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漸漸籠罩了江州城。


    江州城是有宵禁,黑夜危險性太大,宵禁的存在,就是為了把這種危險減到最低,這時候宵禁已經開始了,街道上除了有巡邏職責的六扇門捕快之外,基本上沒有什麽人行走,一片寂靜。


    蔡邕的馬車在這樣的幽靜之下,返迴了蔡府,宵禁也隻是看對象的,好像蔡邕這等級別的人,不在宵禁的範圍之中。


    江州蔡府,又稱之為益州右長史府邸,前院是右長史的官衙,後院就是蔡府內院。


    蔡邕是讀書人之中的清流,雖為士林之大賢,當世之大儒,卻非世家豪族,陳留蔡氏更是算不得世家門閥,頂多隻是地方鄉紳而已,蔡邕又是自立門戶,膝下唯一女,並無子嗣。


    所以蔡府無論在哪裏,都是顯得有些清冷。


    “老爺,有一個客人,已經在偏殿恭候良久!”他剛下了馬車,走進門,老管家就迎上來了,壓低聲音匯報起來了。


    “客人?”


    蔡邕眯眼,疑惑的看了一眼老管家。


    “來自長安的客人!”老管家低聲的道:“身負王司徒的密函!”


    作為蔡邕的管家,自然是蔡邕最心腹的仆人,老管家從小就是和蔡邕一起長大的,對他忠心不二,蔡邕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吩咐他去做的。


    “不見!”


    蔡邕聞言,沉默了一下,拳頭忽然攥緊,低沉的說道:“直接轟出去!”


    剛才在明侯府和牧景之間的一席話,對他的影響很大,甚至讓他有些搖動了決心,牧景把事情攤開來說,更讓他明白了一點,有些事情,他們之間是無法糊塗了,立場問題,總是矛盾了,但是必須清明,他雖有些迂腐,可政治智慧卻不弱,很清楚一點,政治之爭,哪怕是親如父子,都免不了生死相搏。


    這時候,他不想見來自長安的人,倒不是說他就這樣選擇放棄朝廷,而支持牧景,書讀到了他這個地步,心中的信仰一旦建立了,是根本無法摧毀的。


    他隻是想要自己安靜一下,在這事情,把事情還關係都理一下。


    之前劉璋參與了廣漢和蜀郡之間的叛亂事情,已經讓他心中不悅,但是他還是極力的把事情給安撫下來了。


    可這一次。


    長安朝廷在廣漢的事情上插手,卻絲毫未能知會他半分,讓他越發的有些不高興。


    長安朝廷,不管是天子劉協,還是司徒王允,行事已經有點偏執了。


    他不知道,還能不能相信他們。


    最重要的是,蔡邕最近好像漸漸覺悟了一點很可怕的事情,自己看似隱秘的一舉一動,卻絲毫沒有能逃過自己女婿的眼睛,就好像他無處不在,無所不知。


    他知道,他還是小看了這個女婿對益州的掌控。


    所以不管以後自己是選擇幫助長安,還是選擇支持劉璋,都必須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做事情不能繼續這麽大意了,不然大事難成,必遭禍難。


    他不怕死,可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哪怕有一天,被女婿誅於劍下,事情,他也要做漂漂亮亮。


    ……………………………………………………


    酒宴之後,蔡邕離去,牧景卻在屬下的石亭發愣。


    今日一席話,並沒有能達到他心中的所求,反而讓事情走向有些的失控的局麵,他小看了蔡邕,也小看了這個時代讀書人已經根深蒂固的忠君愛國執念。


    漢廷四百年,早已經在很多人的心中,烙印下不可撼動的信仰。


    “主公,景武司的消息!”


    諸葛玄是今夜的昭明堂值班從事,他得到消息,第一時間進了後宅,拜見牧景。


    “說!”


    “剛剛盯梢蔡府的探子來報,蔡長史把長安的使者趕出了蔡府!”


    “告訴他們,不用盯著了,把蔡府周圍的探子,都撤了!”牧景沉思了一下,突然說道。


    不管是煙霧彈好,還是蔡邕真的想要斷關係。


    作為明侯府的主公,他不能輕信。


    作為蔡邕的女婿,他必須要給蔡邕一個再一次選擇的機會。


    “諾!”


    諸葛玄點頭。


    “諸葛,這一次南征,霍餘留守昭明閣,你隨軍出征,為隨軍主簿!”牧景抬頭看了一眼諸葛玄,沉聲的說道:“盡快去準備一下,我們要南下了!”


    “諾!”


    諸葛玄點頭。


    諸葛玄離開之後,牧景走出石亭,站在一個小湖泊的旁邊,雙手背負,衣袍在微風之中揚起,他目光栩栩,凝視倒影在湖泊之中的明月,低聲自言自語:“老頭子,你可千萬不要走出這一步,不然……”


    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


    帝王者,無情。


    他現在也算是一方諸侯,乃是益州帝王,為益州之勢,哪怕有情也得變得無情,因為肩負的太多,所以利益才是永恆。


    …………………………


    五月的益州郡,有一股悶熱的氣息在壓抑著。


    初夏的季節,本來也不至於悶不過氣來,但是如今的益州局勢,卻是讓益州郡的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了。


    新主掌益州。


    第一個目標,就放在了南部。


    益州南部數郡,自從立郡以來,其實朝廷就沒有多少掌控力,天高皇帝遠,皇帝的威風並沒有能吹到這裏來了,這裏有漢人,有蠻人,很多被發配的人會在這裏,無數賊寇在朝廷通緝之下活不下去也會來這裏,這裏到處都是深山大林,往大林子裏麵一多,誰也奈何不了。


    漸漸的,也就形成了如今的益州南部的局勢。


    地方豪族掌控大勢,更是聯合的十萬大山的蠻族,抗衡來自益州州牧府的壓力。


    益州郡,永昌郡,曆來郡守縣令的職位,州牧府說了不算,就算派人來了,也會半路上死於非命,地方勢力就是這麽彪悍,肆無忌憚。


    因為道路不同,益州就算舉兵而伐,也難有成效。


    比如當初劉焉,不也是南征嗎,最後雖然得了一個名義上的臣服,可結果還不是一樣,益州南部的勢力,他始終是參合不進來了。


    一開始,益州新主明侯牧景發出征討之詔書,他們並沒有當一迴事。


    可真當牧軍大規模的調動起來了。


    他們有些慌了。


    益州郡的郡守府之中,一方大殿,十餘人齊聚,每一個人仿佛都有些愁眉不展,憂心忡忡的。


    位於首位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男子,一襲錦袍,頭戴玉冠,斯文儒雅,卻自帶威嚴。


    他雍闓,雍氏族長。


    雍氏一族,乃是益州地方豪族的首領,坐擁益州郡,名義上還是永昌郡的太守,兩郡之力,皆為他所用,麾下之兵,更是兩郡精銳。


    在外,還有十萬大山的蠻王孟獲所支持。


    在益州南部,他就是一言九鼎的土皇帝。


    而在於他之下,左右兩排,有十餘人,這些人不是益州郡和永昌郡的縣令縣長,就是兩郡之中的豪族,都是他的支持者。


    “諸位都已經知道,牧軍已經進入了益州郡,先後兩戰,吾皆敗,天下悍兵,果是名副其實,牧龍圖意欲圖謀我益州南部,如今來勢洶洶,你們認為,該如何應對?”


    雍闓抬頭,目光一掃而過,看著一個個人的反應。


    “雍族長,明侯府雖奪了益州,可他的根基不穩,尚且需要把先使君劉焉的兒子劉璋搬出來當擋箭牌,才能穩住明侯府在益州的局勢,他們這時候選擇圖謀我們的益州南部,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一個中年站起來,拱手的問道:“傳聞明侯雖年少,卻雄才大略,他如此心急,難道就不怕我們和他們死磕到底嗎,他這又是圖謀什麽?”


    他叫徐閔,益州徐氏的家主。


    徐氏一族的先祖二百餘年前在朝廷的博弈之中失敗,以戴罪之身流放西南,永不歸中原,後來憑借著知識和智慧,這個先祖在這裏建立的徐氏一族。


    徐氏一族也是僅次於雍氏的豪族,不僅僅在民眾之中影響力很大,還執掌益州郡兵的部分兵權,即使雍闓,也不敢對徐氏一族輕視。


    “徐家主,你也說了,那廝年輕,年輕人容易衝動,以為執掌了巴蜀之勢,就能拿捏我們益州南部!”


    又一個光頭大漢出聲,有些的蔑視的說道:“當初就算是劉焉親征,我們都不曾畏懼,難道這一次,徐家主畏懼了!”


    “也不能這麽說,明侯麾下的牧軍,乃是中原赫赫有名的戰兵,當初荊州戰役,吾等雖沒有參與,可但是從頭到尾也算是了解了!”另外一個老漢開口,沉聲的道:“劉焉尚且破不了荊州,可他牧景卻做到了,不可小覷!”


    “管他誰,敢來,我們就敢戰,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們怕什麽!”


    有幾個驕悍的人很直接的開口叫喝。


    雍闓看著他們,臉上微微苦笑,他可沒有這些人這麽大意,這些人這些年縱橫永昌益州兩郡,朝廷派來的人都幹殺,無法無天,可即使他們在橫,也隻是井底之蛙。


    雍闓的心中很清楚,他不怕征討,就怕有人較真了,打仗可不僅僅是地形就能克敵的,巴蜀之地,疆域遼闊,人丁眾多,經濟繁榮,他們要死磕起來了,就益州和永昌窮搜搜的兩郡,根本撐不住。


    這麽說吧,就算益州和永昌的人口加起來,或許還不如一個的江州城的人口,哪怕加上蠻族的人口,估計也是微不足道的。


    大戰一起,死一個,少一個,人家巴蜀耗得起,自己耗得起嗎?


    “徐家主,你認為,牧龍圖在圖謀什麽?”雍闓最後的目光還是落在的徐閔的身上,在他看來,如果益州郡還有一些有自知自明的人,那徐閔算一個:“如果我們歸降了,他會善罷甘休嗎?”


    “我不知道!”


    徐閔苦笑:“我就知道一點,他不是劉焉!”


    當初他們對付劉焉,先打後降,打出了益州南部不可屈的傲氣,更是表現出了一股同歸於盡的氣魄,意思就是劉焉要是真的幹較勁,他們就魚死網破。


    然後他們再歸降劉焉,給足了劉焉麵子,然而益州南部的權力卻絲毫不變。


    但是這種方式對牧景,可未必有用。


    這個少年雄主,如今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輕輕,卻白手起家,自中原這等英雄輩出的地方,殺出一條滔滔血路,打下了益州江山。


    這等人物,可不是嚇得住的。


    “那麽你的意思,就是他是準備把我們往死了弄了?”雍闓眯眼,眼眸獵獵,冷意閃爍:“他就真的不怕我聚兩郡之力,與他死戰到底嗎?”


    益州郡雖力量不強大,但是憑借益州郡和永昌郡的地形,真的耗起來了,他可不畏懼牧軍。


    “雍家主,此事恐怕不僅僅是我們的事情了,唯有內部團結一致,才能一致對外,這時候,我們得和十萬大山達成最緊密的聯盟關係,才能應對事態的發展!“


    徐閔說道:“一旦打起來了,必是血戰!”


    益州南部的地方豪族,和十萬大山的蠻族,雖然在大勢上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可內部也有矛盾了,這是漢人和異族的矛盾,有些時候更加激烈。


    “你說的對!”


    雍闓點點頭:“我已經約了孟獲,三日後,在龍蟠山會盟,屆時,你與我同去!”


    “是!”


    徐閔點點頭。


    “諸位,此關乎我們的生死存亡,我們得最好最壞的打算,現在請諸位迴去,動員青壯,集合兵丁,如果可以,我願意希望能用談判的方式,讓牧軍退出去,但是一旦談不攏,我們隻能死戰!”


    雍闓對著眾人說道:“為了我們自己,也為了我們家族能在這個地方昌盛永恆,我希望,你們都能拿出你們最大的實力,一同應戰!”


    “諾!”


    眾人紛紛點頭,不管是為了權勢,還是為了家族,他們都不可能退縮,這時候,牧軍就是外敵,益州郡的外敵,所以他們隻能共同禦敵。


    ……………………………………


    晚上,萬家燈火。


    滇池城的一個院落裏麵。


    “三日之後,雍闓要和孟獲會盟?“這消息不到兩個時辰,已經傳到了嶽述的耳中,嶽述嘴角微微揚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看來我們有活幹了!”


    “同知大人,我們需要幹什麽?”


    一個掌旗使拱手問到。


    “幹什麽?”


    嶽述淡然的道:“自然是老本行!”


    他問:“史阿大人來了沒有!”


    “隻知道他已經進入滇池城,不過我還沒有聯係上他,他好像不太相信我們,進入滇池,已經失去了任何行蹤了!”


    “正常,他本來就是這方麵的大行家!”


    嶽述說道:“史阿大人是除了都指揮使之外,不相信任何人的,不過這事情還得他親自去做,你用我們景武司的暗號,給他傳訊,我要見他!”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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