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上海的第三天,金美娣去菜場喊來蘇北小鐵匠,把家裏門鎖給換掉,然後收拾裝扮了一番,拎著一籃齊齊整整的小菜蘿卜出了門。畢竟母女三人成天在家大小瞪小眼不是個事,她得去托人給金不換找一份正經工作做做。

    本來她是想讓金不換再找找看有沒有圈子裏的同學,結果金不換一圈電話打下來,一個能幫得上忙的都沒找到。她沒辦法,隻好親自出動。想想女兒都這麽大一個人了,卻處處離不開自己,金美娣心裏又是得意,又是甜蜜。

    金美娣出門,金不換在家裏無所事事,閑極無聊,就帶上老二去龍之夢購物中心吊娃娃。

    出了門,穿行於彎彎曲曲幽靜細長的小弄堂內,金不換邊走邊對老二解說:“看,左邊這種破舊房子看到伐,破破爛爛的,門洞低矮的,這種麽,都是窮人住的地方。”

    “姐姐,我們家比這還破。”

    “嗯,所以我們也是窮人。”

    老二補充:“窮的來,噠噠哩個滴。”

    金不換大笑,又指著右邊幽靜庭院內的洋房說,“這種,圍牆圍起來的,種著花草栽著樹的,很安靜很安靜的獨棟的房子,都是大戶,有錢人。”

    小朋友沒心沒肺的叫喚:“花花,噢噢!我喜歡花花!”

    金不換抱起小朋友讓她看大戶們庭院裏麵的花朵。庭院內花苞們靜悄悄地開放著,香也不怎麽香,有點怕動靜太大,被對麵窮人們嗅到一星半點兒就吃了虧似的。

    對麵,窮人長腳吃好早飯,在門口公用水龍頭下洗拖把,眼睛則直勾勾地瞅著一大一小賞花的姐妹倆,看的正出神,屁股突然挨了一下子,頓時嚇了老大一跳,恐怕是家裏的母老虎,到時又是一頓好吵,抬頭一看,不是。是更窮的東鄰三毛。

    三毛笑嘻嘻問:“看什麽看。”

    長腳說:“突然一下子想起老早年輕時候的事情了。我十六七歲的時候,竹生哥和美娣那會兒還沒結婚,我在這條弄堂裏最小,就做他們的小跟班,成天跟他們一道出去亂跑亂逛。那個時候窮,但是開心啊!現在麽,不談了。”指指對麵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兩個小鬼頭見了長腳阿叔,連個招唿都不帶打一下的。”

    三毛說:“我倒是竹生跑了以後那幾年開心。”

    “那你是開心,竹生哥不跑掉,你哪有機會同美娣搞七撚三那些年?唉,竹生阿哥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看是兇多吉少了,搞不好是掉海裏被魚吃了。”

    一大早就坐在門口吃方便麵的西鄰阿炳這時放下鋼精鍋,捏掉被辣出來的鼻涕泡,小心抹到腳後跟上去,自言自語說:“壞人活千年。”

    長腳也駁斥三毛說:“別胡說,說不定人家現在正摟著棒子老婆喝著燒酒,吃著泡菜呢。”

    “你說的是竹生嗎?看你把他給說的,好像離開爺娘,這輩子伊幹成過什麽正經事似的。還棒子老婆?你當人家棒子婦女同美娣一樣眼瞎?”

    對門金家隔壁,低矮小窗戶內,芳鄰小小臨窗對鏡自照,一邊氣運丹田吊嗓子,這是要開唱的前奏。

    這邊,長腳又訓三毛:“放你的狗屁,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懂伐?你當美娣是什麽好人麽,她和竹生哥,那是王八對綠豆!當年追她的人從江蘇路排到打浦橋,她一個都看不上,隻要嫁竹生。為了竹生,一家門鬧翻臉,一把剪刀紮到老娘身上、差點鬧出人命案的你當是誰?還不是伊隻作精!”抬下巴指指對麵那個小的,“跟阿哥說實話,那個小的,就是你和美娣的吧?”

    阿炳聽了這話,撲哧一樂,兩個新鮮鼻涕泡差點吹到鋼精鍋裏去,忙又捏掉,自言自語說:“歹竹出好筍麽。”

    這時,對門小小吊好嗓子,開始唱了,咿咿呀呀的,曲調倒也婉轉動人,仔細聽,詞兒好像是“……適才間昏沉沉天旋地轉,到此時依然是意倦綿綿。多謝禦妹來照管,是龍是鳳轉來我觀……”

    這邊,三毛被長腳的話給嚇得跳起腳來:“幫幫忙!你不懂不好亂說話的,我倒是想!你看看我家那兩個光榔頭,一個比一個挫!我問你,就憑六七年前香的那幾記嘴巴和麵孔,就能香出那樣一個卷毛小可愛嗎!”

    那邊的卷毛小可愛賞完花,又望見頭頂上的一簇葡萄藤,以前住的地方也有,所以她認識這個,開心歡唿:“還有葡萄,噢噢!我喜歡葡萄!”

    金不換把她放下來,拉著她的小手繼續向前走:“我們要賺大錢,搬去那種大房子住才行。”

    “要多少錢啊?”

    “很多很多。”

    “蒙蒙姐姐送了我好多金幣和銀幣,迴家我拿給你去買。”

    “迴去丟了吧,戴蒙給你的那幾枚日本和泰國的角子,連海苔和小餅幹都買不到。”

    “嘖,你和姆媽怎麽搞的嘛,怎麽不多賺一點錢迴來的啦!”

    “會的會的,放心好了。姐姐以後會找個有錢男人,每天跟他要好多好多錢來花。”

    “有錢後,我要很多很多海苔和小餅幹。”

    “嘖,我們女人有了錢,最應該買的是什麽知道嗎?”

    “就是海苔和小餅幹呀。”

    “不對,你再想想。”

    小朋友被為難住了,認真想了想,不太確定的問:“是買隻小船,劃到南極去捉企鵝寶寶迴來養嗎?”

    金不換戳小朋友的額頭,嚴肅說教:“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你是黃魚腦袋嗎,怎麽一轉眼就給忘記了?我們女人有了錢,就是要買各種各樣的包呀,買包包呀包包!對於我們女人來說,生活隻有兩種:一種是有包包的生活,一種是沒有包包的生活,懂伐!”

    “哦好的,我想要一個有米老鼠耳朵的。”

    金不換就蹲下來,笑著捏老二的臉:“哎呀,就沒見過你這麽可愛的小孩子。真是的,誰讓你這麽可愛的啦!”

    辮子車20路做了三站,下來走走就到了龍之夢購物中心。金不換拉著小朋友在香水化妝品櫃台以及各種精品店轉了好久,兜到四樓lee的店門口時,小朋友累了,一步也不願意再動。金不換鬆開她,趴在玻璃櫥窗外往內看,小朋友問:“姐姐,你在看什麽?”

    金不換招手,叫她也看。一大一小並排趴在玻璃窗上往裏看,半天,金不換轉頭問小朋友:“你聽見沒有?”

    “什麽?”

    “那些牛仔褲說的話呀,它們正在拚命向我招手,說‘快來買呀快來買呀,快來買我呀’,沒聽見嗎?”

    望著櫥窗內兩個僅有兩條腿的人體模特,想象他們說的話,小朋友呆了,笑容凝住,嘴一咧,哭了:“噢,我要迴家找我媽媽!”

    迴上海後的第三天,金不換的工作搞定了。

    她從小到大,任何事情都由她媽金美娣給安排得妥妥當當,任何時候都有她媽幫她做好決定,所以她隻管做她的甩手掌櫃就好了。這次自然還是。她媽迴到自己的地頭上,那個如魚得水。出去走動了一圈,迴來就告訴她說工作已經找好了,去做一家互聯網廣告公司做助理,具體工作內容她媽也說不清楚,就說幹點事務性的工作,不會很難很累,反正下周一帶上證件直接去報道就行。

    周一,上班第一天。金不換早睡到上八點三刻起床,刷牙洗臉,穿衣服化妝。因為前兩天一直下雨,突然降溫,沒有任何過渡期,從夏天一下子就到了深秋的感覺。一件夏衣趟不牢了,所以特地選了一件高領打底t,外麵再加一件淺色絲質襯衫,再來一對珍珠耳環,通身上下,無不溫柔又高級。

    小朋友坐在床上抱著奶瓶喝奶,也不由得讚歎說:“哦喲,姐姐,你今天香香的,衣服也老好看的喏。”

    金不換笑,過去抱住小朋友的卷毛腦袋,往她圓乎乎的臉蛋上使勁親了好大一口:“就沒見過你這麽伶牙俐齒會說話的小孩子。”

    臨出門前,被她媽攔住,說了一句:“金不換,幫幫忙好伐,你是去公司做白領,又不是要去酒吧坐台和陪酒。別第一天就把公司裏的同事給嚇著。”

    金不換迴去照鏡子,發現妝和平常一樣,沒有特別淡,但也不是特別濃,就正常水平。但她媽既然這樣說了,她就把粗眼線換成細眼線,想了想,再用大地色眼影把眼梢與眼瞼給暈染了一番,與剛才相比,現在眼睛形狀變長少許,也多了一絲嫵媚感。

    她習慣晚睡晚起,今天早上起床時間對她來說太早,根本沒胃口吃早飯,化好妝就直接出門去上班。出門走了幾步路,想起香煙忘在床上,於是轉身迴家。

    金家老二靠在床上,一瓶奶還沒喝完,見她迴來,吐掉奶嘴,叫了起來:“怎麽啦,你是不是想偷懶啦,是不是不想去上班賺錢啦?”

    她聳聳肩,自嘲道:“忘記叫腦子一道起床了。”

    她媽一聽,嘖了一聲:“把煙忘了?”

    她從枕頭底下掏出香煙來,隨手磕出一支:“出門腦子可以不帶,香煙怎能忘記?”

    她妹打了個小小的奶嗝,奶聲奶氣的勸說她:“你不要老是抽煙好伐啦,你的肺會枯掉的呀!”

    金不換從牛仔褲後袋裏摸出打火機,點上一根香煙,出門向右。

    身後,她媽詫異問老二:“才四歲的小孩子,什麽時候懂這麽多的,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啊。”

    老二答:“我聽幹媽這樣說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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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魚腦袋是空的。

    文中會有少量吳語,大家懶得百度的話,可以根據前後文自行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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