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龜,相顧無言沉默半晌。


    終於從迴憶與心酸當中走出的玄龜歉意一笑,罷了罷了,舊事重提又能如何?


    隻當這一切就是那冥冥之中,那張無形無性卻又真實存在的大手,將上至翻雲覆雨搬山蹈海,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神仙,下至奔波勞累碎銀幾兩,三餐裹腹終日惶惶的凡人都牢牢困在其中,拘束複拘束,根本逃脫不得。


    “這烏龜老了,也喜歡追憶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想著想著難免就會發起牢騷一吐當年不快。”玄龜意興闌珊的說道:“仔細想來,其實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時過境遷遠不是我熟悉的那個時代,或許,我們這些老家夥是真的該退出曆史舞台了!”


    看著眼前神情落寞的玄龜,就如同後世那些,弄不懂智能手機的操作,也隻會用現金支付的老人。


    被越發智能、越發便捷,可也越發冷漠,越發暴戾的信息化時代所果斷拋棄。


    姬旦很想開口勸慰幾句,可仔細一想,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們曾經曆過的,所懷念的時代,注定已經走遠了啊!


    “方才你不是說有事請教嗎?”玄龜看著眼前神色黯然的姬旦自嘲一笑道:“,說吧,也好讓我們這些老家夥在徹底消失以前,撒發出自己最後的餘熱。”


    經玄龜提醒,姬旦這才想起自己所行的目的所在。


    於是將心中疑惑與自己現狀,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哪知在聽到自己丹田受損無法修行之後,還能感知到體內氣機遊走,使出遠非人力所能及的“長夜”一刀,玄龜直接搖頭表示不可能:“就像是一個沒有眼睛的人,他如何能夠看得見,這五彩斑斕的世界?”


    聽聞自己的修行之路在玄龜口中徹底斷絕,原本抱有一絲僥幸心理的他難以接受這個現實,仍心有不甘的做最後辯解。


    “怎麽不可能,沫肥我體內遊走的氣機是幻覺不成?”姬旦招手使出那一氣馭刀過蟾宮,挎在腰間的“執命”於鞘中發出陣陣輕鳴之意,刀柄顫動幾下,隻聽得倉啷一聲,隨氣機牽引之下,穩穩落在手中:“難道這也是幻覺不成?”


    見到眼前一幕,原本語調平和慈善,終是有些得道高龜風度的玄龜,突然臉色一沉:“你到底是誰?”


    僅僅隻是最為簡單不過的一氣馭刀過蟾宮,卻引得玄龜突然翻臉。


    “我平生最恨有人在主人與娘娘的地盤上邊,勾心鬥角暗行齷齪之事!”那雙渾濁的眼睛逐漸眯成一道縫隙,瞳孔當中竟有殺氣彌漫:“當年被欲望遮蔽了雙眼,聽從有心之人挑撥,以至於地絕天通發生的顓頊與共工兩位洪荒大神,還有今日的你,都不例外!”


    已經顧不得詢問地絕天通其中真實內幕的姬旦,連忙替自己解釋道:“你說的是什麽呀,我根本聽不懂?”


    四周空氣驟然變寒,對這個迴答顯然不甚滿意的玄龜,一股驚人的氣勢自體內迸發而來,溝壑縱橫的龜甲紋路當中粘稠的金色液體不斷匯聚,粗短的爪子不斷變大,雙眼之中流光溢彩,轉眼間竟比姬旦高出一尺有餘:“你來的太巧了,巧到讓我迴想起來後背發寒。”


    “如果不是你今日突然造訪,我怎會出伏羲廟正殿半步?”


    “如果不是你,我怎會知道大商之主紂王帝辛,居然會在登基七年之後第一次主動入宮進香。”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知道有人竟然,三番五次想拿當代九州人皇開刀。”


    “其手段隱蔽而又下作,與當年如出一轍!”


    “而你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努力按捺住心底殺意的玄龜自上而下審視姬旦:“不惜拿出百花釀引我上鉤?”


    那巨大的龜爪扣在姬旦肩膀之上:“想必我還不值得你們如此大費周章,那麽現在就隻剩下一個可能,你們想引我主人伏羲入局!”


    “為什麽?”玄龜歇斯底裏道:“主人現在畫地為牢,自困於天地夾縫當中,苦思萬族平衡之道而不得真諦,殫精竭慮以至於神魂渾噩如同一個廢人。”


    “主人的世界是天下萬族,而我的世界就隻有主人一位而已!”已然動了殺心的玄龜,將姬旦逼至牆角,足有三寸長的指甲一點點刺入肩膀當中:“為什麽你們還是不肯放過他!”


    被逼迫在牆角的申姬旦,被這玄龜氣勢與殺意不斷席卷,隻覺整個人唿吸都越發困難起來:“我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那我給你一點提示!”這位思念伏羲以至於走火入魔,任何一點細微的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草木皆兵,寧願殺錯不願放過的玄龜,將那杯百花釀送到姬旦嘴邊:“喝了它,如果你真是一個普通人,那麽就會被這裏邊蘊涵的精氣,能撐得腸穿肚爛,到最後爆體而死!”


    已經刺進肩頭的龜爪再次施加氣力:“可若你是一位修煉中人,那麽就會死在我的手裏!”


    難不成真的再走背字兒?


    我姬旦就是一位本著溫恭自虛的態度,前來討教問題以解心頭疑惑,日後受封元州,手握大權一言九鼎,放飛理想的有為青年,怎麽就偏偏遇上了這好似神經病一樣時好時壞,情緒極不穩定的玄龜?


    手中“執命”一記上撩逼退玄龜,順勢便要翻牆逃跑。


    “想逃?”玄龜冷笑一聲,施展神通封鎖庭院,使其自成一方小天地:“封!”


    虛空之上法則運轉,如是一處被限製人身自由的牢籠,又將姬旦逼退迴來。


    既然左右都是一死!


    那我死也要濺這蠻不講理的玄龜一身血!


    被逼入絕境的姬旦,手中刀光一閃,竟是主動攻上前來!


    “來得好!”玄龜大喝一聲,抬起前爪隨意迎向刀光。


    前爪之上那三寸長的指甲劃在刀身之上,發出一陣令人牙酸不已的金鐵交鳴之聲。


    一擊不成,姬旦並不氣餒,雙腿稍稍一彎,足下猛蹬而去。


    又是一記刀光襲來。


    姬旦攻勢極快,可玄龜更快。


    四肢粗短,先前爬了半天都沒有爬出三尺遠的玄龜,此刻在這原地掠出道道殘影,如是一條條起伏不定的黑色絲線遍布開來。


    所過之處的勁風,拍打著係在紅繩兩端的銅鈴,發出密集而又雜亂的聲音;裹挾建木之上那綠意盎然的樹葉,簌簌顫動開來;台階上邊的青苔,更是被連根拔起倒卷而去。


    眨眼之間,所有黑色絲線聚攏,而玄龜卻已在姬旦麵前,又是隨意一爪揮出。


    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印在胸膛之上,姬旦刀勢停滯,如是離弦之箭般,直接被轟飛出去。


    隻聽“咚”的一聲悶響,身體撞擊在牆壁之上,隨即又摔落地麵。


    身後牆壁裂縫如蛛網密布,以刀杵地的姬旦勉強站起身來。


    拇指擦掉嘴角鮮血,低頭看向那鮮紅的血跡,被徹底激發起兇性的姬旦咧嘴一笑。


    用刀一道大開大合,血脈噴張越戰越勇。


    我的命隻能握在我自己手裏。


    由不得他人指手畫腳!


    似是又迴到鎖兒郎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雙手持刀直指玄龜。


    然後猛然向下劈砍而去。


    我有一刀,名曰長夜!


    “就這一刀還算有點意思!”


    但見這玄龜左眼日月交接輪迴往替,右眼星辰璀璨天河密布,視線所及之處,隻見萬事萬物斂沒身形,陷入一片黑白兩色虛無縹緲當中。


    而眼前殺心大起的姬旦化作一張,好似稚子執筆信手塗鴉,用線條勾勒出來的簡筆畫,唯有體內氣機流轉好似條條金色江河正奔流不息,至於其河床寬闊與否,如何運轉停頓更是一目了然。


    卻正是那上古不傳之秘。


    法眼如炬,洞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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