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聽說過十八層地獄的情形嗎?”


    三人點頭。


    “那十八個光孔後麵,就是世人口中的十八層地獄。每個小孔後都能看到一間龐大的石室,擺放著各種詭異可怖的刑具,四壁也點著屍油燈,石室的一端嵌著一個黝黑的大鐵籠,裏麵擠滿了滿身血汙,慘愴哀號的待刑惡魂。


    一群執刑的鬼刹,不斷從籠中扯小雞般揪出惡魂來,施以各種慘烈的酷刑:刀山油鍋、火烙水溺、拔舌穿耳、破陰宮割,乃至剝皮抽筋、剔骨剁肉。


    每一室的鐵籠都是相通的,那些惡魂每受完一種酷刑便會被丟入下一個鐵籠,如此輪番施為,直至飛灰煙滅,永不超生。”


    三人聽至此,皆駭得說不出話來。


    “似我這等殺孽深重的人,本當入了十八地獄受刑,可陰官卻說要將我們另送它處,我當時已嚇得六神無主,全無思索之力。杜聖心的膽氣本不弱,看完那些刑罰,也嚇得臉色慘白。”


    陸少秋對杜聖心情有不善,此時也不禁為他悲憐感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也難為了他了。”


    雲鳳眼望著他臉有欣色。白玉郎則淡淡笑了聲。


    龍嘯天道:“看完十八地獄,黃衣陰官領著我們走向殿後,見到四扇隱在光暈中的鐵門,門上分別寫著‘天,地,人,玄’四字。陰官道:‘這兒便是通往天、地、人三界六道的輪迴之所。’


    他指著玄字門道:‘依閻君吩咐,你們二位就從這邊請吧。玄天道隻能進不能退,更不能停留,否則,便是魂飛魄散萬劫不複!過了此道,前方便是玄天聖境,之後你們便會知曉一切,切記切記!


    他說罷朝我們恭敬一揖,那玄字門便嘎地開了,一道強光自門道射出,幽幽的深不見頭。


    杜聖心猶豫了下,一腳邁了進去,我也隻好埋頭跟進。我兩腳剛踏上門道,便聽身後咣的一聲,那門夾著一股強風猛地關上了。


    “這玄天道裏發生了什麽?也和剛才的路一般險惡嗎?”雲鳳關切問道。


    “要我細說也可以,隻怕會嚇著了你們。”龍嘯天咽了口氣道:“佛經所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當作如是觀。現在想來,玄天道內遇到的都是窺探人**念拒礙的幻想罷了,可每個人遇到的,可能都不一樣。


    我記得我們遇到的第一個幻境,是一道約摸幾十丈長的人肉弄堂!


    玄天道高寬不到七尺,伸開雙手便似能觸到兩壁,頭頂的壁蓬是拱圓的,就像一個幽深的墓道。初起時也無甚異樣,我們一口氣走出十來丈,遠遠望見前方兩邊的石壁上滿布斑駁金光,還舞動著無數條細長的東西。


    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段‘石壁’原是由萬千白肉人身所砌,頭顱和身體的部位隱晰可辯,那些零亂的軀體被牢牢擠疊在一起,隻伸出來無數的枯骸手臂。


    “那中間的縫隙堪堪不足一肩寬的距離,我們隻能側身從中間行進。剛走沒幾步,那些肉塊中的頭顱便紛紛睜眼轉向我們,歪斜著張開嘴,嘶哭嚎叫,那些肉塊也試圖掙脫般奮力扭動,無數三指長寬金磚被擠壓脫離出來,在肉塊間翻滾,金光灼目。


    那些金磚甚是古怪,看一眼便讓人頭暈目眩提不動腿,有忍不住伸手去拿的衝動。


    龍嘯天說得極為平靜,在旁三人聽來已不自禁地戰瑟起來。


    那些手臂,有的拿著金磚作出各種誘引的動作,有的則在空中狂抓不止,它們什麽也抓不到,便更為瘋狂地揮舞,相互碰撞,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


    我越走越是心驚膽戰,那些手指和金塊,偶爾碰觸到我們鼻尖和身體,陰寒入骨。我索性閉上眼,一點一點往前挪。


    這般走了也不知多久,我全身虛脫,隻感覺到右手指節越來越酸麻。


    “嗯?”陸少秋最先驚覺:“你手怎麽了?”


    “那時我聽到杜聖心在我前麵冷悠悠的說:‘已經出來了,可以放開我胳膊了嗎?


    白玉郎咯咯笑出了聲:“你什麽時候抓著他胳膊的?”


    “忘了。”


    “後來呢?”雲鳳也忍俊不禁。


    “我們剛在慶幸,前方背光處隱約行來一個黑影,它來得好快,還夾帶著一股刺骨的冷風,未等我們定神,轉眼就到了我們眼前。


    那是個瘦骨嶙峋的人形,卻有個圓鼓的大肚子,隻見他兩手不停地從身上扯出幾根長長的物事,看似很沉,扁扁的也不像是衣帶。”


    “那究竟是什麽呀?”


    龍嘯天停了停。


    “是他的腸子。”


    “腸子!?”


    “對,血淋淋地,還有很多蛆在上麵爬。”


    陸少秋臉色泛青,不自禁把屁股挪了挪。


    龍嘯天續道:“那時我們才看清,那是隻極劇腐爛的餓死鬼,全身幾乎隻剩了一副骨架,兩隻眼珠死灰色,深深地嵌在眼窩裏,臉上的皮肉快要掉盡,露出灰白色帶著黑綠血汙的骷髏。


    他開始倒退著隨我們走,將手上一截幹癟的腸子展給我們看,嘶啞的聲音像呻吟喘息一般,不停哭著說他很冷,沒衣裳穿;他很餓,乞求給他一些食物。我看到它大肚子上爛了一個大洞,那些蛆不斷地從洞裏爬出來,劈哩啪啦地往地上掉。”


    “咦~~”白玉郎不禁皺眉。


    龍嘯天看了他一眼,道:“那時我心裏又怕又酸,幾乎就想停了下來,杜聖心瞪了我一眼,越步趕在我前麵,那餓死鬼在我們之間猶豫了下,就趕上去纏住了他,我便放慢腳步遠遠地跟著。


    剛定下神緩過一口氣,就聽見杜聖心嗓音發顫,在前麵氣極敗壞地吼:‘你餓了,可以咬自己的腸子來吃!冷了可以纏身上當衣裳,少煩我!’”


    雲鳳突然皺眉道:“我以為他不害怕呢,看來也是嚇得不輕。”


    “何以見得?”白玉郎問道。


    陸少秋搖頭笑道:“杜聖心高傲得很,誰罵他都愛搭不理,還當那是氣度涵養。他若不是心虛害怕,是絕不會對人這麽吼叫的。”


    龍嘯天點頭:“不錯,他那時想必也是害怕得緊,煩惡得緊了。


    說來也怪,那餓死鬼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居然就真的開始把腸子往自己身上纏,還忙不迭抓過一截來塞進嘴裏,那情形當真是匪夷所思!好在他停了下來不再糾纏,我們便加快了腳步。


    好不容易甩掉那怪物,我開始感到一陣難耐的饑渴,行了幾步,竟真的聞到一股飯菜的熱香。我眼前一花,廊道前麵出現了一個拐彎,一家酒樓漂亮的門廊斜斜地橫在那兒。門口是條寬暢的街道,燈火幽弱,看天色剛入暮,門前往來的客人甚多,進進出出很是熱鬧。”


    “你們終於到了玄天界嗎?”


    “不是,那也全是假的。倘若我們真的踏進了那家酒樓,恐怕就再也出不來了。”龍嘯天尤有後怕地歎了口氣:“當時我心神恍惚,放慢腳步幾乎就想踏了進去,杜聖心在前麵冷冷喝道:


    ‘龍嘯天,你若餓了,也咬自己的腸子來吃!還不快走,看你腳下是什麽!’


    我朝地下一看,發現腳下的青石地磚與方才廊道內的一模一樣,我打了個激凜,加快腳步向前奔出,街道消失淨去,四周景物又恢複了廊道原貌。”


    “當真是好險!”白玉郎鬆了口氣,轉頭斜覷龍嘯天道:“龍嘯天,看來我爹爹還是蠻照顧你的呢。”


    龍嘯天也不迴避,點頭道:“確實,在玄天道內,我們就像迴到了小時候,當我真正害怕的時候,還是會下意識地去依賴他。而他再害怕,也還是會倔強地照顧身邊的人……”他落寞地苦笑了下,嗤笑道:“隻可惜,隻要遇到跟嶽雪梅有關的事,杜聖心就會變成個需要別人照顧的白癡。”


    “我娘?你們莫不是遇到她了?”陸少秋驚道。


    龍嘯天也不接話,低低道:“我們經受住了金之貪,憐之懼,饑之惶三關考驗,差點就在最後關頭遭了栽。”


    “你們又遇到了什麽呢?”雲鳳急道。


    “是情關,色之欲!”龍嘯天歎息道:“我們剛又行了幾步,撲麵飄來一陣胭脂的香味,隱約還聽到許多悅耳的嚶嚀笑語。很快,迎麵走來十多個裝扮豔麗的妙齡少女。


    他們個個容顏佼好,穿著薄透的輕紗衣裳,隱晰可見玉琢般的體膚。見到我們,便迎上來與我們搭話,廝磨糾纏,懇求我們停下來陪她們一會兒。她們雖身儀輕薄,卻也端莊有度,不似風塵煙色。”


    “風塵煙色是何模樣,難道你見過?”陸少秋突然打趣他道:“龍嘯天,說老實話,你那時就不想停下來陪她們聊幾句?”


    他烏溜溜地眼珠盯著龍嘯天轉,有心看他的笑話。


    龍嘯天淡然一笑道:“如果我說不想,那一定是會被雷劈!再怎麽說,我龍嘯天也是個男人。”


    白玉郎拍手叫道:“好個龍嘯天,當浮一大白!”說罷端起酒來向他敬了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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