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初八,陰。


    我是龍嘯天。


    我從不相信前世今生,如果有,那我和杜聖心前世是積下了多少惡緣才會換得今生這般渾沌悲絕的命運!嗬,十八層地獄,不正適合這我們樣的人嗎?


    可奇怪的是,我們在閻羅殿裏居然被尊若上賓。


    我已經記不得當時具體的情形了,這一劄實在該是由杜聖心來記才好。不,那時的他,或許,真的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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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喝了他安排的毒蛇湯----”雲鳳渾身不自禁顫抖起來:“小流星,小流星不怕毒,是……是被雷劈的!---”


    她越說越害怕,臉色慘白:“他---他還拌散了杜聖心、倪姬宮主還有嶽雪梅的骨灰,燒,燒冥錢給我們----”她雙眸滿布血絲,眼中淚珠滾動,展臂死死抓住了桌沿,目光搖移,神情開始變得激動:


    “我叫你們,我大聲地叫你們!可你們都不迴答我,我好害怕,我從來沒那麽害怕過!”她終於轉過一口氣,大哭出聲。


    “別怕,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見她如此無助,白玉郎伸手痛惜地拍著她肩膀寬慰。


    “怪不得,怪不得我怎麽也找不到小君。---卻不知小君會怎樣----如果她安然無恙,見到我們死去,一定也嚇得壞了……”陸少秋望著玉郎搭扶雲鳳的手,慘笑道。


    雲鳳見他此時仍在掛念著小君,心中發涼,沉下頭去默默垂淚。龍嘯天看著他三人,長長歎了口氣。


    少頃,白玉郎才尷尬地收迴手去,抬首對龍嘯天道:“難道我們遇到的,真是果孽老子?那不就是是傳說中的仙人嗎?怪不得你剛剛說,那些事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仙人?他做的那些事兒,倒像是惡鬼!”陸少秋尤有不忿。


    “除了他,沒人能同時殺死你們三個。”龍嘯天沉聲:“我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殺你們--------難道,也和杜聖心有關?”


    “杜聖心?”雲鳳殘淚未盡的雙眼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他---他也來了玄天界?”


    “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五天前才在這家客棧分散。”


    “你們死後……也是一醒來就在這兒了嗎?”陸少秋看了眼一臉恍惚的白玉郎道。


    龍嘯天搖了搖頭,沉悶的聲音漸漸飄遠,臉上顯現出從未有過的痛苦,喃喃道:


    “我本不信神鬼之說,可親身經驗,感受卻是不同的。雖然來到這裏,正像全福說的,玄天界看起來一點都不比人間差,但我總感覺,到處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動著你做某些事,一旦你停下來,就會被壓的喘不過氣!”


    “七天前離河穀大戰,我纏著杜聖心糾鬥,毗羅教主碎心人突然在背後暗算了他一掌,暫時打岔了他的護體真氣。杜聖心往前一撲,正好撞進我刀裏,當時那一刀刺傷的隻是他左肺,他一掌把我連人帶刀打了出去。我自然不肯放過他受傷的這個機會,拚著被他刺穿咽喉,也要與他同歸於盡。


    當時,我兩眼一黑就沒了知覺.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大聲喊我的名字,在我背上猛地拍了一下,我一個趔趄向前跌出,睜開眼時,發現我斷去的左臂好好地長在身上,周圍還站著四五個身穿黑色寬袖短褂,頭紮白色方巾的俊美少年,個個十三四歲年紀,眼神明澈,天真無邪。


    一少年笑著手指我身後,我轉身看去,見到另一個我駐著刀跪在地上,我一下嚇得呆了,那少年向我行了一禮道:


    ‘我們是幽冥界的引魂使。恭喜你,凡塵舊事今朝棄,登得靈階複往生。龍嘯天,請了。’他的聲音很輕柔,讓人聽了沒一絲驚怕,我呆了好久才問道:‘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那少年笑道:‘眾生輪迴,因果相循。生或是死,都隻是一個開始,何須執著?”


    他眼神和善,另外幾個少年也衝我那樣笑著,像有什麽喜事落在我身上令人羨慕一樣。可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茫然向四周望著。


    那時碎心人正在追殺小流星,小流星好像受了很重的傷,我想上前去幫他,被那少年攔住道:‘你不用急,陸少秋還不會死,自會有人救他的。’


    龍嘯天言及此望了望呆怔的陸少秋,繼而道:“他還說:‘幽冥界與人世是兩個世界,人世間的一切,你看得到,卻摸不到。我們在這兒說話,他們也是聽不見的。依照規矩,我們該馬上押你迴地府,隻是我們此行的目的不是來接你。’


    他正說著,不知從哪兒突然出現了十多個頭紮黃巾的黑衣少年,分成兩列,神情敬肅地奔向河灘。白巾少年們見了他們,紛紛垂首肅立,想來那些黃巾少年還是他們的上官。”


    “後來,白骷髏為小流星送來了心劍,碎心人伏誅,白骷髏也死了。很快就有幾個黑衣少年把他們的魂魄啟了出來。碎心人又叫又罵,兇扞得很,被黑衣少年們用鎖魂鏈牽著走了。


    白骷髏倒很坦然,笑著拍我肩膀,笑話我哭喪著臉。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和押送的白巾少年一起消失在河灘邊。


    我正在發怔,聽到雲鳳大聲叫著小流星的名字,大夥兒都圍了上去,場麵很亂。周圍不斷有黑衣少年出現,帶走地上各大門派死去兄弟的魂魄。眼前來來往往地全是人影。


    我趁監視的黑衣少年不備,想擠到河灘邊看看小流星,卻見到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大夥兒都束手無策。


    這時候,杜聖心跌撞著靠了上去,我正擔心他還想幹什麽,沒想到他把一直藏著的血蘭金丹,送給了小流星。”


    龍嘯天言及此,平靜地望向陸少秋,陸少秋低下頭,抿著唇不安地眨眨眼。


    龍嘯天續道:“小流星接了金丹,杜聖心也咽了氣,大夥正在勸他服下。這時卻見到那幾個黃巾少年站成兩排,齊刷刷向你們的方向跪下,一個領頭模樣的少年,手上捧了一個小小的紅色盒子,恭恭敬敬向杜聖心走去。”


    桌旁三人聽到此際同時一怔.


    “那會兒小流星脫了險,他爬起來走向那個死去的我,我眼前一花,真就看到他穿透了那個黃巾少年的身體。


    黃巾少年卻是徑直到了杜聖心麵前,打開了那個紅色盒子。當時我一門心思在看小流星,偶然迴神的時候,看到有一個流轉著彩色細絲的藍色光球自盒中飛出,歸入了杜聖心體內。


    我正感詫異,那黃巾少年跪在地上,輕輕拍了拍杜聖心胸口。不一會兒,便見杜聖心的魂魄像受了什麽驚嚇般大叫一聲彈坐了起來。


    他額頭全是冷汗,臉色蒼白,大病初愈般很是虛弱,後來在兩個少年的攙扶下才站了起來。


    那個黃衣少年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什麽,杜聖心突然笑得很淒涼,怔怔地望著河灘。那個時候,大夥兒都跟著小流星來看我……”


    他心懷感激地望了望對座的他們:“隻有玉郎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杜聖心身邊。”


    白玉郎聽著這個就發生在自己身邊,卻無法為世人得見的故事心中悲涼,眼中淚光灼然,倔強地咧嘴輕笑。


    龍嘯天歎了口氣:“你們父子倆可真像,那天,杜聖心也是這般笑著離開的。”


    白玉郎平了平心緒,關切問道:“後來呢?你們到了哪兒?”


    “自然是幽冥地府,但那段路,我一直恍恍惚惚-----記不太清楚了。”龍嘯天神情困惑地眯了眯眼。


    “那些少年簇著杜聖心向離河方向走去,我也被帶著走了。正在想會不會到了水裏,突然間腳下如踩浮雲,耳邊嗡嗡轟響,頭痛欲裂,手腳都不自禁地顫抖。


    眼前的景物開始像被水衝般變得模糊,除了若有若無的幾絲光亮,就隻是一片漆黑。


    身體感覺越來越冷,四周安靜極了,也看不清腳下是什麽路,隻是不停往前,隱約間還能聽到腳底兩邊有模糊的流水聲,就像是走在萬丈深淵的獨木橋上.


    一路上那些少年都很嚴肅,一句話也不再說,杜聖心也沒理過我,就好像根本不認識我一樣。


    我頭痛欲裂,感覺越來越累,真想就倒在地上再也不起來,可每當我慢下來,身後就會有人推我,每推一下,我就飄飄乎乎往前走幾步。


    幸虧那天杜聖心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我是隨著他模糊的背影才咬牙跟上的。


    這般又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暢亮起來,似乎是個寬敞的所在,遠遠就聽到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很輕,像是人的哭聲,又好像是呻吟哀嚎,時斷時續。


    迎麵還吹來夾雜著濃重血腥味的冷風,我一生殺人無數,也從沒聞到過那麽可怖的血腥味,隻覺胸口煩悶乏力,再也沒力氣走了,被兩個黑衣少年架到了路口。


    路口連著一座巍偉的石殿,黢黑門楣上雕滿了夜叉鬼紋,襯著中間“閻殿司”三個熔岩一樣血紅的大字,用的還是極古的圓篆。


    石殿很大,昏暗中也不知盡頭,滿殿飄蕩著那種幽森飄忽的哭嚎聲。我恍惚間看到,大殿的壁上鑿著一個個鬥大的蓄油洞,用人的發辮當燈芯,那些燈油燒起來,發出碧慘慘的光,還有一股腐肉屍體的氣味。”


    “腐肉屍體的氣味!?”


    “不錯,那些燈油,都是從屍體上熬出來的屍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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