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膳廳之中。


    已經過了飯點,卻還不見旦兒身影。


    滿臉愁容的太姒,急得就像是那熱鍋上的螞蟻,圍著滿桌涼了又熱,熱了又涼的菜肴不停打轉。


    側頭看向老祖宗太任,老人家幾次三番都等不來自家乖孫用膳,現已躺在這長椅之上,淺淺午睡。


    揮揮手示意身邊幾名手持蒲扇,正在給老祖宗扇風納涼的丫鬟退下。


    今天,她這個做兒媳的,倒是要壯著膽子,問上一問自家婆婆。


    當初我絕不同意旦兒習武,是您老人家舉雙手讚成此事。


    可您指派誰不好,非要讓那一介莽夫,幹慣粗活兒的南宮適?


    旦兒身體金貴嬌弱,現在大病未愈,這才剛剛醒來一天,您不讓府中任何人插手此事,等於是讓旦兒去獨自麵對,手上沾染無數條人命,西岐第一猛將南宮適?


    萬一,我是說萬一,這中間出了什麽問題。


    我,我也就不想活了!


    可話到了嘴邊,太姒看著那腦袋歪在一側,已經安然睡去的老祖宗。


    正所謂虎死架不倒,更何況眼前這位,身體可不比年輕人差上多少。


    老人家德高望重,在這整座西秦雍州界內的威望,還要遠超於自己丈夫。


    一句西伯侯府邸的定海神針,都不足以讚譽太任作為。


    糾結半晌舉棋不定。


    幾次想要張口,卻都沒能說出話來。


    在麵對現如今鋒芒內斂,好似人畜無害的老祖宗,太姒心中,實在是又敬又怕。


    可一想到旦兒,現在很可能在南宮適手底下,受到的種種折磨與危險。


    母愛的力量衝散她對老祖宗權威的尊敬與畏懼。


    終於太姒鼓足勇氣,正欲上前就要和老祖宗一吐自己心中不解、擔憂與抱怨的時候。


    門外卻有下人,在此刻前來稟報情況。


    被突然打斷的太姒克製住心中惱怒煩躁:“有什麽情況?”


    下人看了一眼太姒,又看了一眼正在午睡的太任。


    “讓你說,你就說!”


    “遵命,夫人!”


    於是,下人將這一早上暗中觀察而來的情況,大致複述了一遍。


    像什麽失手打翻銅盆,將丫鬟澆成了落湯雞,所過之處驚擾護院侍衛,園藝工人,這些雞飛狗跳的小事略過不表。


    踩踏花卉、砸碎盆栽、噴泉塑像、石碑古刻、床棱花雕都遭殃不少,而這些雞毛蒜皮零零碎碎的損失都一筆帶過。


    關鍵是那老爺平時最愛的“蒼梧”,讓南宮適大將軍給連根拔起,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而蒼梧受這無妄之災,大將軍扭傷老腰的始作俑者,卻正是那四公子姬旦!


    故布疑陣以青苔水草為陷阱,將南宮適滑入湖底,驚慌失措間,壓倒兩株八品紫金蓮,其餘大大小小的蓮葉荷花尚未計算清楚。


    最後,餓綠了眼睛的四公子衝進池塘,逮住裏邊兩條喂養超過四十多年,歲數要比他還大的錦鯉,當場做成了刺身。


    說到這裏,下人由衷在心中感慨一句,不愧是從小錦衣玉食培養出來的世家公子,哪怕就是餓瘋了,這眼光仍舊不失其高超水準。


    因為吃進肚中的那兩尾錦鯉,最是老爺平日裏的心頭好。


    一為虎斑,二為蟒紋。


    聽到這裏,太姒的心髒被狠狠揪起,看了一眼桌上芳香四溢,令人垂延欲滴的菜肴,卻是毫無胃口。


    若不是被南宮適逼到絕路陷入險境,旦兒何至於狼狽不堪出此下策!


    不行,我一定得勸說老祖宗,讓她中止旦兒此次習武之事!


    正要說話,卻見那方才還在午睡的老祖宗已經睜開眼皮。


    一雙渾濁的眼睛當中迸發出兩道刺眼的寒光。


    太姒心中一驚,而跪在門口的下人直接趴在地上噤若寒蟬。


    破天荒心有怒氣的太任,看著那跪在門外瑟瑟發抖的下人質問。


    “我乖孫在習武間,不過就拔了一顆破樹,壓壞了些許花花草草,肚中饑餓又吃了幾條小魚,怎麽了?”


    “要是乖孫願意,那一池子魚老身天天捉上幾條,一天三頓煎炸烹煮悶溜熬燉,我換著花樣的給他端到嘴邊,這就怎麽了!”


    “哪怕我乖孫就是把這天都給捅出來一個窟窿,老身也替他上前擔待,還要誇一句幹得好!”


    說罷,不耐煩的屏退下人,讓其繼續探查情況,方便及時稟告。


    下人忙不迭從地上站起身來,擦了擦額角冷汗。


    已經好多年都沒有看見,老祖宗她拿出這種淩厲氣勢了!


    太任又轉過頭看了看身邊欲言又止的兒媳。


    老人家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身邊椅子,示意太姒就近坐到身邊。


    心中宛如明鏡,卻故作糊塗的她拉住兒媳的手:“放心,這點事我替乖孫擔著,他爹迴來要是想算賬,你就讓他來找我來要錢!”


    說完這句話,還不待太姒百般挽留,老祖宗太任腦袋一偏又重新睡去。


    側過臉的太任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不愧是咱的乖孫,能把南宮適折騰的這麽慘還扭了腰,奶奶為你點讚!”


    ————


    日漸西斜。


    憂心忡忡一整天的太姒,被老祖宗太任留住脫不開身。


    擔憂旦兒近況的她陪著老祖宗說話,前言不搭後語,明顯心思不在這裏。


    而太任也全然不以為意。


    俗話說得好,不癡不聾,不做家翁。


    若事事都眼裏容不下沙子,那這日子也就沒法過了。


    於是,娘倆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就在太姒望眼欲穿的時候,終於又有下人前來稟報消息。


    從椅子上邊坐直身體的太姒趕緊招唿道:“有什麽情況,快快說來!”


    隻見那下人大汗淋漓,明顯是一路狂奔到這裏來稟報消息。


    太姒心中一凜:“莫非出什麽事情了!”


    而那下人,再見到太任與太姒時候,趕緊跪在門邊疾聲喊道:“老祖宗,夫人,大事不好了!”


    “四公子勞累了一整天,現在傷勢發作昏厥路旁,卻被那正在氣頭上的南宮適當場逮到!”


    “什麽!”太姒從椅子上邊站直身體:“旦兒傷勢又發作了!”


    下人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就在小人前來通報消息的時候,我看那南宮適大將軍把公子從地上揪起來,看樣子是要綁在涼亭當中一頓毒打!”


    太姒大驚失色,自己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轉過頭來,看向老祖宗正欲商量對策。


    卻見那太任,早就提著那根蟠龍拐衝出房門。


    腿腳顫抖,口中大唿不止。


    敢打我乖孫,反了他南宮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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