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晌午到黃昏,再從黃昏到午夜。木屋裏的燈火一直都未曾熄滅,屋內那些輕言細語也從未斷絕。

    五年光陰的故事,在著燈火跳躍下被少年迴憶道出,然後在小七的腦海裏形成一幅幅畫麵。

    走光橋,入劍瀑,混元鼎中冰火兩界。陸凝霜和玄烈原來都是玄離弟子。

    怪不得那冰霜一般的姑娘體內也有著命輪的氣息,那神子玄烈原來和君臨早有過節,隻是不知為何對方還沒有覺醒真正的力量。

    如果真的玄烈覺醒,那麽他會變得多強。同為玄離弟子,同為山門大計,他與君臨之間最終會如何麵對。

    君臨隻是平靜訴說,似乎並沒有想過以後如何。小七默默聽著,聽著早就在山外聽過的雲開論道,可是那些傳言從親身經曆的主人公口中說出,別樣的驚心動魄。

    異魔的陰影一直籠罩著君臨,而玄離山中哪怕是蘇洵對此的態度都那般含糊不清。

    雖然先有祖師神塑內紫雨仙子的故事佐證,刀皇也在星辰塔內向群雄言明他不是異魔。可是背後的疑點,君臨腦海裏經常出現的那個聲音,都讓他在這陰影之中走不出來。

    這一切都讓小七揪著心,這幾年吃苦的人並非她一個。君臨有時候比她還要倔強,這些年的日子並不比她好過。

    “交了蕭無劍這麽個朋友,倒還算是你的福分。隻可惜了那位柳姑娘…”

    小七把故事聽完,忽然輕歎一聲。

    在那些故事裏,她倒是喜歡劍客那外冷內熱的孤傲性子,可對於他背後那個動人的故事與執念卻沒有太多認同感。

    反而,故事中的兩段感情讓她聆聽之時沉思了很多,趁著今夜無眠,她也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

    “人都已經死了,又何必留這麽多執念。自己眼前的人都不去珍惜,就沒有想過就算複活了他愛的那個女子,又把那柳姑娘置於何地?”

    少女話的話裏又幾分不滿,君臨不知應該如何答她的話,隻能默然。

    “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死,你可不要像蕭無劍那樣…也不能,和蘇前輩一樣。”

    忽然,小七話鋒一轉,低頭向君臨說道。後者聞言一震,問道:

    “哪樣?”

    “自怨自艾,活在愧疚之中…難道你真的相信那把劍中的劍靈會幫他複活那個女子?我看不過是不過一種利用罷了…”

    “還有你師父,看起來是這天地間最瀟灑的人。可幾百年了,還不是活在了神塑的影子之下…”

    “總歸是有希望,怎麽能放棄。”

    “人活著…就是希望。死了,就幹脆做個念想。記得跟不放手,終歸是兩個事情。”

    “小七…我不準你說這些話。”君臨搖頭,堅定的說道:“我不會讓你死,至少不讓你比我先死。”

    “誰能不死。”小七輕笑道:“雖然從命數上來看我的確可能活的比別人長久,可你的承諾是不是太篤定了些?”

    不知為何,她還是不肯繞開這個話題。君臨覺得有些煩悶,不悅的道:

    “星辰塔裏,你曾說過我死了你活著沒有意義。這句話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少年表露心跡,小七還是保持著微笑。她走到榻下君臨的身邊,握著他的手道:

    “你可不能信女孩家說的話…”

    “我想和你同生共死,但不想有一天活在彼此的影子裏走不出來。如果真有一天誰要先離開,我希望剩下的那個人能好好活著。”

    小七緊握著君臨的手,君臨支吾很久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想過小七所說的這些問題。也沒有思考過蕭無劍和蘇洵的那些執念究竟有沒有意義。

    “你是不是有什麽預感?”君臨把小七擁進懷中,不安的問道。

    “哪有什麽預感…”少女伸出手指,在君臨的胸膛輕輕劃著:

    “隻不過覺得世事無常…至少你和我都算不上普通人。你要救玄離,我要殺帝俊,哪一件事情麵前不是千難萬險…星辰塔裏的事情不是第一次,或許也不是最後一次。你我一生總不能被你師父的劍護上一輩子…”

    自雲闕山中見到異魔,再到星辰塔裏君臨接受獻祭。縱然小七不是神境,也明白這天地間恐怕很快就要有新的動蕩。

    今日之談,算是一種未雨綢繆。雖然她自己不覺得話語有多麽傷感,可君臨卻對一字一句都很較真。

    “我會變得更強。”少年握緊拳頭,咬牙說道。小七在他懷中輕輕點頭,不忍再說喪氣的話。

    她直起身來,轉了轉明眸,忽然說道:

    “小冰塊和小巫女你更喜歡哪個?”

    有些話題可能會晚,但絕對不會缺席。君臨還在想著如何提升自己的實力,去忘了今夜的難關其實還沒有渡過。

    “一個是同門冰清玉潔師妹,搖身一變成了淩仙宮的小聖女。她雖然呆得和木頭一樣,可是對你的心思恐怕誰也看得出來。”

    “還有一個,是巫神教的明珠。雖然我就看過她一眼,可那雙哭紅了的眼睛告訴我,不管你是變成異魔還是死在星辰塔裏,她都在替你傷心難過。”

    “兩個都是聖女,換做我是你的話…肯定也會頭疼。”

    小七盯著君臨的眼睛,不容他目光有所迴避。

    “我…”少年欲言又止,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說不出口?”小七站起身來,走到房間裏小桌上撥弄著油燈。

    “要不我來替你說?”

    明亮起來的燈火印在仙狐少女的眼眸,閃動若星辰。她俯身軟綿綿趴在桌子上道:

    “其實對那位秦姑娘,你並沒有真正的喜歡。隻不過那時候你滿心苦悶,對論道又沒有太多的信心。雖然玄離山的那些師兄師姐對你還算不錯,可是最開始那些芥蒂你還是放不下。”

    “所以她出現的時候,你難得又感受到一個姑娘對你溫柔照顧,那些關心難得進了你的心坎裏…在加上你本來木訥,喜歡姑娘家投懷送抱,她親過你,所以你得意歡喜,願意和她糾纏不清…”

    小七揣測著君臨的內心世界,少年自己當局者迷的心態似乎被她猜的透徹,小七的話到了最後,君臨張了張口,低聲驚道:

    “我…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她親了我?”

    “猜的。”小七頭也沒迴答道:“看你這著急的樣子…我應該是猜對了。”

    “你…”君臨麵色僵硬,低頭道:“該睡覺了…”

    不能反駁便隻能關心,小七也理所當然的沒有接受。她像是沒聽到君臨的話,繼續道:

    “至於那位凝霜小師妹…你的態度就有些捉摸不清了…”

    “其實聽你說起來,她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說起來你們也相識了很多年,下了山之後又有那麽多緣分。這些年來真正陪在你身邊的人,我想應該是她,而不是離開了你的我。”

    “你別急著說話…我還沒有說完…”

    “修羅門中,你對她照顧入微。所謂的坐懷不亂,其實是一種憐惜。你和她一起刺殺了那滄瀾親王,可謂是又一次生死與共,你還說她其實和玄烈有婚約,可星辰塔裏她站在的是你這一邊…”

    “試問,這是不是喜歡?”

    “我不知道…”小七長篇大論之後,君臨隻低頭說了這四個字。桌子旁的少女慢慢支起了身,側過臉問道:

    “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喜歡你,還是你不知道究竟喜不喜歡她?”

    “神皇城外,你之所以不告而別。並不是怕麵對那些朋友,給他們添什麽麻煩。有前輩的劍意在上,神族不敢為難你,自然也不敢為難他們。”

    “你怕的是跟她說再見…也怕我,不準你和她再見…”

    小七站起身來,坐在了君臨的對麵。少年的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

    “都怪我…”

    “怪你什麽?”

    “怪我…不忠…怪我背叛了你。”君臨握緊拳頭,愧疚的把頭埋得更低。按說小七此時應該妒火中燒,可她卻是平靜的笑了笑。

    “如果真是不忠和背叛,那我也就不會和你說這些話了。你不要總是低頭,弄得好像看不下我這張臉似的。”

    “怎麽會…”君臨抬起頭來,搖著腦袋。“隻是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錯。”

    小七都沒說錯,便是君臨錯了。他一直不敢正視的那些問題,偏偏都在少女敏銳的感知中暴露。

    還記得她化身成人的那夜,曾經說過她是君臨第一個女人,可是第一不代表唯一。

    那時候少年嗤之以鼻,可今夜卻發現在他二人之間真真切切的存在這另外一個姑娘的影子。

    “你啊你…”少女忽然歎了口氣。“偏偏學會了多情。”

    小七重新握住君臨的手,悠悠說道:“如果不是比她先認識你,或許在你心裏最珍惜的人未必是我。”

    “這種事情,何必有個如果…”君臨抓緊了她的手道。

    “錯的是我,而不是我們的緣分。”

    “你打算怎麽辦?準備一直迴避,讓她最後嫁給玄烈?”

    小七問出了最尖銳的問題。君臨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可是不是將錯就錯,從這些日子的表現來看很明顯沒有答案。

    良久之後,君臨看向那跳動的燈火,深吸一口氣道:

    “時間久了,也許她就會忘記。就像小落一樣,會慢慢變成一個陌生人。”

    聽到他無奈的話,小七沉默不言。她看得出君臨也很疲憊。

    “好了…不哭…”她忽然心軟,安慰了君臨一句。少年聽她的話愣了愣,皺眉道:

    “我哪裏哭了?”

    小七笑而不答,拉著他的手站起身來道:

    “好了…就聽你的把一切交給時間…”

    君臨跟著起身,被小七拉著走向了房門外,他頗為不解,向一條被牽著鼻子走的憨牛。

    “去哪?”少年疑惑道,小七迴頭對他眨了眨眼。不知何時,臉上已經掛著誘人的紅潤。

    少年看那讓人心醉的容顏有些呆,忽而聽少女輕輕咬字道:

    “你不是一直盼著要洗澡?”

    “我正好也出了些汗…”小七說著低下了頭,這冬末時節,也不知道從哪裏能找到她空中說的汗水。

    不過她既然說有,那便一定有她的目的。而那目的太過誘人,讓君臨吞咽著口水顫抖,果然聽到小七那句讓他夢寐以求的話:

    “要不…我們就一起再洗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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