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倪姬挺起胸:“我們即刻就走!我和門主有約在先。”


    “呸!”桑籬朝地幹唾了一口:“你這狠心腸的女人,這般戲弄我們門主!我-----”他揚頭便欲衝上相拚,被霍佳崳高聲喝製。


    霍佳崳神情窘困,蹉跎著上來,朝倪姬艱澀笑道:“算了-------你們一家團聚,也是天命的安排。緣份不能強求,感情更是如此。你我雖不能成為夫妻,作姐弟總還是事實吧!不如……啊,不如今夜這場宴席,就當是我這做弟弟的,為姐姐姐夫擺的團圓酒!你們也別走了,剛來天陽,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就在善和門落腳吧,玲瓏、婀化兩個穀域風景雅致,你們隨便挑個住!”


    霍佳崳笑得那般窘切,卻說得那般誠懇。難掩的尷尬中,強迫自己淡化被悔婚的恥辱。


    倪姬不由得心頭一酸,霍佳崳的確是個胸襟廣大的仁人君子。她黯然歎了口氣,抬頭詢求丈夫的意見,卻見杜聖心一臉陰鬱的眼望他處,對霍佳崳的好意置若罔聞。


    “不必了,天鵬不喜歡,就算了吧。”倪姬皺眉歎道。


    “不!”杜聖心突然陰笑著側過臉來斜視霍佳崳:“門主盛情,怎能拒絕呢?”


    他笑得不懷好意,倪姬的心陡然涼了下來。杜聖心是絕計不會放過依附善和門的大好機會的,利用霍佳崳,遠比獨闖玄天界便捷!


    霍佳崳卻是歡喜萬分,上前為他夫婦一一引見各地域頭目及豁區名流,同往側殿赴宴。一場難堪醜事,竟被他如此隱忍化解,喜滋滋偎了這兩座靠山,方才的慟懦蕩然無存,連說話的聲音也高了起來。


    雄天恨眼睜睜失了鏟滅善和門的機會,氣得肺脹腸穿,向雄剡道:“爹,怎麽辦?就這麽算了嗎?憑您的武功,杜聖心決對不是-----”


    “哼,各懷鬼胎罷了。”雄剡淡笑著截斷他道:“杜聖心絕非池中物,霍佳崳想拉攏利用他,隻怕會得不償失,一口氣吞下,怎能嚐到鮮美,別著急,慢慢嚼著比較好些。”


    “他武功這般了得,隻怕養虎貽患哪。”


    “哼哼,這該是霍佳崳擔心的才是。”雄剡眯眼陰笑:“我現在,隻想做一件有趣的事----若是事成,今後他姓霍佳的,就都別想睡安穩覺了!”


    “您?------”雄天恨在一刹間,居然在父親臉上看到了令他悚然地殘忍。


    “你剛才也看到他的手了,”雄剡愜意地軒了軒眉:“我們去添根柴!”


    “添----添柴?”雄天恨茫然追向轉身離去的身影。


    “有人約我,今天來放火!”


    酒宴到子末時分才罷,善和門事先備下了客房,一一安頓來客。


    “還在生小嬋的氣呀——”倪姬仔細端詳斜坐床邊鬱鬱不歡的杜聖心,突而忍俊不禁笑道::“都說玉郎像你,我看呀,最像你的倒是小嬋!強起脾氣來,就是不鬆嘴!”


    杜聖心煩躁地揚了揚頭號,眉宇含澀,欲言又止。倪姬微微歎口氣,輕扶他肩膀在床邊坐下道:


    “別生氣了,都怪我不好,說要改嫁。——我也是沒辦法呀,怕你不知道我在善和門。”她凝注著他緊皺的眉,憐惜地抬手輕輕撫摩。


    杜聖心下意識側頭避了開去,緊緊閉上眼睛,臉頰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倪姬仿佛並沒見到他的失意,手掌劃過他鬢際,環手抱住他寬厚的肩膀,心中升起無盡憐愛,微燙的臉貼在他後頸,柔聲呢喃:


    “你知道嗎?這些日子裏,我好想你,好擔心你!小嬋告訴我你們的事,我整夜整夜地胡思亂想。現在好了,你終於又迴到我身邊,我的心也就踏實了。”她兩手繞過他臂膀,微舒開手掌,順著肝焦經絡緩緩滑到他腰間,慢慢地抱緊。


    杜聖心依舊閉著眼,緊切的唇齒,開始顫抖。


    他不想說話,什麽都不想說。他熱情的妻子,久別後總喜歡用這樣的方式撫慰他。她並不是不知道他心裏的難過,隻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倪姬整個赤燙已完全貼上了他的背,嬌柔地側視著他,輕輕朝他後頸吹著氣,看著他燈影下長長的眼睫驚顫地跳動,動情地嚶嚀道:


    “別再想那麽多了好嗎?今晚我想留下來陪你,你好久沒有握著我的手入睡了,我----”


    “倪姬!”杜聖心再也不能忍受她如此甜蜜的誘惑,沉聲打斷了她,轉身掙出她懷抱,穩實地雙掌緊緊把住她的肩膀。


    倪姬整個身子不由自主興奮起來,嬌羞地舔了記唇,閉眼微笑著微微抬頭。


    自己終又將成功了!不停地被這狂熱而冷漠的男人俘獲,同時又不停地將他追求,正是她這一生中最最幸福的體驗。


    她熱切地期盼著,紅唇輕顫,心都快跳出了嗓眼。


    然而時間過去了“很久”,還沒等來丈夫的唇吻,她心底隱隱有些不安,悻悻地抬頭看。


    杜聖心望著她,滿目憐惜又怨惱地愴然。


    那種眼神太熟悉了,倪姬的心一瞬間涼了下來。


    “對不起,”杜聖心故意地無可奈何,避過她漸漸失去光焰的眼睛:“我今天很累,想早點睡,你還是迴你自己的房裏去吧。”


    他無意識地將身子往旁邊挪了挪,撇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燈光下。


    倪姬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垂頭坐著,眼中滾滿了細淚。刹那後,她堅強地挺身,一抹淡澀笑意迅速將失落蓋沒,眼中重又有了光彩,點頭笑道:


    “好,你說什麽,我都聽!”她再一次點頭,讓自己相信她沒有不高興:“外間壁灶裏給你煨著薑茶,小心燙。”她歎息著站起,沒有迴頭看他。


    “倪姬,”杜聖心輕輕拉住她手,切聲道:“你不會不高興吧?”


    每次都是這樣!他明知道她不會否認,總還是這般強迫她安慰自己。


    倪姬很想告訴他,她不喜歡迴答這樣的問題,可她卻從來都沒有拒絕過。她轉過頭脈脈地注視著他微皺的眉:“沒有,我沒有不高興。你早點睡吧。我走了。”


    杜聖心放開了她的手,那般無奈又心安理得地。


    倪姬一頭“衝”出了房去。


    她不想怨怪丈夫,他們之間始終信守著一個約定,當他心裏想著別的女人時,是不會將她抱在懷裏的。雖然,這個要求是倪姬自己提出的,這麽多年來,也正為著這份高傲,她承受了許多的委屈,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每次還要這般自欺欺人地離開。


    但她絲毫不生杜聖心的氣,她知道,丈夫這麽做,隻是為了給他自己找個心安理得的借口。他何必要這麽做呢?如果不是心裏有愧,會不安,又會為了什麽呢?


    倪姬迴頭看向房內燈影中一個人枯坐的丈夫,憂鬱地歎了口氣:“我不會怪你,這樣已經夠了。”


    庭園徹底安靜下來,冷風吹著戰抖的軀體,心中的怨恨之火卻無法汲取到冷靜。開始起霧了,傳說玄天界和起霧時分,天地間最是純淨。


    “怎麽,做不成善和門門主的大小姐,很失望嗎?”司馬青雲抱著劍,靠在亭柱上不冷不熱地笑。一張冷俊的臉,在霧氣渺嫋的燈光中分外可憎!白玉嬋正愁找不到人吵架,從長椅上竄起來怒視他道:


    “司馬青雲!你,你這話什麽意思,你以為我是這樣的人嗎?”


    司馬青雲十分認真地注視著她,看得她憤怒的神情漸漸變作窘迫,這才不慌不忙在她身邊坐下:“你為宮主保媒,不就是為了要做善和門的大小姐嗎?”


    “你——”白玉嬋在父親那兒挨了打,氣恨未消,還被心上人誤解恥笑,刹時一股難抑的委屈直衝頭頂,雙眼紅脹眼淚奪眶而出:“你----你把我當成什麽人?連你也要這般對我嘛?”


    看到她的淚水淋漓痛快地流出,司馬青雲這才放心地鬆了口氣。


    “傻丫頭,還在和你爹嘔氣?你怎麽不想想,他為什麽要打你?而你娘見你挨了打,非但不襯著你,而且還很高興的樣子?”


    “我,我-----”白玉嬋抽噎著無言迴答,或許,她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司馬青雲微笑道:


    “對男人來說,權力和女人,都是最看重的東西,你做女兒的,想把爹爹的女人嫁給別人,他不打你才怪呢?”


    “哼!稀罕嘛,爹爹心裏最愛的又不是娘!”白玉嬋倔硬地甩頭。


    “哦?你這樣認為嗎?這隻是你認為的而已吧。”司馬青雲笑觀她死牛不迴頭。白玉嬋被他看得有些心虛,終於忍不住道:“你為什麽要幫我爹說話?”


    “我不是幫他說話,我隻是不想你不開心。”司馬青雲收起笑意,十分嚴肅地盯著她道:


    “你爹打了你,表示他心裏還是很在乎失去你娘的。就算你娘並不是他最愛的人,但他們畢竟共同生活了那麽多年,有你大哥,還有你,也許他們之間,有外人無法體會到的感情,所以你娘見你挨了打,才會那麽高興。你這一巴掌非但沒白挨,而且應該說,挨得很值!你做那麽多事,不就是想讓你娘開心幸福嗎?可你怎麽就不明白,對你娘而言,和你爹在一起,才是最開心幸福的事情。”


    白玉嬋沒再強著嘴懟迴他,誠會,司馬青雲說的句句在理。


    “還疼嗎?讓我看看。”見她終於安靜下來,司馬青雲湊到她身前抬手撫向她臉蛋,白玉嬋嘟著嘴偏過頭去哼哼:“不要摸,一定紅得跟猴屁股一樣了!”


    司馬青雲噗笑出聲,下一刹不知怎的,望著她燈瑩下紅腫的臉頰出了神,幽幽歎道:“你還有爹爹打,真好-----”


    “被爹爹打還能讓人羨慕的嗎?”白玉嬋像見著個傻子般瞪他。


    “是啊,至少你還有爹。你做錯了事,他會教訓你,你心裏委屈,朝他撒嬌發脾氣,他也能容你讓你,我生下來的時候,爹爹就已經病死了,連他長什麽樣都不----”


    “撒嬌發脾氣,我哪有?”白玉嬋顯然沒心思聽他說身世,又揪住了字頭氣乎乎道。


    “沒有嗎?”司馬青雲笑:“你剛才在大殿裏罵他的那些話,不就是想讓他知道,他虧欠了你們母女嗎?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你讓他大庭廣眾顏麵掃地,可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知道你爹是什麽人嗎?叱吒風雲說一不二!我認識他這十幾年裏,還從沒有人敢那樣對他的呢,他若真不疼惜你這個女兒,可就不止是一巴掌的事了。”


    “哼,就你懂!就你看得明白!”白玉嬋撅起嘴背過身,服軟不服輸。


    司馬青雲隻是笑,沒再接話。


    許久,白玉嬋轉迴身來怯怯眨眼:“我是不是---真的過份了?是不是該去向爹娘道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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