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旅在聽到激烈的槍聲後,進軍步伐來了個急刹車,在槍聲中驚惶,在槍聲中,老兵油子已經瞄向了退路,在槍聲中扔掉途中臃腫的“繳獲”。當徐允士遭遇大隊湘軍的消息報到孟青雲處後,猛張飛立即下達了全旅撤退的命令,不耽擱——保實力第一。


    徐允士撤到旅部位置時,見到的場景是,在扔得遍地的包袱衣物裏,有幾個要財不要命的窮兵在挑選。


    資市陣地上槍聲一陣比一陣激烈,然後槍聲四散,看樣子,陣地沒守到一個小時,還等什麽,跑吧!


    跑到霧散,跑到天光大亮,跑到渾身汗透,跑到肚腹雷鳴,跑到身邊僅剩下一個二連二排。


    這一帶原是古代巨湖雲夢澤,河流衝來的泥沙沉積,形成了富庶的江漢平原的一部分。


    跑過數裏寬的一片平坦的稻田,一條小河橫恆,對麵是一座幾十米高的山丘,蔥鬱中有房頂,有竹林。


    臨河的樹叢裏有人問:“是徐營長嗎?”隨後一個兵從樹叢裏猥猥瑣瑣的現身,川話中的萬縣調子,外地人是無法分辨的。


    逃跑途中見到同袍,驚喜莫名,手槍營的兵唬啦啦過了河,身一歪,倒在濕漉漉的地上迴氣。


    李德彬和譚智明、李方奎從樹林裏鑽了出來。


    “徐蠻子,追兵有多遠?”


    “唿……還有……一個鍾頭……左右吧。”


    李德彬轉頭對一個傳令兵“叫夥房大鍋煮飯,製幹糧,不但現有的人要吃飽,還要有帶的,快。”


    譚智明、李方奎等人把徐允士連扶帶攙的弄到一個緩坡上,李德彬說:“旅長帶大隊撤退了,要譚智明營斷後,我要求來督戰。”


    徐允士深深地望了李德彬一眼,有點小詫異,沒想到李德彬這個文弱書生,經過四十八槽剿匪戰後,竟然膽氣壯了,義氣了,敢斷後了。


    當徐允士的目光望過來,譚智明自知徐允士這個營長和自己這個營長,含“金”量懸殊,何況他還是猛張飛手下十八燕騎之首,自己雖也是,不過是附添翼尾。於是他通報“我隻有李方奎這個連建製完全,全營其他建製基本跑散,連長也隻剩他一個。旅長交代的任務是要我們必須擋住三小時,如果交火,就要擋足一個小時。現在已過了一個多小時了,還有一個多小時。”


    徐允士歎口氣:“我們跑得急,不歇一會腳,跑不了啦,還是要擋呀,讓我們喘口氣,麻煩你去布置吧。”


    待譚智明營長走後,李德彬端著一個木盆過來,盆裏是白花花的白米飯,混雜紅苕,麵上還有幾塊深紅色的鹹蘿卜,一把木勺。


    徐允士從昨晚那一頓後,就沒吃東西,邊接邊用探詢的口氣問:“我的兵呢?”


    “也在吃了。”


    李德彬揮手讓周邊眾兵離遠點,然後對正在狼吞虎咽的人低聲道:“怎麽辦?”


    徐允士僵了動作,微抬頭,眼睛升到腦門子,深深的失望掛上了臉,半晌才說:“扯皮,審俘虜是北伐軍,魯滌平的湘軍,可軍紀又不象,跟朱代表說的北伐軍不一樣,吳焜也說不象,倒象我們這樣的土匪兵。”


    “怎麽辦呢?”李德彬的煩躁形於言表。


    徐允士又琢磨半晌,又歎氣“投他們?要不得!可能沒命!”


    “怎麽辦呢?”李德彬失望得隻會呢喃這一句話了。


    徐允士嘴裏含糊,兩眼圓瞪:“跑!打!保住命再說,我們原來還不是北伐軍?現在不是也自稱北伐軍麽?是什麽樣的貨色,自己還不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迴去了再說。看後麵能不能遇上葉挺的24師。”


    “好吧。”


    這座低緩的矮丘前麵,也就是手槍營逃來的方向,是一片田野開闊地,視野良好,利於防守。


    譚智明把山丘頂小地主房屋設為主陣地,由他的主力李方奎連駐守,把臨小河邊突前的陣地,留給了手槍營的這個排。


    小山頂上最結實的磚房,成了譚智明和李方奎的指揮部。牆高磚厚的那房,布置了唯一的一挺機槍,其他視野開闊的房屋和周邊突出地,被譚智明、李方奎安排了步槍手,房屋後還安置了兩個班的預備隊。


    留給手槍營的隻剩下靠河邊的兩個小草房,孤零零地突兀在霧散後的陽光裏,與小河水映襯。


    手槍營二連二排的人臥躺在山坡上,看著留給他們的陣地,大眼瞪小眼說不出話,雖然太陽就在頭頂上,卻感覺冷風颯颯。


    徐允士仔細看了那兩間小草屋,眯著眼目測了一下任務防區,開闊區域達數千米,小山丘後的左邊,好在也是連綿的矮丘可以作為撤退路線,地形不複雜,隻要火力夠強,防守壓力並不大。


    軍閥之間爭權奪利的仗打多了,川軍士兵們也和四川老百姓一樣,極度厭倦戰爭,遇到硬茬子,比的是誰溜得快。徐允士知道,譚智明這也是出於無奈,如果不讓裝備好、兵員壯、軍餉發放較及時的手槍營頂在前麵,其他部隊見勢不對,會一哄而散的。


    徐允士心裏擔憂的是,手槍營的兵,長槍用的是川造步槍,仿漢陽造,一百米內有點準頭,一百米外子彈打到那裏去了,隻有天曉得,而對方卻用的是真漢陽造,一百米外也有很準的殺傷力,畢竟仿造永遠也趕不上原裝呀。


    徐允士黑著臉,看了兩間孤零零的草屋好一會,站了起來,到了譚智明的指揮部。


    “我說譚營長,那兩間草房能當掩體麽,你要是真打算賣了老徐,扯皮,也不能這個賣法吧?”


    “老徐,陣地是李連長安排的。李方奎,這是咋迴事?”


    李方奎堆出個笑臉:“哦,徐營長,沒事沒事,是我疏忽了。你看看我的兵,都不願同北伐軍開戰呢,怕是打起來不投敵就要逃。”又轉臉對譚智明笑嘻嘻地說:“嗨,譚營長,我也沒得法,這兵難帶呀。”


    李方奎這番話說得徐允士和譚智明五味雜陳,譚智明本想如平時一樣訓整他一頓,猛想起李方奎這個加強連,自從去四十八槽剿匪迴來,精神、談吐大不一樣,儼然是本營主力了,一時憋得無言以對。


    徐允士卻在這時閉了嘴,眯了眼,盯著李方奎那張英氣的臉,把李方奎看得,先是有些羞澀,後低了頭,很快抬頭挺胸,眼神清明的迴望,那眼神裏有無所畏懼,有質疑,更有自信。


    “李連長,有個事,你要跟你的兵說清楚。”


    “徐營長請講。”


    “據我們審訊俘虜和觀察,這些兵是魯滌平的湘軍,他們軍紀敗壞,跟軍閥軍隊一樣,也在屠殺工農,絕不是貨真價實的北伐軍。”


    “啊?徐營長,你說……”


    李方奎、譚智明腦門子上瞬間浸出一排汗珠。


    李德彬從外麵進來,臉色如漆,沉聲道:“吳焜親眼見到湘軍搶男人做挑夫,把女人往竹林裏扯,殺老人小孩,哪是什麽革命軍?哪裏有什麽工農擁護!”


    譚智明和李方奎頭上的汗如泉水般湧出,順脖頸下淌,兩人驚駭的對望一眼,失望之情掩飾不了。


    “幾位長官,你們退守山頂,我李某帶一個排頂上前沿,薅一薅湘軍這頭老虎的毛看看,老子們川軍也不是吃素的。”


    “用不著,還是我們手槍營守前沿,短槍多些,火力強點。”


    譚智明:“老徐,我把機槍加強給你,你來山頂,我們一塊指揮。”


    “都用不著,機槍在山頂,陣地守不住時,可以掩護我們撤出。”


    “那你要我們做些什麽?”


    “李連長,你看我手槍營的這些兵,剛跑了幾十裏,人是軟的,沒力氣,能不能把你的預備隊派上去,從主陣地挖一道壕,向左,既做戰壕,也便於我們到時撤退。”


    “沒問題,我馬上派一個排,這房裏正好農具多,方便。”


    幾人散開後,徐允士點上一支煙吸上,低聲對李德彬:“老李,我剛才看李方奎的態度,我才想起,難怪他這個連建製完整,沒跑散,還跑在後麵,原來這個連是參加四十八槽剿匪的那個連,莫非跟我們一樣的心思?”


    “嗯,我也看出來了,士兵們對北伐軍沒戰心。徐蠻子,我有個想法,不知你聽不聽?”


    “彬彬,你有話就說,我要下陣地了。”


    “對方畢竟打的是北伐軍的旗幟,我們又是楊森部隊中革命的種子,呃,種子部隊,還是要想法把這些部隊拖迴去。”


    資市遭遇戰後,徐允士一直情緒低落,朱代表走了,杳無音信,萬縣黨組織,似乎被楊森殺絕了,也沒人來接頭。希望原來寄托在東征時,能尋找到革命軍隊,可又是這樣的新軍閥部隊,說不定對戰的部隊中,那些脫離組織的黨員,還在想過來找組織呢。算了,黨一定不會丟下我們,一定會聯係上的!當下,唯有保存現有的力量,盡快脫身,另尋機會。


    他抬起頭,髒黑的臉上,恢複了堅定,咬咬牙:“還是要打一場,不打難脫身,這樣辦……能不能脫身,還是要李方奎這個連硬抗才行,如果這些兵打積德槍,我們就危險了。”


    所謂“積德槍”是四川軍閥混戰中,士兵們不願自相殘殺,槍口抬高,看著打得熱鬧,實際效果為零的打法。


    “這個你不用擔心,吳焜早就跟士兵們講明白了。”


    “啷個……哦,我明白了,我下去了。”


    兵敗之時,在李方奎連,原朱代表警衛員吳焜的待遇,遠高於當營長的徐允士。


    涉過小河,剛上岸,樹叢中的韓四葉就看到了吳焜,不一會在這個連的王軍、虞財也來了,幾人扶挽著他,來到小地主房屋地壩下的竹林裏。


    一盆飯,混雜著一些鹹菜,被吳焜不到一支煙的功夫,吞進了肚子,幹糧袋也被幾個戰友塞滿了加鹽的冷飯。


    “唿啦啦”,接著一大缽鹹湯,灌滿了吳焜肚裏的縫隙,打了個大大的飽嗝,檢查了軍號帶,又把盒子炮扯出來,重新壓滿子彈。邊做這些邊問“師傅,你們啷個跑在後麵了?”


    韓四葉抿嘴笑,金魚眼露出自得。


    吳焜的眼光在幾人的笑臉上轉了一圈,低頭想了想,音調放低,音色變啞:“恐怕你們想左了,這不是真正的北伐軍,不是革命隊伍!”


    “啊?”瞬間六隻眼睛變圓,三張嘴變成了三個小洞。


    “這幾天我們手槍營充當前衛,我隨徐營長親自充當過尖兵,親眼見這些湘軍殺人放火,拉夫子,扯女人,個個有包袱,有的還把花衣服纏在腰上。”


    “啊?”這就跟川軍出征一樣了,驚鄂變成了掩飾不住的失望,腰塌了,胸陷了,眼光暗淡,坐在竹林厚實的斑駁落葉上,人人垂頭喪氣。


    半晌,韓四葉低聲道:“還是要保命吧?沒命哪裏還能革命,跟我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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