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朝陽洞,爬到小天子城邊的銀廠坪,全是上坡,費時整整的三天。


    吳、唐二人,低頭悶爬,無心周圍風景,唯二的感覺是:路越來越險、陡、窄;樹越來越粗、老!許多樹林,怕是自古也沒人進去過,裏麵幾乎看不到天,大白天也是昏暗。


    上山的路,在林間縫隙間。借著路上白雪反光,依稀可辨。有虎時常在嘯,更有狼、豺出沒在林間,見人也不膽怯,死死地盯住三人一騾觀察,尤其是耬竹杆,倍受野獸們垂涎。那些膽小的獐子、鹿子、岩羊,遠遠地見人就跑了。


    鼎罐說:這段路程,他也是聽其他騾子客擺龍門陣時聽說的,沒走過,雪天上山要費勁爬三天,下山走兩天就放早工。無雪天,空手往返,走早歇晚,一天可到。但不能獨自走,因為這條路上,沒有人家,隻有猛獸,老虎、狼、熊、豹子,野豬,落單的人,是送給它們的菜。


    群峰林立、深山大木包圍中的銀廠坪,有大銀廠和小銀廠兩個古代的廠址,大廠的礦坑中還在開采,冬天停了工,有人看廠守礦坑。


    這邊的小銀廠礦源已竭,已經廢棄,房已倒,礦坑洞在旁邊一片山岩下,張開黑嘴在歡迎來客。


    幾人進到小銀廠的礦洞,突見兩口棺材,封得緊緊地放在礦洞門廳上。幾個小礦洞在此分岔進入山腹中,三人在此住下了,棺材沒人去打擾。


    洞裏有前人留下的幹柴,鼎罐用幹柴升著了火,唐元明挪到火旁,吹著火,敞開懷烤汗,他已經大好了,雖仍然喘息嚴重,可歇息的次數越來越少。


    吳焜心想:假如有一天我要被敵人抓住,寧可調過槍口給自己來上一槍,也不能被捕,反動派對我們好狠毒啊!這唐元明,老紅軍,性子剛,敵人不管怎麽折磨,肯定不會求饒的,這種剛烈的性格,挨打受折磨,更比別人多,加上饑餓、受凍,兩個多月能不死,不愧是錚錚鐵漢。


    唐元明邊烤火,也在邊觀察吳焜:這個小同誌,難怪徐參謀長和胡支隊長點名要調他,機靈,槍玩得溜轉,聽說還會吹軍號,看樣子武功不淺,這次如果不是他機智果斷,恐怕我唐麻子的骨頭早被野狗啃了。唐伯壯黨代表已經犧牲了,迴到部隊後,我要向支隊長要求,跟這個同誌戰鬥在一起,罩著他,別讓他出事,聽他說,他全家都餓死了,隻剩下他一個,可憐!


    外麵傳來鼎罐的驚叫聲,吳焜把長槍丟給唐元明,抽出匣子槍,飛快地竄了出去,瞧見鼎罐在洞邊茂密高大的樹林裏,仰頭驚歎。


    吳焜進去,鼎罐驚喜地對他叫:“吳班長,吳克剛,你來看,這是什麽樹?你猜。”


    吳焜驚魂不定,看這樹,樹幹虯結,眾樹茂密又直向天,根根粗得要人合抱,對叢林熟悉的放牛娃,也不認識這樹,納悶:“不認識。”


    鼎罐笑容滿麵,大聲:“這是杜鵑哪?”


    “啊?不可能,哪有這麽高的杜鵑樹,我們七星岡上,最高的隻有人來高,這樹,怕是有四五丈。”杜鵑是灌木,可這是人抱的喬木。


    “真是杜鵑,我們票草老家,有棵最大的杜鵑,也有小盆粗,花有碗口大,是我們的鄉寶。這些樹,兩個人也不能合抱,開的花怕是有桌麵大,最難得的是,你看,這穀、這梁,連綿好幾十裏,全是這樹。這個地方,真是人傑地靈,又出銀子又出奇花異樹,須得好好地住上幾天。”吳焜聽了,不禁憤懣,你又發懶病了?想想唐元明的虛弱,自己先前在朝陽洞又答應過他,嘴上道:隨你。


    進洞門時,鼎罐觀察5、600米遠的大銀廠那邊很久,說:“那邊有人窺探。”吳焜倚門觀察,果然有一人躲在牆角望這邊。


    唐元明從地上躍起,真的是躍起,拖過步槍,邊整理軍容,邊對吳焜:“走,我們過去看看,吳克剛班長,把你的門麵收拾一下,鼎罐,你把耬竹杆牽起,把背篼騰出來空起,我們去找他們要點糧食,借個鍋兒。”


    三人來到大銀廠,一個礦山管事人,見三人中有兩人穿的軍裝,出來招唿,木屋空隙間,有槍口閃現。


    說了來意,那管事聽說隻要點糧食,鬆了口氣,進去提了一口大鼎罐,一口袋包穀麵,鼎罐用背篼裝上了大半背篼土豆,還有一些碗筷等物。


    唐元明板起麻臉時表情讓人難忘,不得不說兇惡的成分很重:“我們有秘密公幹,不要來打擾我們,更不要偷偷摸摸過來,有事我們自然要來找你們,也不要跟其他人,包括你們的礦主說,誤了事,是要砍腦袋的。”


    在雪風中發抖的管事,急忙點頭應承,目送唐元明離去。突見吳焜又迴來,這個挎盒子炮的是軍官,更加恭敬。


    誰知這小軍官是打聽周圍的地勢。


    “從這裏往東,山路50裏,是一展平壩的紅池壩,壩上有百來人,牛羊多得很。往西20裏,是西流溪,也是個大村落,有7、80人。都是屬紅池壩鄉的地界”


    不知不覺中吳焜打聽到了黑老林頂楊長生家的位置——向西北30裏,更高的大山梁坪地上。


    晚上,吃過鼎罐煮的飯,三人合力鋪了床。床是用洞中的幹樹枝幹草墊在地上,幹草不夠,鼎罐還到樹林裏摟了好幾抱,背了迴來,放在火邊烤幹,烤幹後的杜鵑樹葉,有一股濃濃的香味。


    鼎罐笑道:“二位老總,今晚你們跟你們的楊軍長一樣,睡在花叢中了哦。”


    吳焜說:“你倆先睡,我站會哨。”


    唐元明“用不著,這空山上,有人來,容易聽到吧?”


    吳焜合衣斜躺,把匣槍挪到胸前“嗯,可也要注意,你們睡吧。”


    可惡的耬竹竿,不時過來扯“被子”吃,不讓,它還翻白眼,睡時,它也到幾人的“床”邊偎擠在一團。


    吳焜無奈先躺下了,因為那兩人蹲在火塘邊,唐元明在給鼎罐講,什麽“打倒帝國主義……”“反動派……”“共產黨”“革命”“紅軍”這些詞語,隱約可聽,這讓進入夢鄉的吳焜,又想到了陶老師,想到了葉子,還有七星岡,於是,淚水滴在了杜鵑樹葉上。


    這一覺,吳焜直睡到近中午才醒,見鼎罐進進出出,已經摟了好幾把枯枝樹葉堆在火邊炕著,還有幾根幹枯的杜鵑粗樹幹也架在火上烤,洞裏熱氣蒸騰,香氣凝縕,借來的大鐵鼎罐和他那個銅鼎罐都在火上煮著飯。


    翻過身來,唐元明坐在草上,在擦槍。候鼎罐出去後,唐元明才慢悠悠地說:“吳焜,這個鼎罐,雖然出身地主家庭,可他本人是騾子客,無產階級,有可能加入我們的隊伍呢。”


    “做思想工作,我不行!麻子你看著辦。”


    “人家就是見你拿著每月5塊大洋的號兵餉,還來參加革命,不顧一切的救護戰友,才動了心的。”


    吳焜尿急難耐,跳起來往洞外飛跑“我們是紅軍,紅軍不是這樣麽!”


    在洞裏好好歇了一天,唐元明精神更好,吳焜決定明早出發,繼續向北。可鼎罐躺在草窩子裏,堅決不同意,不動彈,要再歇兩天,耬竹竿也哼哼嘰嘰的似乎同意主人的話。吳焜雖急著趕路,看已經盈尺的積雪,看身體仍未痊愈的唐元明,無奈同意。


    有了足夠的柴火,“被子”也加厚到可以埋沒人的程度後,就連耬竹杆,也躺在舒服的“床”上,慵懶得在床上吃喝,愜意地噴鼻打臭屁。


    沒事幹的鼎罐,更多的時候,是迎著寒風的吹拂,坐在洞口,向九道拐下不斷的眺望。有動物在遠處雪地裏行走時,他還會叫唐麻子一起來鑒別,是不是人在行走。


    離開沙沱的第九天下午,鼎罐終於看見銀廠坪下的九道拐山道上,有一個黑點向上移動而來。


    唐元明拿著長槍,閃進了樹林,悠忽不見,吳焜讓鼎罐躲進洞裏,鼎罐不幹,伏在一塊大石後,不轉眼。


    人越來越近,纏著諸葛帕,背著背篼,爬山很快。


    再近,身材依稀熟悉,鼎罐不管不顧地大叫:“安大哥,是你麽?”


    那人停下腳步,聲音洪亮:“鼎罐,你在哪?”


    鼎罐從石頭後,一躍而出,“我在這。”笑聲大得杜鵑樹上飛雪片片。


    吳焜懵圈,聽得唐麻子也在林中“哈哈”狂笑。


    “唿啦啦”喝了三大碗濃濃的熱糊糊,狼吞虎咽下幾個燒土豆,安守田高興的擺談:“我說服了老組長,又給婆娘說,你看,我倆口子一年到頭起五更,睡半夜,把這兩畝薄地刨了又刨,閑時我還出去打短工,一家人還是吃不飽,受著凍,不革命沒得辦法,苦日子沒得個頭,為了娃兒他們長大後能吃飽飯,讀上書,隻有拿起槍來,跟反動派真槍真刀的幹。”


    吳焜擔憂:“你是家中的頂梁柱,你來了,家中一家三口怎麽過呀?”


    安守田:“沒事,我家婆娘明事理,要我隻管放心,地裏的活她能幹,交通員的工作,她保證能幹好。再說你不是給我了12塊錢嗎,我在路上的幾個鄉場上,一次兩三塊的換,全換成了大洋,藏在土豆種裏帶迴了家,給了黨小組兩塊,其他9塊8角錢,全給了婆娘。她還說要多謝你咧。”


    唐元明問:“你12塊錢,全帶迴了家?路上沒用?”


    安守田顯然不好意思:“我迴去時,又到蔣保董家去要了三個粑粑,江口花兩角錢買了半擔洋芋種。不是挑的洋芋嗎?餓了燒兩個吃就行了,晚上我求客店老板,讓我在火塘邊坐半夜眯忽了一陣後,又走。”


    唐元明驚歎:“我天,你一分錢不花,來迴怕是有千裏路!”


    吳焜:“天哪,你也是賊大膽,敢單身一人爬上來。”


    安守田:“我心裏也是懸吊吊的,一路上大喊大叫,自壯膽。再說我帶著砍刀,怕啥?”


    三人都為安守田獨自闖過森林慶幸。雖隻分別九天,可相談的熱情象離別了數年,鼎罐從背兜裏翻出他買的棉衣,給穿著兩件破單衣的安守田換上了。這安守田,離家時,把身上稍好點的衣服,留在了家裏,身上穿著兩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如果撞不見吳焜他們,不被野獸吃掉,也要凍死在這雪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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