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校長,熊蔭寰等人請來熊參議和縣長,商量作戰方案。


    正在討論,吳焜急乎乎跑來報告:“熊大隊長,您們去看看,朱校長是不是病了?睡著說胡話,我摸額頭上好燙。”


    幾人慌忙到隔壁,這房原是煙客躺著吃煙的地方,看見校長躺在一個煙床上,床墊是稻草和草席,蓋著兩床薄薄的軍被,臉色緋紅。叫了好幾聲,才叫醒,強撐眼縫一條,說沒事,隻是有點冷。熊蔭寰伸手摸頭,火燙!熊怕自己年輕,內火重手熱,又請縣長摸,縣長和熊參議摸後,確定發了高燒。


    縣長環顧室內,牆壁四角漏風,火塘有灰無火,到了門外,正遇聞訊而來的保長、甲長,當即火冒,文明棍掛左臂,“啪啪啪啪”,各賞重重的兩耳光,一通臭罵。


    挨了耳光的保長、甲長,顫抖著腿腳,挨著幾個虎勢彪彪的軍官,在煙館門前,湊成一堆商量。


    軍醫?沒有!傷兵是包紮後送下山,生死各憑天命。本地郎中?沒有,最近的在巴陽,是些土郎中。到縣城請醫生?有六十裏,來迴一百二十裏,最快也要明天中午迴來。


    吳焜側耳聽,莫湘和徐允士、胡洪疆、朱福建、煙盒子在房外旁聽,鐵青著臉,摟過甲長叫人送來的柴火,把火塘的火升了起來,片刻室內溫暖了。


    吳焜見醫生無著,進來對莫湘說,木橋劉郎中……


    聽罷,徐允士對莫湘叫:“中隊長,我帶一小隊陪焜娃子去請郎中,保證不扯拐,天亮前把郎中請來。”煙盒子也爭著去。


    莫湘道:“我去請示大隊長。”片刻,幾個大隊長和縣長一齊進來,還有辦完事來的黃副鄉長。黃副鄉長也力薦劉永明郎中。熊大隊長對吳焜:


    “認識?”


    “認識。叫過他一聲舅舅,給過我壓歲錢。”


    “路熟?”


    “熟!”


    “需要多少時間?”


    “天亮前能迴,怕劉郎中走不贏。”


    “好,徐允士,半夜時,你們中隊長在風車柳接你們。出發,快去快迴!”


    諶大隊長從煙館追出,遞給吳焜一把大洋,叮囑:“這是診金藥費。”


    徐允士和他的一小隊,脫了棉衣,手一揮,隨著吳焜就往山下而去,在眾人注視下,連跑帶跳,片刻不見。


    幾人再進房,床上,朱校長又硬睜眼:“方案……繼續,抓緊……時間……”


    幾人又到隔壁,繼續商量,時不時去探望。


    校長在低聲叫:“焜……娃子……水。”


    接替吳焜侍候的胡洪疆、冉秘書,急忙遞上一土碗兒溫熱的油茶。朱德喝光,又睡著了,夢囈更多了,“嘰哩杠啷”的話也出來了,不知是那國的話,把胡洪疆聽得一愣一愣的,莫湘和煙盒子急得團團轉,突然煙盒子跑了出去。


    天才擦黑,莫湘脫衣整理裝束準備出發。外麵,煙盒子在門框處伸頭輕叫:


    “中隊長,你來一下。”


    莫湘出來一看,隻見煙盒子和他的三小隊,大雪天全著單衣,可武器一樣不少,兩支花機關槍也在隊列裏,旁邊放著一抬竹椅做的滑杆。


    煙盒子語氣急促得有些顫抖:“中隊長,我就是豁出這條賤命,也要把郎中接上來,山陡,我們把郎中抬著走,還是派我去吧?我跟徐允士熟,黑燈瞎火的好打招唿,請您相信我。”


    莫湘還在考慮,尚未說話,諶傑過來,重重地拍了拍煙盒子厚厚的肩:“好同誌,在攻克宮王頂天險,你赤膊衝鋒時,組織就相信你了,出發吧,一切小心。”


    莫湘從煙館裏抱出一捆火把,對煙盒子說“何流同誌,小心,我在那裏等你們。”邊說邊指三裏外一個山包。


    煙盒子和他的三小隊給眾領導敬了禮,向風車柳出發。他們走得並不快,一路全是下坡。這路是在山坡上用鋤頭挖出來的,一步一台,許多是借用自然山石作踏蹬,白天光線好時,可以跳著走,晚上視線不良,就難走了些。


    下山輕鬆,穿著單衣的眾人有些冷,溝裏嘩嘩啦啦地流淌著白花花的溪水,雖路側山頂上雙寶寨的土匪已經肅清,煙盒子何流仍擔心動靜大了,引來散匪,禁止點火把,借著微弱的星光,摸黑行軍。


    約十時,到了風車柳,煙盒子何流按遭遇戰教程,把人散開埋伏在溝兩邊,講了應對方案,又把滑杆藏到大溝邊的大樹後,最後對大家說:“兄弟……哦,同誌們,身上再冷,也不能暴露目標,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開槍。”


    三小隊正準備隱蔽時,有人叫:“小隊長,還藏什麽,那不來了。”


    煙盒子聞聲看,風門坳方向,好幾個火把逐漸露出,向風車柳方向移動過來。


    煙盒子鬆了口大氣,但老行伍警惕性不減,仍喝令:“隱蔽。”


    瞬間,三小隊隱進叢林。


    進風車柳,必經一座木橋,木橋是用兩根粗木頭捆綁而成。煙盒子蹲在一塊石頭後,抽出短槍,擰開保險,子彈上膛,插在腰間,又把步槍拴拉開,看了彈槽,推拉上膛。


    在三小隊學員的注視下,隻見前麵一尖兵組三人,打著火把過了橋,東張西望在找人,接著一個黑大漢,光著上身,油亮的皮膚在火把下泛光,背著一個人到了橋頭,也不把人放下,幾個大步跨過了橋,這不是徐大漢徐蠻子是誰!接著是吳焜,似乎身上背著徐允士的兩支吃飯家夥——盒子炮,再後麵有人還背著一個大包袱,不知是什麽東西?


    在後麵,有後衛三人組,點著個大火把,遠遠地綴著。


    看清了,距離十丈,煙盒子叫:“徐大漢,徐蠻子,是你麽?”


    徐允士早就在東張西望地找,聞聲停步答:“你是那個?”雖已聽出是何流的聲音,仍要小心,土匪擅長這套,叫“打冒接”,冒名頂替的幹活。


    “我是煙盒子何流。”


    接頭,無異狀,煙盒子叫三小隊現身,抬出滑杆。徐允士近前,放下人來,唿唿喘息,劉郎中也是身上冒汗。


    徐允士問:“煙盒子,中隊長啷個沒來?”


    “諶大隊長考慮我跟你龜兒子熟,不得認錯。”


    “扯淡喲,嗯,想得周到,還帶了滑杆,正好,讓劉郎中在滑杆上順口氣,診脈時準些。”


    “廢話少說,我們走了,你們各慢慢爬。”


    “這是藥,是劉郎中根據我們說的病情,帶的藥,莫掉了。”徐允士從後麵一個學員背上摘下一個大布包袱,遞給煙盒子。


    “哦,話多,走了,我們要快點,校長燒得在說洋話了。”


    幾個三小隊體壯力大的學員早已把劉郎中扶上了滑杆,抬起來就朝山上爬,尖兵三人組已點著火把走出幾十米。


    徐允士等人,全身汗水濕透,累渴交加,象剛從水裏起來,趴在水溝邊,那條溪水冰涼,喝了一個飽。


    徐允士直身,見吳焜喝了水,已綴著三小隊去了,一口大氣吸進,叫道:“同誌們,走呀。”


    三小隊幾乎是小跑著抬著滑杆爬山,不一會,就換抬了兩輪,汗出如漿,這時三小隊體驗到了一小隊的艱辛,他們路程可遠了幾倍!煙盒子何流,把武器交給戰友,叫了尖兵中一個壯實的小夥子,兩人抬起來邁開腿,咬牙前進。


    劉永明郎中在滑杆上,驚詫於今晚的奇遇。


    幾天來,巴陽鄉陽坪保的木橋鋪,因匪患消除,氣象一新,劉郎中的生意也好了許多。從平家姐夫嘴裏,聽說了平家的放牛娃當了小軍官,剿匪部隊到巴陽時,又親眼見吳焜跟在一個大官身邊。後來,吳焜過來,劉郎中也擠進去說了話,那娃兒還念舊,親熱的叫我一聲舅舅。這些過節,劉郎中一家,早就給木橋的鄉親擺談了。


    這晚,算了當天的藥帳,竟比平日多出一成,劉郎中對妻笑談,啷個匪患除了,我的藥鋪生意也好了?兩口子說笑一會,關了門,上了床。


    當郎中的與一般農夫不一樣,睡覺時衣服不脫完,方便出急診。


    忽聽遠處微弱叫郎中,按經驗,必是急診,迅速穿了那件爺爺傳下來的長棉袍,提出那個不知是那輩祖宗傳下來的藥箱,開門,隻見一條人影飛快進來,身上的汗水濺了幾滴到臉上。


    吳焜急著說病情,劉郎中到藥櫃前,一邊問,一邊思索,一邊抓藥。


    郎中妻從臥房出來,從火塘邊的鼎罐裏舀了茶水,讓吳焜喝,一碗哪裏夠?徐允士小隊的人渴得很了,喝完了茶壺裏的茶,又喝了一些涼水。


    眾人急急上路,起初劉郎中因道熟還跟得上,幾裏後,累得氣喘籲籲。一個黑大漢,扛起郎中就走。在他背上,與吳焜說話時,才知這大漢還是個手槍營長。


    這會,在黑夜裏,滑杆東倒西歪,抖抖顫顫,沒聽見抬轎號子,顯然非專業的抬轎技術。劉郎中心驚膽戰,生手轎夫容易摔人,摔下去可不得了,後見抬轎人寬厚的背,吳焜在轎邊,每逢危險路段,伸手扶著轎子,於是,橫了心,閉了眼,慢慢思索病案,不時問抬轎人幾句病人的病症。


    不知抬轎人換了幾輪,劉郎中已經感到背心汗濕處冰涼時,路邊又有一拔人來接,滑杆轎子扶的人更多了,幾乎全在跑,劉郎中平生無數次出診,以這迴最為風光,可惜是夜晚,鄉親們看不見,不然,我這名醫風采還不是信手而來。


    又問病人情況,判斷是風寒入骨穿脾,鬱結表裏,心中有了辯證。


    近幺店子,火把數十,照得山野火紅一片,人影憧憧。


    幺店子,劉郎中曾經出診來過多次,也不陌生,當即振衣下轎,進了煙館,先到火塘邊,撩開棉袍烤火,讓凍僵的手略暖。吳焜找來一條毛巾,幫他墊在背上,隔了汗,喝幾口油茶水,感覺氣順心平,方才不徐不疾的踱到病人床前。


    原來是姓朱的大官生病了,難怪!


    仔細看了病人額頭、診脈、查看舌苔,查了幾句病人體征後,對屋內圍著的幾個軍官和縣長說:“莫得大病,是急症,幸得及時,不然,拖過夜就有性命之憂,就是治好了也會留後遺症”。


    眾人鬆了大氣!醫家有些職業秘訣,此處不細表,其中有一條,“幸虧”“及時”,這些話可多講。既是安病人之心,也顯接醫人的親情情重,曆代賢醫皆是如此,至今仍在通用。


    又仔細的揣摩了脈象,審慎地判斷道:“朱將軍經曆的風寒,時間很長,鬱結進了脾髒骨骼,一直沒得到治療,怎麽會這樣呢?”


    冉秘書驚喜:這郎中有些醫道。他解釋道:“校長剛從寒冷的俄羅斯留學迴來,那裏冰天雪地,很冷的。”


    “難怪!”


    劉郎中從旁邊藥箱裏抽出一根亮閃閃的銀針擦拭,對旁邊一步一趨的縣長說道:“縣尊,貴人燥熱很高,我想先下針緩解一下,然後請您找些燒酒,越醇越好,擦病人的腋窩、腿彎、私處,全身擦拭更好。”


    雲陽縣長見這鄉下土郎中,竟然能進退知禮,此時眾官簇擁,還注意給自己這個父母官麵子,心中暗喜:“這郎中如治好了朱代表,我定要重賞他。”


    用針?縣長把目光投向熊大隊長,熊大隊長目光征詢另外三個大隊長意見,四個大隊長又把目光投向冉秘書,冉秘書轉投吳焜,吳焜毫不猶豫地點頭。


    熊蔭寰方才點頭:“請先生用心治吧。”


    劉郎中看在眼裏,納悶吳焜在軍中地位竟然如此之高,心下更喜。


    用了針,看吳焜等人為病人用燒酒擦拭了身,煎的藥也開了,待藥香彌漫一會,親手倒了一碗,拿到門口借高山雪風吹涼,讓眾人扶起病人上半身,喂了進去。一看天時,方交子夜(夜十二時)。


    “醜時末前(約淩晨三點)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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