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嘲笑他的怯懦中一絲絲溜走。


    杜聖心迴頭瞟了他一眼,蔑笑著搖了搖頭。


    龍嘯天驀得一咬牙:“好,我決定了,還是跟著你!但我不會再聽從你的命令。這麽多年,我從閻羅穀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不想再做個沒腦袋的木偶。”


    他的聲音堅定。杜聖心的腳下似乎慢了慢,隨即那種迫人氣勢無形中消淡了許多。


    “你決定跟著我,卻也是為了監視我吧?”杜聖心漫不經心地點頭:“也好,黃泉路上,你雖不是個好旅伴,但有個熟人一起,總也好過獨自上路。”


    龍嘯天冷笑:“這樣的話出自你口,我可以表示懷疑嗎?”他無調的聲音開始變得狡黠。杜聖心戚地一笑:“你奈我何?”


    龍嘯天突然瀉了氣般長歎了一聲。也許在杜聖心身邊的人,他是最幸運,也是最無助的一個。


    黑夜中遠方的燈火,永遠是行路人的向往。此時向往已聯成了片,炫爛中漸漸清晰了人聲。


    背後的小道隱沒在夜色中,腳下踏著通向那片燈火的通途,抬首卻赫然是高插雲天的城牆,昏暗中龍行巍偉。


    不時有一兩個近郊夜行的農夫,驚動得棧道兩側鬆林中棲息的禽獸索索響動。兩個並肩行來的陌生客攔住了一名挑擔的樵夫,白衣高者背手止步,另一人上前探問。樵夫指了指高高的城牆,搖手離去。


    “看來今晚進不了城了。”龍嘯天目送樵夫遠去,歎息道。


    杜聖心斜眼望向淡晦月光下山一樣的城垛,凝步半晌,忽而轉迴身,循著城牆向東行進道:“前麵或許還有城門未閉。”


    龍嘯天默立半晌,本能地轉腳跟了上去。兩人不緊不慢沿牆根行出裏許,果真在東牆腳下見到了一洞未閉的側門。


    門洞不高,粗木框梁,油漆已剝蝕大半。門檻沒在枯草之中,滿布斑駁鏽痕的門環套拉著,整個門戶,顯見已廢棄多時。


    杜聖心緩步至這門前停下,情不自禁伸指輕撫門上鏽環。抿唇微挑唇角,眯眼仰望月色下蒼冷陰森的門楣,麵上顯出一種久違的喟然。


    龍嘯天煞是驚奇地打量他道:“這裏還真有一個門,你是怎麽知道的?”


    杜聖心眼中驀然閃過一絲自己都無法捉摸的疑惑,終是凝笑搖了搖頭。


    剛抬手,便聽龍嘯天森森然道:“這牆也沒多高,為什麽非要鑽這狗門,就憑你杜聖心的腳,這條門檻承受得起?”


    “龍嘯天,既已決定繼續跟著我,就別再試探!”杜聖心側頭邪笑,怡然地挺了挺胸:“‘翻牆越壁’從來不是我杜聖心所為。不出一年,我會在這兒開出一扇幾十丈高闊的門,讓所有玄天界的人,都想從這兒進去,你信是不信?”他眼中滿布睥睨得色,笑得雲淡風輕。


    龍嘯天眉心漸漸擰成一結。一種不安和恐懼侵骨而出。


    杜聖心是個小人,而且是那種不吝用最惡毒的陽謀,享受獵物絕望痛苦的小人!


    憑他的才智謀略,足以操控一方風雲。他生前稱雄武林的霸業,雖廢於一粒小小金丹,但他不會以此為終。隻要有他存在,這個尚不明境況不知生存規則的異世,隨時會成為他表演野心的舞台!


    龍嘯天已經開始害怕。他相信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他不可以讓杜聖心再從自己眼前溜掉。隻要杜聖心一有異動,他便會是第一個狙殺者!


    ——盡管他也不敢肯定,自己還能“看護”他多久!


    門樞沉悶的摩擦聲剖入黑夜。杜聖心推門跨進了那道朽爛的門檻。


    龍嘯天不安地緊了緊拳,跟了進去。


    正此時,玄天界南萬壑穀內,一高舉金色令符的信卒正麵色驚惶地朝長廊盡頭狂奔,口中大喊著:“傳令!快傳令給堡主,石貓叫了!風嗥石林的石貓叫了!!”


    【玄天聖心紀98年,十一月初八。


    是時戌初,有杜聖心龍嘯天二生魂,經兌位“迎鳳樓”而入玄天境,觸截元陣,引哮石猞。訊及昊獅天應堡主雄剡。下令徹查。】


    拐出幾條陰僻耳弄,眼前豁然一暢,數丈開闊的青石馳馬道延伸向燈火漫灑的城郭,兩側民房連綿,院落籬舍前後掩映。時正值晚餐時分,家家屋內透亮著燈火,寒冷的空氣中微浮陣陣飯香,令行路之人更感饑困。


    龍嘯天越走越是驚詫,自語道:“我真不敢相信。這裏究竟是人間還是鬼域?”


    “嗬,何謂人間?何謂鬼域?為何你不能認為,我們先前生存的才是鬼域,而這兒,才是人間呢?”


    龍嘯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天前我也許不信,但這會兒我倒寧願你沒說錯。”他極目遠望街頭,不緊不慢地道:“但若此為人間,總該有人能問個路吧。”


    杜聖心斜了他一眼,朝前方一揚首:“你想找的人,還真來了一個。”


    龍嘯天迴神間,迎麵行來一個身著鬆襟坦褂,右肩縫了一個革囊疙瘩,頭發篷亂的矮個瘦漢。且見那人步態虛浮仿若醉舞,手中旋甩著一個錢袋,搖頭晃腦哼著小曲,渾身上下的邋遢流氣。


    “是個痞子。”龍嘯天皺眉。


    杜聖心笑:“痞子也會說話啊。”。


    “這位小哥,請問這兒可已是玄天界境內?”


    那痞子乍見一半截鐵塔樣的漢子攔住了去路,偏又作了彬彬書生相,驚異地怔了一怔:“喲!兩隻入世屬的‘新頭’?”


    他語音輕飄,細短眼縫朝著二人上上下下打量。貪婪的眸光掃過龍嘯天,死死盯住了杜聖心一身雪絨錦緞的褂子。


    杜聖心煩惡地微微向後仰了仰臉。龍嘯天連忙攔上前作揖道:


    “小哥,我們二人趕了一天的路,前方可有歇腳的地方?”


    “嗬---好說,你們身上有沒有銀子?”痞子收迴目光來,嘎聲笑道。


    此人出口便是錢銀,龍嘯天心下一歎,為難道:“錢財身外物,生死不相同攜,實在是-----”


    “慢著慢著,”痞子截斷了他,一雙小眼不住眨動:“我來問你,你死的時候,可有人為你哭?”


    龍嘯天滿臉窘迫地囁嚅:“這---想必,自是有的。”


    “有就好!你摸摸身上,看有沒親朋燒給你的冥票,在玄天界就是銀票了!”


    龍嘯天微微一愣,將信將疑伸手入懷,果從襟層暗袋中摸出一疊嶄新的冥票。俱是百兩的麵額,粗加估算,足有幾千兩之數。


    杜聖心含笑歎道:“想不到你龍嘯天的朋友,還真不少啊。”


    那痞子見到冥幣,一雙細眼陡然睜開老大,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吞口涶水,情不自禁伸手作了個接討的動作。抬頭掃見杜聖心鄙夷的目光,忙又縮迴去,將滲汗的手掌在胯側使勁搓擦。


    杜聖心背起雙手,足下微挫一步,側轉身,細長鳳眼望向別處。


    那痞子定了定神,大咧咧展開三個手指道:“依照玄天界的規矩,問個路,三……百兩!”


    “三百兩?”龍嘯天乍愣間,那痞子迅速掃了眼他身後一動未動的杜聖心,眨眼轉目道:“怎麽?嫌貴?人死之後,錢財受之親朋,就理當賞施布善,為自己積些冥德。告訴你們也無妨,”他語出一半又望了眼杜聖心。見他隻微微側過來一眼,漫不經心地聽著,心氣更粗,叉開雙腳,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道:


    “這三百兩兌到人間,不過就三錢左右。聽著是大數目,隻為個體麵而已。”


    他剛就語畢,杜聖心嗤得一聲冷笑。


    痞子一顆心立時像被拎到半空,卻還故作無事道:“你們---你們要是不信,可以隨便找個人問問!”


    龍嘯天忙擺手道:“不,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他無奈地返瞪了杜聖心一眼。真想把這尊不言不動,卻時刻散發著凜冽氣場的大佛遠遠擺開。


    杜聖心輕歎了口氣,往外走了兩步。


    龍嘯天忙隨手分出幾張冥票塞進痞子手心:“這兒,想必是隻多不少了。”


    “哈哈,好說!”痞子一場虛驚下來,竟真從這精悍模樣的漢子手中誆得一筆巨資,先是一愣,隨即眼舒眉展,將銀票盡數揣進懷裏,朝他二人點頭道:


    “二位這般爽快,兄弟我也不含糊,有什麽要問的,兄弟我全告訴你們!你們要問歇息的地方,從這街一直上去,莫說是客棧,人世間有的,這兒都有!還有的東西,隻怕為人的,生前都沒見過哩。”


    龍嘯天見他銀子到手,竟真開始話如倒匣,不禁好笑,問道:“這玄天界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為何沒有地府那樣的司職管事來引領?所有新來的人,都是這樣隨意進城的嗎?


    那痞子不屑地揚了揚頭道:“嗨——這玄天界就是個被三界六道摒棄在外的樂色場,傳說早前是關押妖魔鬼怪的地方,根本沒那啥神仙管事的,誰當老大就誰說了算!你們這樣從人間來的,一出了玄天道,落地在哪兒的都有!”


    “原來如此,那這座城池是何所在?可有方位名稱可供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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