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陷入漫長的疑惑中。

    在這荒涼村落裏,他足足呆了快要十天。

    這十天裏,君臨被迫過得無比的自律。哪怕是昔日在玄離山上苦修之時,他也從沒有限製過自己該何時練功何時休息。

    可因為沈牧塵的存在,他每一天都過得按部就班。辰時剛到,他就會給少年送來農家兒女準備好的早餐,君臨洗麵吃完,出門便是看到沈牧塵練拳。

    練拳過後,他就會帶著君臨到古井旁衝洗身子。起初君臨並不願意,可看起來溫文爾雅的沈牧塵卻是固執得很,每每都要往少年的身上澆一大盆水。

    粗糙的沐浴過後,便是打坐。這是讓君臨最為不解的地方,隨著一天天過去,他竟是發現自己經脈的靈力開始複蘇,自己的實力逐步往巔峰恢複。

    也不知道沈牧塵究竟有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他麵對君臨之時依舊是毫無防備的模樣。可越是這般,君臨便越不敢輕舉妄動,一天天看著這個神秘的男子究竟意欲何為。

    可是他看到的,隻是打坐之後聽一聽曲。過了午時吃飯,然後圍著村子散步幾圈便要午睡。

    睡罷一個時辰,不多毫厘。便是沈牧塵練拳之時,君臨也習慣了被拳風吵醒,不管他看或不看,那拳的每一道軌跡都像是在他的腦海劃過一般。

    到了晚間,就是君臨獨自呆在茅草屋之時。他打坐調息將自己的靈力一點點的全數解開封印,開始學著日間白衣男子揮拳的姿態。

    那拳時快時慢,收放之間隱隱於唿吸相合。

    君臨從未覺得一個人的身體能夠如此協調,每每品味那拳掌之意時,他都發現自己的感知竟是被加強了許多。

    風的流動告訴他燭火在何處,蟬鳴之聲會告訴他樹在何方。萬物之間皆有聯係,而這一招一式之間,亦是剛柔一體。

    第七日的那一晚,君臨小心翼翼的祭出了玄清之氣。太上玄清訣描繪過一個字,名之為諧。

    諧乃萬物化生之道,玄清之氣大成,可融可分萬物本源。少年靈光一閃,方才知道為何沈牧塵如此想要窺探其中奧秘。

    若是這渾然天成的拳勢之中,有太上玄清訣相輔,那麽每一招一式都可洞察先機。若一拳之中暗藏萬物輪迴流轉,不論取之相順相逆之道,都將極為恐怖。

    試想隻需靈力雄厚,沈牧塵這等高手輕輕一掌所化春風,就能讓陸凝霜千絕神冰變為春水。

    而拳勢剛猛之時,縱然對手如龍族強橫,亦可卸敵之力化為己用。

    “看來這一套拳掌,就像是專為太上玄清訣所創。這沈牧塵果然了得,若是假以時日成聖,真可謂乃一代宗師…”

    君臨如此想道,更覺得不可讓沈牧塵修得玄清之氣。縱然自己受製的這些日子,對方並沒有為難與他。可是少年總覺得,這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在等著自己。

    “也不知凝霜和蕭無劍他們幾個人現在如何…希望不要再出什麽岔子才好。”

    自己身為階下囚,君臨卻還是擔憂著幾個同伴。這小小村落消息閉塞,至今也沒有聽過賀親王死後前線戰事的消息。

    不知道為何,君臨總覺得有一種不安的情緒隱藏在心底。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怎麽也沒有一點睡意。

    就這樣半睡半醒的又過了一夜,這第十一天的清晨,君臨習慣般的在辰時醒來,卻沒有聽到那已經熟悉的練拳聲。

    門外流水聲不斷,少年微微詫異。心想這個時辰應該還沒有到那沐浴之時。

    他頗為好奇走到了門口,發現的卻是那頭老青牛的在門口悠然的趴著,沈牧塵提著一個大水桶正在往牛背上澆水。

    倒過水後,白衣男子身上依舊纖塵不染。他卷起袖子拿著一把毛刷,替大青牛洗背。

    君臨見他如此盡心認真的模樣,再看那青牛悠然愜意的樣子。似乎這樣的事情每隔幾日就會發生一樣。

    少年看了看四周,第一次生出了幾分想要試圖逃走的想法。

    “你的早餐還在鍋裏,今天要給這老牛洗澡,便忘了給你端來。”沈牧塵看到君臨出門,一邊一邊說道,隨後他一句話,讓少年躍躍欲試的心又沉靜下來。

    “今天我們就要啟程,還有好一陣的路要趕。你初悟拳意,根基卻是未穩。說起來也不過比之前強了那麽一點。”

    “所以如果想跑還是省省力氣,不管你是召喚出那匹烈焰黑馬,還是相用時空劍意藏匿起來,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麽用…”

    沈牧塵仿佛君臨肚子裏的蛔蟲,他清楚君臨所有的想法,甚至還了解他那些很少人知曉的手段。

    竟是連追雲,都沒有能逃過他的眼睛。

    麵對如此人物,君臨有些毫無脾氣。他聽著沈牧塵的話,轉身走進了茅草屋對麵的廚房裏。

    一日三餐,還是早餐最為豐富。除了米湯和饅頭鹹菜之外,沈牧塵總會不忘煮上兩個雞蛋。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給村民一些報酬,這樣的夥食在這偏僻山村中已經可謂是奢侈。

    或許是因為近朱者赤,這幾日下來君臨吃起東西來也學會了細嚼慢咽。他端著早餐到了小院的長椅上,慢騰騰的開始吃起來。

    白衣男子依舊悉心細致的給青牛洗刷,直到少年喝完了最後的米湯之後,這漫長的沐浴竟是還沒有弄完。

    君臨又洗幹淨了碗筷,開始在門口運功調息。沈牧塵見他入定之時越來越溫潤的氣息,讚許般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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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練功的時間,就在給青牛洗刷間流逝。足足用光了三大桶的井水,沈牧塵在讓老青牛起身,揮手蒸幹了它濕漉漉的身體。

    白衣男子將早已經準備好的牛車搭架在了老青牛的身上,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衝著閉目養神的君臨道:

    “走吧…”

    然而,沈牧塵很快就發現了原地坐著的隻是一道殘影。隨著他的話剛剛出口,那少年的盤坐的虛像便隨風飄散。

    “你果然還是不甘心。”沈牧塵苦笑自語,雙眸微光閃動。他迴頭看了一眼農舍的院門,原地盤掌一推。

    這一推雖是向外,可掌風卻是反著朝著袖中襲來。空無一物的院門柵欄微微抖動,忽然道道無形卻有意的靈息。

    仿佛又什麽無形之力順著風攥緊了白衣男子的衣袖,他雙腳踏實的踩在地上,徐徐舞掌。

    刹那間,沈牧塵的衣袖破開了一個又一個的洞,一縷白光迎在了他的掌間,隨後跟著出現一雙手。

    白衣男子化掌擒拿,很快將那雙手背後的影子也牽扯了出來。他右手一拳,出而即止,停在了空中。

    拳之所對,便是君臨重現身形的臉。毫無以為這一招若不減勢,哪怕君臨肉身如何強橫,恐怕也要毀容三分。

    “我說過,感知天地必知天地異象。就算時空劍意如何精妙,以你現在的對它的理解,不可能瞞過我。”

    沈牧塵放下了拳頭,不悅的看著君臨說道。後者臉上保留著震驚的表情,沒想到對方口中沒有一句大話,在王府之中無往不利的時空劍意,竟是絲毫不能瞞過對方的感知。

    而白衣男子感知天地的方法不是耳聞目染,卻隻是原地弄拳。

    其中奧妙,君臨也能參透幾分。就如同一個想要確認究竟自己的夥伴中誰身無分文,隻需要一個個去借一分錢就能得知。

    時空劍意隔絕,天地靈氣便會有空隙。何處不諧,君臨就當在何處。

    隻是要瞬間感知這些細微的變化,又能瞬間製服自己的人。在天境之中,恐怕除了眼前這個強的過分的男人,便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出來。

    “至少我試出了你口中話的真假,下一次要跑的時候,我會吸取這些教訓。”

    君臨冷冰冰答道,他當然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若是真的一路乖乖聽話跟著人走,那才叫一等一的傻瓜。

    沈牧塵聞言輕歎一聲,並沒有懲罰不聽話的少年。他翻身上了老青牛背上,指了指牛車。

    “這些事情急不得,你可以慢慢來。你也得明白一點,你吸取教訓的時候,也是我把你看得更透之時。”

    此話淡然自信,君臨覺得無可辯駁。他隻能聽話坐在了牛車上,難得的開口詢問道:

    “你這拳腳,可有名字?”

    沈牧塵聽得此話,拍了拍老青牛的背讓它動身,迴過頭來道:

    “沒有取過…但你可以叫他牧塵拳。”

    “牧塵間萬物?”君臨皺眉,卻又覺得此拳腳若練到極致,或許真的能達到如此至高境界。

    隻是他不喜歡這個牧字,因為這樣聽起來他自己就想是被牧的牲畜。對方第二次三拳兩腳把自己擒住,君臨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落魄的流浪狗。

    “不…”而沈牧塵本人聽到了君臨的解釋,並沒有認可。老青牛拖著車踏上了鄉間小道,這位村民眼中的仙師笑容和藹的與村民道別。

    出了村落,沈牧塵方才否認了君臨的答案。他半躺在老牛寬厚的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萬物各有所屬,不應有人牧之。我創立此拳法,隻是想親近天地,追求那天人合一知道。是故與其說是所牧之塵是塵間,倒不如說是心中之塵…”

    “心中之塵?”君臨不懂他這番玄妙之語。可是聽到沈牧塵此話的時候,分明察覺他語氣中有一絲無奈的悲涼。

    白衣男子沒有再搭,悠揚簫聲又起。

    君臨茫然四望,一時為曲中情緒所染,歸於沉默。

    前路漫漫,老青牛不疾不徐的趕著路。

    又是一場未知的征程,這一迴,君臨是無奈的囚徒,白衣男子是神秘的牧者。

    兩人各懷心思,亦不知道何處才是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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