒利的尖刺!


    崇侯應彪扮演起一位經驗老道而又幾乎耐心的獵人。


    一步步,將自己的獵物迫入必死之地。


    手中令旗交叉而來,預示著步兵配合兩翼騎兵主動發起進攻。


    一抹冷笑浮現在嘴角。


    崇侯應彪喃喃低語。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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