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宮適手底下被折磨了整整一天光景的姬旦,現早已饑腸轆轆。


    連路都走不動的他,被丫鬟攙到長椅上邊落座,就死死盯住那才端上桌來,足有三斤重的水晶肘子。


    太姒接過一碗蒸好的黍米放到姬旦麵前,察覺到自己兒子目光當中的渴望。


    旦兒餓壞了吧!


    於是拿過刀叉就要切下一塊,卻被太任阻止。


    看在眼中卻樂在心裏的太任,將盛著肘子的圓盤直接轉到姬旦麵前,殷切的督促不已:“吃乖孫!直接拿起來就啃,咱們一家人哪來那麽多規矩和斯文!”


    姬旦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母親,又看了看讓人垂涎欲滴的肘子,得到準許之後,抱在懷裏直接開動。


    水晶肘子彈牙爽口瘦肉軟糯,唇齒留香滿嘴流油。


    餓綠了眼的姬旦,兩個腮幫被撐得鼓鼓囊囊,嘴裏邊的肉還沒能咽下去,就又抱起肘子大咬幾口。


    結果塞得太多打不過轉兒來,咽的時候,噎的是直翻白眼。


    從旁伺候的丫鬟見狀,趕忙將桌上湯盆轉到太姒麵前,卻不再是那用料古怪口感奇特的素湯,而是那調和解膩的蓮子羹。


    一小碗蓮子羹被姬旦幾口喝完,然後頭都不抬繼續和水晶肘子較勁。


    眼見自己兒子吃相是如此狼狽,太姒心中喜憂參半。


    歡喜的是,旦兒現在胃口大開食欲旺盛,想必用不了幾天,這傷勢便可全然恢複。


    而憂愁的是,這孩子執迷不悟仍要繼續習武,若是將兒子繼續交付給南宮適,自己又實在放心不下。


    夾了幾筷子素菜放到黍米飯中,看著那戰況焦灼,連頭都不肯抬上一下的兒子:“別光顧著吃肉,也多吃點素菜,葷素搭配這樣才營養健康。”


    姬旦勉強嗯嗯兩聲算是答應下來。


    太姒不動神色,於是又盛了一碗蓮子羹放到麵前,試探性的問道:“經過這一整天的曆練,旦兒想必已經精疲力盡了吧,要不娘就替你做主咱先緩上兩天,畢竟磨刀不誤砍柴工。”


    “等到時候,旦兒你休息好了,精力也恢複的差不多了,咱再找南宮適大將軍也不遲嘛!”


    說完這話,太姒眼角餘光掠過老祖宗太任。


    老人家似乎沒有聽到兒媳說的這番話,隻是看著眼前正在打掃戰場的乖孫,這一頓就吃下這三斤重的水晶肘子,要比那逢年過節還要開心的太任,臉上笑意盈盈。


    姬旦兩世為人自也不是傻子,不然也不可能與南宮適能僵持如此之久。


    聽出了母親言下之意,而現在戰鬥也臨近尾聲,將那光潔溜溜的骨頭放到一旁,袖子抹掉嘴角油光,深吸一口氣直接拒絕:“娘,我意已決,這事您就不要再管了!”


    什麽,不要讓我管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是你娘,我不管你,誰管你!


    礙於老祖宗在場,太姒不好發作,可這麵色也逐漸沉了下去。


    在許老先生的筆下,帝辛子受將於明年農曆三月十五在媧皇宮中敬香,一首豔俗不堪的打油詩,引得神靈震怒。


    恰逢闡教十二金仙殺劫避無可避,於是乎天發殺機陸起龍蛇,風雲際會生靈塗炭的喪鍾也正式在此刻敲響!


    可自己好死不死魂穿而來,卻附在這具丹田被廢,修行之路徹底斷絕的肉身之上。


    若是比起日後那些能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戰場之上大放異彩的仙靈來說,自己已經是處於絕對的劣勢當中。


    前世就是一條默默無聞的鹹魚,而今生亦是條混吃等死的鹹魚。


    可我,也想逼自己一把,好漂漂亮亮翻個身!


    不顧太姒那失望疑惑的眼神,姬旦隻能硬著頭皮攤牌:“娘,這世上所有人等喜歡坐享清閑,我也不例外,曾幾何時我也想做一個不學無術遊手好閑的公子哥。”


    姬旦捂住自己的胸口,指向自己的心髒位置:“可是這裏卻告訴,它不願意!”


    在您的眼中,我就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總想把我嗬護在羽翼當中,生怕像我這樣的一個雛鳥,吃虧受苦。


    但是,娘我想要告訴您,我長大了!


    “站在懸崖邊上的雄鷹,哪怕腳底就是那萬丈深穀,也要直麵死亡,然後毅然展翅,隻為翱翔於這藍天當中!”


    “躲在風雪當中的殘狼,哪怕眼前就是那獵人火把,也要放下恐懼,然後決然搏鬥,隻為守護這最後的尊嚴!”


    說到動情處,姬旦雙目含淚:“娘,您知道嗎,快沒有時間讓我去揮霍,也快沒有路,讓我可以做一次任性的選擇了!”


    “所以,兒子我就想試一試,這樣到底行不行得通。哪怕撞到南牆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留給我的結局,到底是泯然眾人,成為街坊鄰居茶餘飯後的恥笑挖苦的談資,還是成長一棵參天大樹,能夠力所能及的,去為我身邊這些值得去守護的人,遮風擋雨庇佑蔭涼!”


    “所以,娘!”說著姬旦緩緩跪在地上:“就這一次,恕兒子不肯聽您的話!”


    雖然對姬旦的答複早有預料,但是未曾想到,自己兒子的反應居然如此之大。


    聽著聽著,那原本鬱結的一張臉,卻在不知不自覺間舒緩起來。


    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眼神堅毅的兒子。


    娘老了,兒子長大了,現在也該到放手的時候了。


    顫抖著聲音,哽咽的將姬旦從地上攙扶起來:“好,好,你盡管放手去做,這些娘都答應!”


    “隻不過你要答應為娘一件事。”


    “不管以後遇到了什麽天大的困難,或是有什麽化解不開的心結,都可以跟我說,以前,現在或是將來,娘都是你最堅定的後盾!”


    ————


    初夏時節,夜色深沉。


    涼風習習,頗有寒意。


    老祖宗太任站在一座宮殿麵前,卻絲毫不覺寒意,反倒覺得自己心中暖洋洋一片。


    宮殿之上的匾額,鐵畫銀鉤僅有兩字。


    祖廟!


    推門入得其中,發現這偌大的宮殿,竟然隻有一層。


    兩側牆壁之上掛著密密麻麻的畫像,從上古時期三皇治世五帝定倫,禹帝廢禪讓,家天下夏啟立國,一直到這子履定商,上邊畫的全都是姬家的列祖列宗。


    畫師手法精妙登峰造極,畫中先賢容貌惟妙惟肖,或站或坐或喜或怒,千人千麵無一雷同。


    而擺在最末尾的一副畫像,顏料鮮亮尚未褪色,與其他那些古色古香頗具年頭的畫卷截然不同。


    畫中,中年男子兩條蠶眉微蹙似在憂愁焦慮些什麽,兩頰高聳看起來格外清瘦,原來是一副天生為諸事操持的清苦相。


    果不其然,畫卷當中的這位男子,霸業未成卻中道離奇崩殂。


    等太任再次見到的時候,隻有一條三丈之長,汙濁不堪的裹屍布。


    因為,畫中男子就是自己的丈夫,也是上一任西伯侯姬曆!


    時間過得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已經開始忘掉他的言語聲調麵容長相。


    而時間又仿佛過得太慢太慢,慢到那鮮血幹涸泛黑,滿是蛆蟲湧動的裹屍布,仿佛昨天還掛在她的麵前!


    “老頭子你放心,咱們姬家後繼有人。”


    而擺在正中間的那副畫像,尺寸極大格外醒目。


    亦不同,其他畫像當中多為中年,晚年歲數的人物。


    這畫中人物,居然是一位青年!


    眼前這副畫中青年,光著腳掌,裹著熊皮,臉頰上邊甚至還有淤痕傷疤未能消散。


    比起其他畫像當中那些衣著考究器宇軒昂的人物,實在是有些寒酸,甚至是上不了台麵。


    可姬家每任家主,每每前來敬香之時,頭一炷香必須獻給眼前這位青年!


    畫中青年留著滿頭淩厲短發,腰間別著一把古樸長劍,此時正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指向蒼穹。


    眉宇之間那掩蓋不住的雄姿英發氣衝鬥牛!


    拇指粗細的供香,插在那鏤空的鎏金鑲玉的香爐之中,青煙繚繞嫋嫋升起。


    畫卷無風自動嘩嘩作響,似那被香火供奉的祖輩先賢,隨時都有可能從畫卷之中邁步走出。


    老祖宗彎腰跪倒在地。


    晚輩太任,在這裏給列祖列祖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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