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界,大明宏治17年,十一月十五日,雷雨。


    我叫連小君。是小流星的義妹,也是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我不想承認自己的自卑,但我其實早就知道,我在他心裏,或許隻是像親人一樣的義妹,他會為了我放下世間任何東西,卻偏偏不會放下雲鳳。


    也許是因為,雲鳳長得很像我的義母,也就是小流星的娘。有她在身邊,他可以騙自己永遠不要長大。


    義母是個很美的女人,她很少笑,隻有和我們在一起玩的時候,她才會偶爾笑一下。


    可我能確定,她的笑和雲鳳的完全不同,因為不止一次地,我偷看到她對著花園裏的花發呆,對著看不到星星的天空發呆-----


    八歲那年,我失去了義母;一年前,龍嘯天也終於來了,我又失去了義父。小流星說,他要去學武、去找娘、去報仇!


    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再失去他,不論他去哪裏,我都會用力跟上去。


    行路的艱辛,毒發的痛苦,我都能承受。很慶幸,在中原武林最動蕩險惡的一年裏,我們都活了下來。還能一起找到義母,可以帶她迴家。如果真能一切順著這樣的結局走下去,那該多好―――――


    原本以為,隨著九幽閻羅穀的消失,一切已是塵埃落定,誰又能猜到,這其實隻是另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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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上官雲鳳強裝起一絲笑容,迴頭間見到地上的大蛇便隨口問道:“對了,這條蛇又是哪來的呀?”


    “哦,這條蛇呀,說來也怪!這麽冷的天,它本該呆在洞裏,卻不知怎的,竟爬在藤蘿香草藤上,我見到就順手捉了來。正好整治個蛇羹,暖暖肚子!”


    白玉郎撫掌笑道:“好主意!大夥兒一天都沒吃什麽東西了。隻是這兒……沒有盛煮的器具啊。”


    “你那行箱裏,不是還有些個瓶瓶罐罐嗎?”角落裏又傳來老人滿不在乎的聲音,白玉郎驚異道:“老前輩,您怎知我行箱裏裝了什麽?”


    “是啊,我也正想問,你有蓑衣不穿,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著那隻箱子,裏麵裝的是什麽?”陸少秋忍不住道。


    “哼,兩個雪青汝窯的罐子~有什麽稀罕的!”老人拖長了音調不屑搶言道。


    “那---那是先父先母的骨壇!”白玉郎急道。


    陸少秋聞說行箱中裝的竟是杜聖心夫婦的骨壇,下意識望向雲鳳,又看了看玉郎,見二人神情嚴正,方始信了。


    老人雙眉兩下裏一撇:“我說的又不是它們!~你那行箱底下,不是還有個隻裝了一束頭發的空壇子嗎!”


    行箱底下確有另一骨壇,隻裝了白玉嬋的一束頭發。


    當日杜聖心怒刺司馬青雲,誤將女兒白玉嬋亦穿刺於劍上。玉郎憐惜妹妹,將她與司馬青雲同葬在離河穀內,隻帶了她這束頭發迴去,聊作祭奠。


    “磨蹭什麽,你們還有其他法子嗎?”眾人還在驚愕,老人已經毫不客氣地挽袖上前向行箱掏去。


    白玉郎歎了口氣:“不勞前輩,還是我來吧。”


    他上前解開行箱上的油麻布,起出了裝著杜聖心夫婦骨壇的柳筐。正要落地,陸少秋不忍道:“這地上已經濕了,放我娘那邊去吧!”玉郎點頭,把柳框讓他小心抱去方才擱置包袱的幹淨角落。


    這邊玉郎忙著繼續向行箱底下摸索,老人已隨著陸少秋到了牆根邊。反背了一手,悠閑地撫捋頜須繞牆弧行,對著地上的一包一筐嘿嘿笑道:“我就不信請不出你們來!”


    那神情頗有種再見故友的興奮,最後竟得意地大笑出聲。驚得陸少秋和愣在一邊的雲鳳麵麵相覷。


    不一會兒,白玉郎將壇內發束小心放進懷襟暗袋,捧了那隻空置的骨壇出來。


    老人拍手笑道:“哈哈哈,妙極妙極,骨壇作釜,烹蛇宴友,當為天下一佳話!好娃娃!好娃娃!。”


    “你沒事吧?”陸少秋正去簷瀑水下洗剝大蛇,見玉郎抱著空骨壇魂不守舍地過來,擔心問道。


    “今天,正好是我爹和妹妹的七交迴魂夜,沒想到,非但沒什麽能好好祭奠他們,竟還要驚擾他們的骨壇!……我真是沒用-----”


    陸少秋頓得一頓,抬頭來強打起一絲笑意,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將盛水的湯底遞於他道:“等蛇羹煮好,不就有了?我相信你爹娘和玉嬋姑娘,都不會怪你的。”


    白玉郎苦笑一聲,將湯壇放到柴架上煲煮。


    老人端坐在柴垛上,含笑望著湯壇,不住地點頭。


    雲鳳見白玉郎和陸少秋哥倆主動擔起了烹湯之責,老人也不再示意她伺候,便也坐到連小君身邊。


    “小君姐,你好些了嗎?”


    連小君怯怯抬頭:“雲鳳,那日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小流星到處找你,我……”


    “小君姐,我已決定,和白公子迴夢嬋宮。”上官雲鳳避開她目光,斷然截斷她的話。


    “夢嬋宮?我聽說夢嬋宮有宮規,進去的人終生不能離開,你……”連小君剛恢複氣血的臉又似白了起來。


    “小君姐!”雲鳳握住她手,抬眼望著她焦切的雙眸,輕聲道:“你小聲些,莫讓小流星聽到。”


    連小君愣住,睜大了一雙惹憐的杏眼追著她閃躲的目光。


    “兩個月前,我掉落到夢嬋宮,本就不該出來的~”雲鳳望向篝火,聲似哽咽:“都怪我任性,一心逃離,白公子不忍我被宮規責罰,才借口出來找他爹爹,陪我出了宮。……結果,短短兩個月,就害他先後失去了三個最親的人,我實在是不應該!”


    “杜聖心他們的死,怎麽能怪你?”


    “可對白玉郎來說,這就是事實!”雲鳳斬釘截鐵:“小君姐,很多事,冥冥中,就已經注定了。這一次,我認了---”


    “可你和小流星……”


    “你和小流星是未婚的夫妻!小流星本來就是小君姐你的啊!”雲鳳握緊小君的手頓了頓:“你不要胡思亂想那麽多,小流星心裏一直隻有你……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勸他好好迴家讀書,不要在江湖上漂泊了!陸家和嶽家,甚至整個無極門的根脈,都隻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可你……”


    “哈,你不必擔心我,”上官雲鳳強笑道:“我5歲就跟著爹爹四處賣藝討生活,到哪兒都一樣。夢嬋宮是個世外桃源,白公子待我很好,我們……哈,我們都會好好的!”


    連小君再三確認般盯著她看了許久,幽幽歎了聲:“雲鳳~我真是羨慕你,可以那麽通透灑脫!不像我——我一生下來娘就死了,3歲懂事起就一直和小流星他們一家住在陸家莊。8歲那年陸家莊出了事,義母走了,義父瘋瘋癲癲的放火燒了莊園,不久,我們連家人也都死了。這些年,我們住在陸家老宅,一邊照顧義父,一邊等義母。我這輩子,身邊最親近的人隻有小流星,所有要做的事,也都隻為了小流星……若是,若是沒了小流星,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小君姐……別哭,以後,小流星就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可是……”連小君偷偷望了眼正在火堆邊有說有笑的的哥兒兩:“你就這麽走了,不和他說一聲嗎?”


    上官雲鳳笑笑:“不用說,他會明白的。”


    那一邊,湯壇開始沽沽沸起,一縷腥淡肉香飄散開來。陸少秋滿足得大籲了口氣:“啊~終於成了!想不到,煮個蛇羹比烤野味兒難多了啊……”


    白玉郎迴頭見上官雲鳳麵色鬱鬱,問道:“雲鳳姑娘,你在想什麽?”


    雲鳳一振,迴神來:“嗷……我是……我隻覺得……有好多事----很不對勁!”


    眾人聞言,都抬眼望向她。


    雲鳳整理了下思緒,微顰細眉:“毗羅教炸離河水壩的陰謀已被司馬青雲破壞,可好好的大壩怎地說潰就潰,發了這麽大的水,害得我們滯留到今天。”


    “也許……是巧合吧……”陸少秋不以為意。


    “還有,大冬天怎會有這麽可怕的雷雨?而又這麽巧,把我們四個聚在這個橋廊裏。整件事的背後,有種說不出的……蹊蹺!”


    眾人聞言皆麵顯異色。


    “還有件更奇怪的事,”雲鳳續道:“我聽杜聖心說過,閻羅穀裏種丹鈴草和藤蘿香,是為了驅避蛇蟲的。蛇蟲之類最怕沾得它們的氣息,而這條蛇怎會偏偏爬在藤蘿香上呢?”


    “是啊,說起來,我還從沒在閻羅穀見到過一條蟲子呢。”陸少秋微一沉吟,隨即又蠻不在乎笑道:“不過,世事無絕對,或許這山上的蛇是異種,不怕藤蘿香。”


    他言及此突得止住,喃喃道:“但要說怪事……這次我和小君迴閻羅穀,倒還還真碰到了一件。


    “什麽怪事?”


    眾人聊得熱切,將老人遠遠棄在角落,他竟也不生氣,懶臥柴上閉目養神。


    “閻羅穀裏的百花苑和梅舍——不見了。”陸少秋幽幽道。


    “百花苑和梅舍不見了?這---這是什麽意思?”雲鳳驚問道。


    白玉郎忍不住插話道:“那都是些什麽東西?”


    雲鳳和陸少秋皆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互望著吱唔難言。


    “白公子,百花苑和梅舍,都是杜聖心為我義母修築的。是閻羅穀裏最美的景致。”連小君知少秋為難,忙接話道,她細觀白玉郎神色,見他並不為怪,心下一寬,續道:


    “那天我陪小流星到閻羅穀接義母,收拾完義母骨灰出來的時候,怎也找不著出穀的路。後來才發現,我們已經到了鬆燕嶺穀口,百花苑和梅舍,幾乎是整個閻羅穀,都消失不見了!”


    連小君聲音本就幽弱,此番話語夾雜在廊外的風雨怪響,聽得眾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竟有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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