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八日,雪晴。


    我是任薇晗。


    昨晚睡在夢嬋別苑暖房,比在家裏還要安心舒服,因為這裏的屋子,就連炭火的熱氣裏都是帶著一種蘭草的清香味。


    倪姬對我說,曳雲山莊是我的家,那麽夢嬋別苑也就我的家,隻要我願意,可以每天來這兒和大家在一起。唉,我知道那隻是句大人們哄小孩子的話,我倒真希望夢嬋別苑能是我的家,杜先生杜夫人,還有那個忙裏忙外的香洗和永遠神情嚴肅的司馬青雲能像我家人一樣陪著我,可惜----


    我心裏總是記著玉郎被我爹娘捉住時,他們臉上的表情。


    為什麽我的爹娘,會這麽對待一個第一次見麵的人呢?人與人之間,不應該都是和和氣氣,互相喜歡,互相關心的嗎?


    唉,也不知道,玉郎怎麽樣了。


    幸好杜聖心告訴我,玉郎已經安全了,所以我必須迴家去見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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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我能有什麽?”杜聖心好似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像往常一樣慵懶地掀被坐起道:“玉郎迴來了嗎?”


    倪姬收整表情,起身為他摘來衣屏上的襯袍:“已經讓他去雨心居了。”


    “任薇晗在哪裏?”杜聖心點了點頭,心情好像很好:“一會兒讓她到書房來見我。”他自負一笑:“也是時候,讓她迴去見她爹娘了---”


    倪姬聞言結眉一驚,隨即熟練地收起自己的好奇和驚詫道:“你讓我調配的水曲蜜釀,就是給她喝的?”


    杜聖心說的“書房”,指的就是臥室外廂那半間。他是從不讓外人進他臥室的,外麵那間小書房就是他的秘室客廳,通常,他會在那兒接見的外人,都是能左右某一事局的關鍵人物。


    杜聖心笑笑:“正好,她應該還沒早膳,讓香洗把早點送到書房來吧。”


    一夜的焦心焦腸讓張芷芙忐忑自責又憤怒不已,任朋年說得對,白玉郎被截一定和杜聖心脫不開幹係,任薇晗此際又不知所蹤,他們一時大意丟失了所有籌碼,如今能做的就隻有接受暫時的敗勢,等著杜聖心來叫牌。


    這局已開,杜聖心決不會善罷收官,他們此際也隻有見招拆招了。


    然而讓她和任朋年摸不著頭腦的是,未到晌午,任薇晗便一個人喜滋滋地迴到了琉璃閣,還帶迴了大包小包的糕果點心和藥膳食材:“爹,娘,你們快來!杜夫人杜先生讓我帶迴來好些花果糕和點心,說是一點心意,特意送你們來嚐嚐。”


    “你---你昨晚,真的在夢嬋別苑?”任朋年一臉狐疑地問女兒:“你是怎麽到的夢嬋別苑,又是怎麽迴來的?”


    “我自己去,自己迴來的呀!”任薇晗眯著眼朝父親撒嬌:“昨天院子裏所有下人都在為晚上鴻濤軒的大席忙活,給我送飯的下人走得急,沒鎖門,我就悄悄跟著他出了院子。原本想去鴻濤軒的,不知怎的走錯了方向,天都黑了我還繞不出去,後來又下起了雪,我在一座小石橋那邊遇到了一個叫香洗的丫環,她看我快被凍壞了,就說帶我去夢嬋別苑借宿。”


    張芷芙聽完女兒的話半信半疑,昨晚確實是一個送飯的下人忘了鎖門任薇晗才不見的。但若說世上真有這樣荒誕的巧合,她是怎麽也不會信的:“真是你自己去的夢嬋宮”?


    “是啊,而且這會兒,也是香洗送我迴來的!”任薇晗點頭。


    張芷芙望向丈夫:“要不要----讓香洗進來問一下?”


    任朋年一皺眉:“香洗這會兒能來,就一定問不出什麽破綻的。”


    “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張氏望一眼女兒,湊近任朋年道輕聲道:“你認為,香洗這丫頭已經?---”


    任朋年隻抿笑不答,又問女兒道:“杜聖心有對你說過些什麽話嗎?”


    “對,他們有沒有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嚇唬你?快跟娘說,我---”


    “哎呀娘!我沒事兒!”任薇晗開心笑道:“杜先生杜夫人對我可好了!她們說,這整個曳雲山莊都是我家,他們是借住在我們家的客人,以後呢,希望大家有事沒事可以常走動走動。”她挽住張氏手臂神密笑道:“娘,你不知道,原來杜夫人是個很厲害的女大夫呢!她隻是看了看我氣色,就知道我每個月那幾天肚子會痛!她給我吃了一種甜甜的小烏丸,說隻要每隔一天吃十丸,連吃半個月,以後就不會痛了~”


    女兒沒心沒肺說得興高采烈,張芷芙聽來卻如臨大敵:“你說什麽?倪姬給你吃了藥?”她二話沒說將女兒按在椅上無措地大叫:“朋年,怎麽辦朋年?倪姬給晗兒下毒了!”她慌不迭亂摸亂捏女兒手腳:“你吃了多久了,啊?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他們還給你說什麽了,有沒有開出條件要爹娘做什麽的?”


    “條件?”任薇晗很是錯愕:“沒有啊,他們沒有說什麽呀---哦,對了!”她突然跳起來,在衣袖裏掏啊掏,從內襯暗袋裏拈出一張紙箋道:“這是早上杜先生叫我帶迴來給你的!他請我去小書房陪他早膳,嚐嚐今天早上剛起封的甜酒,結果他隻吃了幾口就一直在邊上寫字,這張就是他剛寫的,他說要我帶迴來給您看。”


    原來女兒就是被派來下戰書的人,這一夜下來,他們不知道已在憨憨傻傻什麽也不懂的女兒身上動了多少手腳!


    張芷芙接過紙箋的手都不覺顫抖起來。


    然而下一刹,她整個人猛地一振,大聲問女兒道:“晗兒,這——這真的是杜聖心,在你眼皮子底下寫的?”


    “他說了什麽?”任朋年也急忙湊近來。


    “嗯……都是些很奇怪的口決,什麽‘結盛陽以禦弊氣,帶下三經周天複旋輕,理心俞至中焦三和’--”任薇晗不愧是過目不望,已顧自默誦了出來。


    “是密笈!”張芷芙啞然道:“是冰羅刹手的密笈!這是上三焦帶脈篇中的一章,一字不差!”她抬頭望向丈夫道:“看來江湖傳聞不假,混元密笈,真的在夢嬋宮。”


    “晗兒,杜夫人給你吃的小烏丸你帶來了嗎?拿來讓爹娘看一看。”任朋年沉著臉伸手道,很快女兒從桌上那堆大包小包中翻了個小小的繡袋出來,裏麵是一個一指高兩指寬的扁腹瓷瓶。


    任朋年拔開蜜臘塞子湊鼻子下聞了聞,又一臉陰霾地轉遞給湊望來的妻子道:“果然都是些你們女人用的宮寒方子。”


    “你的意思是說,杜聖心倪姬會那麽好意,真的沒有對晗兒動手腳?”


    “哼哼,沒有動手腳,才是最大的手腳。杜聖心麽做,決不是有意來討好我們。”


    “那他們這是--有什麽企圖呢?”張芷芙轉頭望著喜滋滋還在翻弄那一桌花果點心的女兒道:“她讓晗兒帶迴來的這篇口決隻是冰羅刹手最低重的內容,平平無奇,難道---”她突然振起問女兒道:“晗兒,杜聖心還對你說了什麽話嗎?”


    “嗯---沒有呀!”任薇晗想了再想,最後還是否定道:“他隻是說,以後我可以想什麽時候去夢嬋別苑,就可以什麽時候去。”


    “不許再去!”張芷芙後怕地喝阻道:“大人之間的事兒,你們小孩子摻和什麽!”


    “嗨嗨,娘你一定會讓我去的,”任薇晗正拿著一個藥草香包,陶醉的放在鼻子底下聞,閉著眼笑得像隻自由自在的小狐狸:“杜先生說,如果我以後每隔一天就去一次夢嬋別苑,他就每次都寫一篇口訣給我,這樣你就不會不讓我去找他們玩兒了,他還說我記性好悟性高,他要教我武功的呢!”


    任朋年夫婦麵麵相覷,一時竟真愣住了。


    “唉,姐,姐!”任薇晗剛從花廳出來,身後便跟上來一個精神抖擻的少年,正是一身勁裝大汗淋漓剛從旁邊練功房過來的任鏡亭。


    任薇晗嫌棄地皺了皺眉,掏出一塊手帕替他抹去額角耳根的汗水道:“剛發完汗出來吧,大冷的天,你不迴去換衫洗浴,在外麵瞎跑什麽呀,小心傷風!”


    任鏡亭嘻嘻諂笑道:“姐,你剛從夢嬋別苑杜先生那兒迴來?”


    “你敢偷聽我們講話?我告訴爹娘去,打得你屁股開花!”


    “沒有~我就是路過,偶然聽到幾句----”這少年在外人麵前永遠是老成持重的陰沉模樣,唯獨對從小陪伴他長大的這個癡兒姐姐無比溫柔親昵,更何況從前不識言語喜怒無著的姐姐,突然真變成個教嚴威重的長姐模樣?


    這幾天裏,任鏡亭日日興奮得像喝了十全大補湯般努力練武讀書。


    照他自己的話說,從前他隻要護住姐姐周全,陪伴她安度餘生。現在他要守著個如些聰慧美麗的美人兒姐姐,外麵不知有多少偽善邪強,孟浪紈絝在覬覦著她,作為她唯一的弟弟,他一定要練成比任何人都高強的武功!


    “姐,你明天是不是,還要去夢嬋別苑?”少年烏溜滾圓的眼睛晶晶亮,望著任薇晗的樣子好似一隻對著肉骨棒子狠勁搖尾巴的狗兒。逗得任薇晗“枯幾”一聲笑了起來:“怎麽,你也想去?”


    “嗯----可惜爹爹好像不允--”任鏡廳失落地低下頭哼哼。


    任薇晗皺眉端祥他半晌,突而嘖嘖歎道:“我怎麽會有你這麽傻的弟弟!你就不會去對爹爹說,你是要去保護我的?若是爹爹再不允,你就去找我娘說!我娘一定會說服爹爹讓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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