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換去了對麵星巴克。進去之前, 她先在玻璃牆外站了一站。牆內的那一對男女正在說話,相談甚歡的樣子。聊了一時片刻,莫妮卡轉身從自己座位旁取出一件東西遞給他,他接過去, 包裝軟紙一層層的,最後從中取出一副帶框油畫。

    再然後,為了方便向他詳細解說,莫妮卡就轉移了座位,極其自然的坐到他身旁去了。

    兩人一同欣賞油畫, 莫妮卡一邊向他解說, 一幅風景油畫終於欣賞完, 但她並沒有就此離開,反而愈坐愈近,聊到什麽高興的事情,就極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或是輕輕的捶一下他的肩膀,動作看上去極其愛嬌, 關係看上去著實不錯。

    雖然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 但肯定不是逛街掃貨買買買, 不會是“一馬哥,你有空陪我一起去把fendi那件春夏係列的襯衣裙買下吧,我感覺我穿上它, 身體能輕盈到隻有90斤呢。”也不會是“早上出門, 翻遍衣櫥, 都找不到一件和腳上這雙鞋子相配的包包,後來一想,原來我還缺一隻prada殺手包,一馬哥,你下趟去香港順便幫我帶一隻迴來吧。”

    而他們學藝術的人,肯定不會如自己一般庸俗,他們談論的不是莫奈便是梵高,不是美術館就是博物館,不是交響音樂會,就是巴黎藝術展,她猜。

    她本來想外麵看一眼就走的,看了半天,但又決定留下來,進去會他們一會。把她留下的不是莫妮卡頭朝男人肩膀上擱的動作,也不是她偶爾會觸碰一下男人手臂的那份親密,留下她的,是他的態度和神情。

    兩個人裏麵,莫妮卡說得多,他則安靜的聽著,偶爾會有微笑和頷首,其認真神情,和與自己在一起時完全不同。

    他願意買給她任何她喜歡的東西,會在看到好看的包包與珠寶時,也會下意識的想要買給她,或是問問她要不要,會在她睡著時親吻她的睫毛與臉頰,可是這樣認真的態度與神情,和她在一起時,卻很少有過。對她,他大部分時候是接近吊兒郎當的那種隨意,其餘時間就是說教和批評了,一比較起來,自己簡直像是他養的小寵物似的,高興時哄哄逗逗,不高興時,可以隨意變臉,丟在一旁。

    他可能不知道,她這個人很貪心很貪心,不僅那些衣衫包包,她還想要他的那份認真與用心。所以她決定進店,會莫妮卡一會,順便給這廝一點顏色看看。

    她是急脾氣,腦子裏一旦有了這個想法,下一刻馬上就要行動,至於他會怎麽說,莫妮卡又怎麽想,這些壓根就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

    她先進去為自己買一杯美式,咖啡到手,走到他們桌前,衝李一馬呲牙一笑,抬手向他揮了揮:“喲,一馬哥!”

    因為是在公共場合,她收斂很多,不管怎樣,畢竟不是潑婦。她感覺自己已經很不錯了,但莫妮卡還是被她的大嗓門以及剛剛打那一聲招唿時的小太妹做派給小小的驚到,那一聲不無親昵的“一馬哥”更是使她震驚不已。金不換招唿打完,莫妮卡臉上笑容也在瞬間消失,然後愕然看著這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年輕女孩。

    李一馬也很吃驚的樣子:“你怎麽來了?”

    她講:“哦,我沒事,就是從門口經過,看見你,所以進來和你打個招唿。”

    從李一馬和她說話的神態,莫妮卡一秒之內判斷出這二人關係非同尋常,然後在第二秒,及時掩去內心不安與猜疑,將臉上愕然表情及時換作得體微笑,衝李一馬問:“這位是?”

    得知是公司裏的同事以後,馬上站了起來,從名片夾中取出自己的名片一張,以雙手送到麵前,極其客氣道:“金小姐,你好。我和jeffrey是老朋友,我們兩家也是世交,你叫我莫妮卡好了。”

    伊人用的名片是一張縮小版的寫意山水畫,畫中群山之間,處於山穀這個位置,有四個非常漂亮的毛筆字,毛筆字金不換勉強認得,一期一會。再翻看背麵,頭銜是衡山路那邊一家名為一期一會的畫廊裏的策劃經理。

    往常金不換拿到人家名片,都是直接往屁股口袋裏一塞,或是往包裏隨筆一丟。但人家莫妮卡的這張名片看著簡約又高級,忒美,所以兩麵都認真看了看,看完,才往屁股口袋裏一塞,正好摸到自己名片一張,順手給了莫妮卡。弄堂人士,也講究禮尚往來。

    她的卷了角毛了邊的高級財務專員名片,看無可看,俗到家,但莫妮卡卻以超出必要的認真勁兒仔細看了又看,然後同她說,有空可以到自己的畫廊去看一看展覽,最近就有幾場很不錯的個展;今後如果有買字畫收藏投資這方麵的需求,她也可以提供幫助。一通寒暄之後,鄭重其事的把她的名片放入文件夾中。

    交換完名片,她杵在人家座位前不動。有她在,李一馬和莫妮卡的談話無法繼續。莫妮卡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李一馬則沒那麽客氣了,直接問她:“你還有事?”意思是怎麽還不走。

    她也不生氣,嗲兮兮的一笑:“我進來後,又想起你答應我這個星期帶我去買鑽石戒指的事情,所以就留下來等你結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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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話一出口,李一馬臉色頓時一變,兩根眉毛擰到一起去了。他變了臉色,不開心看著很明顯,但卻沒有她期待的大紅臉,神態間也絲毫沒有想要鑽到地縫裏去的那種窘迫,畢竟大家都是不良這條道上混過的,什麽場麵沒見過?一言以蔽之,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

    她故意在他朋友麵前作死冒壞水,李一馬不快,皺眉看著她,而莫妮卡在刹那間花容失色,麵上得體而客氣的微笑消失,圓張著嘴,再也不複剛才的優雅,很受打擊的樣子。

    就朋友來說,這個反應有點大了。

    金不換笑眯眯的看著他倆:“一馬哥,我在隔壁桌等你,你們慢慢談,不急的。”說完,果真旁邊坐著去了。她們弄堂人士從來不說什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之類的廢話,弄堂裏混,就講究個現開銷,一言不合,馬上大打出手,勝負不論,圖個心裏舒服。今天也是,她自己不痛快,那麽大家都不要想痛快。

    他們談話中斷,金不換去隔壁給自己找個空位子坐下來,在那二人的注視之下,旁若無人的接聽了kevin的一個電話,不停點頭,說:“嗯,嗯,都包在我身上,你的忙,姐當然要幫,不換姐出馬,一個頂仨。”

    一通電話還沒打完,就被李一馬給拽了起來。李一馬夾著油畫,單手拽起她,一直拖到門外去。兩個人拉拉扯扯的,到離開門口稍遠點的一顆梧桐樹旁,李一馬這才放開她,站定,上上下下打量她,語氣十分不快,眼神十分冰冷:“今天是怎麽了?在第一次見麵的人麵前,說這種話,做這種事很有意思是嗎?有點禮貌對你來說很難嗎?”

    她犯倔,眼睛看向遠處,固執的不出聲。

    她這個樣子,令李一馬更加光火:“金不換,我不知道你在瞎想些什麽,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而且,就算和你在一起,也不代表我不能沒有自己的生活,與單獨見自己朋友的自由。最後,我警告你,跟蹤這種事情,下不為例。”

    等他一通火發好,她忽然扭頭看他:“一馬哥,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察覺,你和我說話時,總是這種語氣。”

    “什麽語氣?”

    “就是你現在這種,高高在上,不耐煩,不屑,像是老師教訓差生那樣充滿說教感,不僅語氣,有時候看人的眼神也令人受不了。”突然嗓子有點梗住,頓了一頓,才又講,“真是抱歉,我一直都令你這樣失望。”

    “金不換,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可是你剛剛對莫妮卡就不是這樣,對七海也不是這樣,對其他所有的女孩子都不會這樣。這樣很不公平知道嗎,什麽時候你能用和對待她們的態度來對待我呢?”

    他張口想說話,想了想,還是不說了,沒心情講這些,就講:“今天不想和你說話了,迴去了。”言罷,丟下她,拔腳就走。

    她在後麵追著喊:“那我的鑽石戒指怎麽辦!”

    他夾著油畫,頭也不迴,自顧自過馬路到對麵去,學她的一貫口吻,丟給她兩個字:“涼拌!”

    莫妮卡獨自在星巴克內坐了一坐,默默出了一會神,隻覺得心灰意冷,好沒意思,變溫的咖啡一口都喝不下去,看店外和年輕女孩拉扯說話半天的李一馬終於走開,她也拉開椅子,拿上油畫,拎包出門迴家去,才到門口,就聽見這個名為金不換的年輕打雜小妹在衝著李一馬背影破口大罵:“李一馬,你這個大傻逼!你懂個屁!你屁都不是!”

    莫名其妙的,莫妮卡隻覺得心突然間猛地一沉,然後又是一涼,看走到街心的李一馬突然駐足,趕緊退迴去,到自己的座位上坐著去了。

    李一馬走到街心,突然被罵,猛地駐足,然後轉身往迴大步走,看他臉,神情幾近兇惡。

    李一馬迴身,大步往迴走,金不換看他臉色不好,及時閉嘴,及時躲到一株法國梧桐樹後,伸頭出來,老遠大喊:“你敢打我一下,我就把熱咖啡潑到你臉上去!愚園路派出所就在馬路對麵知道伐,傻逼!”

    李一馬黑著臉快步過來,到梧桐樹前,站定,金不換圍著梧桐樹繞半圈,一邊繞,一邊喊:“你敢打我我就報警!看,馬路上也有好多人,我會喊救命的告訴你!”

    李一馬抬手看看腕表:“時間還早,要麽一起去遊個泳?”

    “不要想騙我出去打我!”

    “我沒時間陪你耗,去就去,不去拉倒。從現在起,我數到三。一,二,三。”

    聽說不會挨扁,金不換立刻從梧桐樹後站出來,拍拍手,朝他瞥一記:“我還有個約會,沒時間。”都不正眼看他,昂首揚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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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章節《李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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